“大人,此次奉命赶来昆明的土司总共有三十六名,此外,还有五十七名头人,流官二十三名……”
杨名时端着一本名册,对坐在上首的于中禀报道。
康熙在北京开始整顿吏治,目的自然是为了他们爱新觉罗氏的天下。但是,通过多年的观察了解,康熙也深知他大清朝官员的**情况十分严重。一旦开始整治,很有可能就会有不少高官从此离开岗位。
那么,为了让官府的工作能照常运转,他必须,也不能不提前准备一些官员来做好准备接班的工作。而且,这些准备接班的官员还得是比较清廉的才行,要不然,走了一个再走一个,来往反复,依然还会让朝廷的运转失常。
马德在先前的时候向朝廷举荐了一批人才,虽然朝廷中的许多人都觉得马德是想籍此提拔自己的手下,顺便扩大自己在官场上的势力。可康熙也从中看到了另外一点,那就是马德举荐上来的这批官员之中,大多数是为官较为清廉,同时也比较有能力的。也就是说,马德所举荐的这些官员恰好符合他目前对所需官员的要求。
所以,康熙才会在召见马德聊了聊,下旨提拔了赵申乔任左都御使之后,又接连任命原安徽布政使杨名时为云南布政使,南昌知府范时绎任湖北布政使。虽说提拔的人并不多,可都是用在了点儿上。而且,这才只是个开始。
而杨名时虽然在马德的手下做了多年,可马德除了交待任务或者有什么大的动作之外,也很少跟官员们见面。所以,杨名时跟马德虽然有点儿熟,但交情却并不深。更加不可能跟他与李光地之间的师生情谊相比。再加上马德也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谈及自己那伙子人,所以,杨名时对于中的认知也就仅限于外界的传说了。
虽然这种认知因为中间在马德那里多多少少绕了几个圈子而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刻薄,可是。在接到康熙调他前往云南的圣旨之后,杨名时还是着急起来。哈元生的那场乱子在短短地时间内就已经传遍了,杨名时担心于中因为这件事而跟云南的土司们闹生分,更怕于中真的发起火来在西南再大干一场。所以,很快,他就从安徽抽身赶到了昆明。
然而,杨名时还是来晚了。
于中居然下令云南全境的土司和流官都要到昆明向他报道。结果,在途中听到这条突兀的命令之后。本就因为着急赶路而累得不轻的杨名时险些被气得病倒。
哈元生刚刚带着八千人在那些土司的地盘儿上转了一圈,杀人放火的事情也做了不少,在这个时候,那些土司、头人之类地人物会相信官府的诚信吗?于中这到底是蠢……还是脑子里面进水了?难道他当那些土司都是无畏生死的勇者吗?即便如此,勇者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赴一场看起来绝对不会友好的鸿门宴吧?
可惜,杨名时虽然加急赶到了昆明,可要想让于中改变自己的决定,他的资格还嫌差了点儿。最后,杨名时不仅没能劝动于中,还被于中分派去负责接待那些土司、流官去了。
“三十六个土司?呵呵。六六大顺。挺吉利的嘛!看来,我这个总督的名头还是管点儿用的!”于中好像并没有看到杨名时脸上不满地神色,听完对方地禀报之后。反而悠然地笑了起来。
“制台大人,云南的土司何止百名?而且,这来的三十六名土司不是一些小势力,就是因为离着我们太近而不敢不来……他们根本就无法代表整个云南地土司势力。那些大土司根本就没有几个人买我们的帐!”杨名时淡然地说道。
“不买就不买吧……反正,早晚有他们买的时候!”于中“嘿嘿”
笑了两声,“把名册给我瞧瞧,我倒要看看都有谁来了!”
