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极北的平原，漆黑马车在平坦雪路间碾压出了很长的两条平行的线条。

天空之上依旧没有太阳，倒是多出了几颗星星，使得夜幕不再如之前那般单调而深邃。

一路上，到处可见荒人遗弃的兽皮帐篷，以及无数瘦弱干柴的荒人尸体，他们并非死于战乱，而是死在了北荒之前那寒冷的气温之下。

夫子在人世间活了很长时间，也清楚在夜色下会发生什么，故对于这些并没有多少感触。

叶朝与宁缺则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没有什么存在威胁到他们在意的人时，那些荒人尸体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记载于史册的某些文字，看起来会有感触，但很难生出悲天悯人的情怀。

桑桑的身体好了些，被宁缺贴了无数张火符之后，也能够偶尔掀开马车的窗户看看那些夜色，她本就是单纯善良的丫头，尽管她跟随少爷见过很多尸体，在看到这些死在残酷夜色下的人，心中依旧很是触动。

她还会自责，因为她认定自己就是冥王之女，而这些人的死便是因为自己，甚至于在某一时刻，她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永夜真的来临，她会站在黑暗之前去阻止冥王。

叶朝在看着夜色，准确的说是在看着那些明亮似乎离地面很近的星星，时而会拿出酒囊独自饮上一口，又时而会伸手向着星星摆动，就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幼童，看着夜色总是会幻想自己伸手可以将那些像是宝石的星星揣在怀里。

“看到什么了？”夫子问道。

叶朝道：“过往的二十年，因为知道些事情，总是会感觉到紧迫感，所以在白天时，我会看着那些白云与天穹构成的线条，晚间我会拼命的修炼，偶尔会好好睡上一觉，从来没有好好的看一看这夜晚的星星，然而在好好看了之后，却发现，它们好假。”

宁缺听他说完，也是看着星空，问道：“是因为少了那个吗？”

他并没有说出是什么，但叶朝与夫子都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至于原因很简单，夫子不知道夜幕上应该有什么，或者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而对于叶朝，则是在书院的某个夜晚，他想要确认十二师兄到底是不是和自己来自一个地方，指着夜幕还未说出那个月字的时候便被打了一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知道，十二师兄不愿意听到那两个字。

“不是，是因为它们很假。”

“为什么假？”

“它们没有距离我们很多光年，它们也并不是散发着某种能量的大土块，就像是天，我们看见它在，所以它就在了。”

宁缺再是问道：“师兄怎么知道的？”

叶朝撇了他一眼，说道：“当然是看出来的。”

宁缺还想再问师兄你又没有上去过，凭什么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可转念想到，十二师兄那日斩神，境界一定是到了一个极恐怖的地步，或许真的是看出来的。

夫子却在这时微笑道：“他说的没错，那确实是假的，因为我曾上天看过。”

叶朝摇了摇头，拿出酒囊独自喝起了酒。

而宁缺却像是唐小棠附体一般问道：“老师看到了什么？”

夫子道：“我向着天空飞了三十年，然而天还是天，该黑时会黑，该出现星星的时候还是会出现，可星星距离我还是那么的远。”

宁缺愕然，他知道夫子的速度有多块，向着天空飞上三十年，放在前世的时候，怎么也会飞到太空之中，甚至是飞出了太阳系，可夫子依旧依旧在天穹覆盖之内，而这个世界又很小，那便说明那里确实是假的。

……

黑色马车来到了一片不知被冻了多深的巨大湖泊之上，而后停下。

叶朝扛着一大堆东西扔在了冰面之上，宁缺去搭帐篷，夫子扶着桑桑下了马车。

这湖泊显然是被夜幕覆盖了很久，也不知被冻了多久，按理来说冰面上的气温应该是异常寒冷，可桑桑在下车之后却没有感觉到这些，就似乎回到了点着火炉的老笔斋一般。

正在疑惑间，她看到了叶朝正用指尖在对着漆黑的虚空划着什么，随后释然。

宁缺搭帐篷的速度很快，搭完两个结实的帐篷之后，一边像是在乱划的叶朝还未停下。

他走上前去，问道：“十二师兄，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很多修行功法，比如斩鬼神，再比如你现在这不像是符道手段，却又很像是符道手段的手段。”

叶朝手间的动作并未停下，同是说道：“这算是符道手段，只是不是这个世界的。”

宁缺瞪大双眼看着他，沉默许久之后，语气极是震惊的道：“您别告诉我，在那个唯物主义的世界背后真的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奇异力量。”

“都说是唯物主义了，这些跳大神的存在又怎么可能会有？”

“可师兄不是说过，这不是这个世界的手段吗？”

叶朝像是看白痴一般的看了一眼宁缺后说道：“我又没说是在地球。”

宁缺愕然，但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捂嘴好让自己不要叫出来，过了很久之后才道：“看来，师兄才是主角。”

叶朝道：“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你才是主角，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小心跌入坑内爬出去又到了另一个坑的人。”

说完，叶朝没去理会宁缺的震惊思索不解，走到距离黑色马车很远的地方，将碎玉剑拿出刺向冰面。

然而此时宁缺才想到他们两个的谈话已经完全被夫子听到，而夫子……

“确切的说在你们一出生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们是从外面来的了。”

宁缺感觉脑海间响出一道惊雷，身形完全凝在了冰面之上，今日他得到的震撼绝对是要比十二师兄那日上天斩神还要强烈数倍。

十二师兄亲口承认了自己是地球人，且从他的话语间还透露着他曾去过另一个有着修行文明的世界，而夫子，却一直清楚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怎么来说都很扯……

却在这时，叶朝捧着许多活蹦乱跳的鱼走来。

“这鱼是这大湖仅剩的几条，肉质一定鲜美，加上老师的手艺，我们今日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