“……”杨名时把自己手里的名册递给于中,自行退到一边坐下。
虽然跟于中意见相悖,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杨名时发现。于中跟马德一样,在平时都是比较平和的人,很少计较什么虚头巴脑的礼节之类的东西。这是目前他在于中身上发现的唯一的一个优点。
“小杨啊,这个玛坚赞只派了一个儿子和手下地一个头人,你怎么也算他来了?还有这个孟连土司,也只是派了一个儿子……”逮着名册瞧了一阵儿,于中抬头朝杨名时问道。
“大人,下官草字宾实,您可以叫我杨名时。或者宾实!”杨名时被于中这一声“小杨”叫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急忙站起来抱拳说道。
“哈哈哈,还不都是叫你这个人吗?哪有那么多道道……行行行,‘宾实,是不是?那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啊?”于中见杨名时的脸色有些不豫,干笑两声,不再开玩笑。
“大人,据下官调查,玛坚赞和孟连是元江一带比较有势力的两个大土司,各自的家族传承也都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上一次哈元生就是在他们所居住的地区纵兵乱为。如今,此事过去还没有多久,他们对官府想必是十分忌惮。此次,便是他们不派人来,依下官地看法,我们恐怕也不能说什么。
而玛坚赞和孟连最终还是派出了自己的儿子,所以下官认为,这两个人还是有些诚意的。便将他们都算进了听从官府命令的一边。”杨名时答道。
“有些道理。”于中砸摸了一下嘴,考虑了一下,又指着名册上地名字向杨名时问道:“这个者保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这个……下官不太清楚。”杨名时答道。
“你没见过他本人?”于中又问道。
“下官见过者保。不过,下官当时忙着接待其他土司,还要处理一些布政使衙门的事情,又见那个者保的年纪也不大,便没怎么注意!”杨名时答道。
“哦……年纪大不?那就是说长得还挺年轻喽?那小子大约多大年纪?”于中的眼珠子转了一转,突然又问道。
“好像十六七岁吧,不过,绝对不会超过二十!”杨名时想了想,答道。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虽然只是马马虎虎的见了几面,可者保是替父“出征”,他又岂能不多加注意一些?
“那这个孟连土司的儿子成禄呢?”于中指着另一个名字又问道。
“二十岁左右吧,年纪也不是很大……”杨名时答道。
“这么说,来的都是年轻人……你调查过没有?他们上面还有没有什么兄长之类的人物?”于中又问道。
“请大人恕罪!下官没有仔细调查过,对这些事情不太清楚!”杨名时站起身来,抱拳答道。
“没事儿!反正还有时间,你查完再告诉我就是了。”于中摆摆手。示意杨名时不用自责。
“下官一定尽快查清,只是……大人,您查这些做什么?”杨名时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呵呵,小……宾实啊,你觉得,如果让这个者保,还有这个成禄去做玛坚赞和孟连两个土司辖区内地流官,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于中笑嘻嘻的问道。
“大人,您想任命这些土司的家人担任各地的流官?那……那您还改土归流做什么?一切保持原样不就成了?”杨名时诧异地问道。
“呵呵,土司本就是朝廷任命的一种官职。只不过这种官职可以一代传一代。到现在已经有些不太合时宜罢了。而流官却不一样!流官虽然也可以管理各族,却不能传承。你说,如果先让这些土司的家人担任流官。会有什么结果?”
“他们会以为你是傻子!”杨名时低头翻了一下白眼,在心里暗暗说道。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可于中既然已经问出来了,又惮于这位总督大人比老上司马德的名头还要响上一些,杨名时也不认为对方这是在胡乱说话,所以,他按照于中地提示又接着往下思考起来。只是,想了好一阵儿,他依然还是想不通于中这么做除了会进一步加强那些土司家族的势力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呵呵,宾实啊,你还是太正直了一点儿!”想不通就问,杨名时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之后,于中笑了:“其实,我之所以任命这些土司家族的人担任流官,不外乎就是想拉拢一批,打击一批罢了。”
“打击一批?大人,云南地势复杂。山高林密,而且相较于其他省份而言也一向颇为穷困,您可不能擅动刀兵啊!”杨名时又有些急了。于中的前科虽然不多,可每一次都够人记上个几年的。这回的话还说得这么“明显”,他岂能不朝战事方面想?
“啧啧啧,谁说我要动什么刀兵了?”于中拿手指着杨名时,一副很好笑的样子,“我任命这些土司的家人或者手下担任流官,不过就是一个信号罢了。我还会专门再下几道命令,那就是本督会从云南境内各族之中选拔优秀人才担任流官,专门管理他们本族的事务。”
“大人,您是想在云南设立自治衙门?”杨名时好像有些听明白了。这几年,康熙以设立“自治衙门”地方法迅速确立了朝廷在准葛尔,也就是现在地新疆,以及青海等地的统治地位。而且,这种方法还很好的消弥了当地人地反抗情绪,使得朝廷在西北等地的军事压力减轻了不少。可以说,“自治衙门”是一个在处理民族事务方面相当好用的制度。只是,西北是西北,西南是西南,这两个地方的情况并不一样。
尤其是西南各族的势力都很小,之间的关系也是相当复杂,朝廷会允许他们“自治”吗?而且,就算自治了,云南的情况又能有什么改变呢?
“谁说我要设什么‘自治衙门,了?设自治衙门,首先得有一个各族都得认可的官府才行!可现在那些土司连我这个总督都不认,再设一个自治衙门有什么用?而且,就算咱们不插手,云南境内的这些土司分分合合,打打杀杀的事儿就少了?”于中向杨名时反问道。
“那大人您选拔各族官员又是为了什么?”杨名时问道。
“呵呵,这个官儿可不好当啊!做了官儿,有很多人就容易变了……”于中笑了笑,又接着说道:“而且。什么是官员?……官员就是朝廷地属员!有朝廷,有官府,才有官员!无论是哪一个族的人当官,他的背后都得有一个官府。也就是说,这些从各族选拔出来的流官,将会成为昆明与云南各地的联系纽带!”
“大人是想让各族自己出人来加强官府与他们之间地联系?”杨名时抓住了其中的一点儿。
“呵呵,一点儿都没错。”于中笑道。
“那又如何?”杨名时反问道。
“什么又如何?”于中一时没听明白。
“大人,您想从咱们云南境内各族之中选拔流官。然后,以这些流官为线,让各族加强与官府之间的联系,是不是?……”杨名时说到这里看了于中一眼,看到对方点头之后,他又接着问道:“大人,我想请问您:以云南的地势,即便是有了这些流官,又能让各族与官府之间地联系增强多少?况且,即便是加强了联系又怎么样?那些流官既然是出自各族。而且还有可能是土司的家人或者亲朋之类。
自然会为土司或者本族谋利,到时,他们彼此之间肯定还会有争抢之为。那与不设流官又有什么不同?再者,即便是设了流官,这些人又怎么可能与官府同心同德?”
“说得好!”于中拍了拍巴掌,“宾实啊,你说得非常不错。不过,我想你可能是弄错了一点!”
“我弄错了?”杨名时一怔。
“没错。”于中点了点头,“你刚才听我说要让那个什么者保当流官,便以为我只会提拔那些土司的亲朋。这个你可就弄错了。我之所以想提拔这个者保,还有那个成禄,并不是因为他是土司的儿子。而是因为他们是目前来到昆明地各族中人当中,仅有的两个身上没有什么正式的身份的人物。按照我们的话说,他们虽然是土司的亲人,可依然还是‘白身,!我就是要借这一次的机会,告诉云南境内所有的土司,我于中,可以给他们很多。……”
“就像这种流官的名份?”杨名时一向觉得自己还算是比较聪明的,可是,现在他却越来越弄不懂于中地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按照先前地话来看。他的这位总督大人应当是想废除土司制度,代之以流官,可听听刚才于中说的那些话,他又觉得于中好像是想给那些土司更大地权力似的,这明显前后不搭调嘛!
“宾实啊。你一直在江南为官,或许并不知道朝廷正式诰封的官职对这些少数民族的人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虽然许多土司都是在割据自治,不买朝廷的帐,可是,拥有一个朝廷正式册封的官位,对那些土司来说,往往就意味着身份更加高上一等!虽然我不会给这些土司什么官职,可是,能让家里人或者手下出现了一名朝廷的官员,对这些土司来说,依然会有很大的吸引力。何况,我又几乎是白送?而为了得到一个能显示身份的官职,我相信,有许多土司势必会加强与官府的联系……”于中又说道。
“大人,您说来说去,还是在原地打转!就算这些土司加强了与官府地联系,您难道就能废除土司制度了吗?”杨名时不耐烦的问道。
“能!”
“能?”
于中答案过于简单,也过于自信,杨名时有些不太相信。
“当然能!只要这些土司愿意加强与官府的联系,那么,我必然会让他们得到更多的实惠,进而,让他们辖下的百姓得到更多的实惠!如此一来,废除土司制度又有何难?”于中笑道。
“大人,请恕属下愚钝!”杨名时的自信开始动摇!而在动摇之前,他最想做的就是写一道奏折到北京,请康熙派一个御医来为于中,看看这位总督大人有没有患上什么失心疯之类的毛病。让百姓得到实惠就能废除土司制度?这怎么可能?这样做,只能让那些土司更加得人心!百姓淳朴,他们怎么能不信服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地人,反而转过来推翻这些人呢?连马德那么凶名昭著的人,就因为在这些年让江南三省的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了许多,老百姓们都打心里不希望他调离,难道那些土司治下的百姓都是白眼狼?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上好日子以后,谁还愿再去过艰难的日子?何况,这里还有我在!”于中看着杨名时,微笑着指了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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