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滨崎步对着镜子,小心贴起了假睫毛。
母亲章子一只脚迈进起居室,瞧见镜子里映出的女儿聚精会神的样子,不由得放轻脚步,屏息凝神。
……
成功贴好了假睫毛的滨崎步松了口气,在她身后,响起母亲的欢呼:“太好了!”章子的脚步声靠近滨崎步,在她身后坐下来。
镜子里,母亲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滨崎步以大人的语气和母亲说话,“刚才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好像自己的女儿不是在贴假睫毛,而是在做什么不得了的事似的。
浓妆艳抹的妆容,画在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女脸上,显得有些夸张。但是,滨崎步的五官本就精致美丽,贴上长长的假睫毛,反倒愈发像个洋娃娃。
章子欣赏着女儿的脸,称赞道:“Ayu在化妆这件事上很有天分,也很有品位。”
旁观自己未成年的女儿浓妆艳抹,还出言赞赏。这样的母亲大概很少见。不过,章子和滨崎步,单身母亲和相依为命的女儿,这样的两个女人,相处时不像是母女,有时更像是姐妹。
章子甚至还曾半开玩笑的对滨崎步说,母女之间的眼光相似,说不定有一天两个人会喜欢同一个男人。
说这种话的母亲太过荒唐,听着这番话的滨崎步,却也并没有反应夸张。
不过,她也曾在心里冒出过奇怪的念头,如果自己喜欢的是像父亲一样的男人,那么,自己是“父亲的女儿”,还是“母亲”?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身份。
“今天晚上要去哪里约会?”滨崎步问。
章子有样学样般的,问了同样的问题:“接下来Ayu要去哪儿?”
“先提问的人优先。”滨崎步回道。
章子伶牙俐齿,“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人没有回答问题的动力。”
“那就算了。”滨崎步立刻选择放弃。
章子为她这迅速的反应哈哈大笑,当母亲的,也在梳妆台前坐下来。年纪轻轻就生下女儿,章子即使到了现在,看着也一点不显老。尽管如此,能和精心化妆的女儿坐在一起,面向同一面镜子,也不得不称赞她一句心态年轻。
今天晚上,章子要去和男朋友约会,滨崎步也准备和同龄的男女朋友们一起去玩。上了年纪的外婆,则一如既往留在家里,等着女儿和外孙女归来。
浓妆艳抹,固然显得不够清爽,但却能增加年龄。只有十四岁的话,要想在外面多玩一会儿,许多地方都不会对她打开大门。
从开始当模特儿,拍摄开始之前就要化妆。这些年来,滨崎步习惯了化妆这件事,觉得能通过技术让自己的脸发生奇妙的变化,是如同魔法一样的事。
……
“要是被问到年龄的话,要毫不犹豫的回答十八岁!”
同行的这帮少男少女们,在迈入夜生活之前,还不忘相互再强调一遍。实际上,这帮人当中,年纪最大的也只有十七岁,名叫穗奈美。
升入初中的这三年,滨崎步成了个不良少女。虽然每当听到邻居们以她能听到的音量窃窃私语,说她是个不良的时候,她都会在心里反驳一句:我可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没有做过坏事,只是喜欢的生活方式、相处得来的朋友,刚好也被当作是“不良”而已。
今天是情人节。
不过,他们这帮不良少年会倾巢出动,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天。星期天的情人节,夜晚每一家店都是爆满状态。
少男少女们的目标明确,要混进迪斯科去跳舞。
“现在最流行的就是TRF,小室桑制作的新人发行的单曲虽然卖得超好,但还是希望他不要分神太久,快点制作TRF的新专辑。”
同行的朋友里,有人发表着自己对“流行”的看法。
“现在这个新人,不是说,和小室桑正在交往吗?照这么看,小室桑一时半会儿,还是会给她制作音乐。”
“也说不定这两个人分手,小室桑又给新的女歌手制作呢!”
十几岁,半大不小的孩子们凑在一起,什么话也说得出口,什么奇思妙想也冒的出来。滨崎步没有加入朋友们七嘴八舌的八卦,但在心里想起另外一个名字。
“说起来。”
同行的同伴之中,身材瘦高的男生提道,“最近,不是都在说什么‘GENZO系、GENZO系’的吗?小室桑是GENZO系的制作人,接下来会制作什么音乐,也要看唱片公司的意见吧?”
这个男生姓冲田,戴着亮晶晶的耳钉。
滨崎步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冲田那一边。朦胧的街灯里,冲田的一对耳钉闪闪发亮。然而,她眨了眨眼,才发现,闪闪发亮的不是冲田的耳钉,是他看向这边的双眼。
因为冲田的这句话,少男少女们的注意力又到了GENZO唱片那里。他们聊起ZARD的《不要认输》,笑着说听起来像是马拉松大会的背景音乐。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家那位刚刚毕业的哥哥,听到这首歌却劲头十足。”
“何止,我家的老爹还等在电视前,看这首歌的音乐现场。上了年纪的欧吉桑追星的样子,不觉得很好笑吗?”
社会、时代,与这些庄重的词之间还有着巨大距离的少男少女们,搞不懂除了马拉松大会这种场合之外,还有什么时候,需得这样“不要认输”。
滨崎步觉得自己也不懂。
可是,当她想起某些沉甸甸压在自己心头的事的时候,又觉得,这首歌唱的就是她自己。
作词这件事,莫非就是唤起听众的内心?又或者,是在编织幻象。这个问题,要是问东京的那位社长桑,不知道他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滨崎步和脑海之中的人对话,不再关注冲田看向自己的目光。
……
其实,迪斯科的工作人员,也不是看不出其中的几个客人过分年轻。不过,这样只需交一千日元入场费就能尽情跳舞的店,店家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没有真的发生什么问题,那么,偷放未成年人进来,就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或者说,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暗含着对这些不良少年的轻视。
……既然能把自己打扮一番混进店里来,料想平时也不是什么值得被特别关照的纯洁少年。就算被骗或是被欺负了,也只是咎由自取而已。
这帮少男少女个性天真,缺少经验,不算是真正的不良。对真正的善意难以分辨,对暗藏的恶意也缺乏敏感。但天真在某些时候,也会成为他们的护身符。
“有人找我搭讪,我会说‘已经有约了’。”来时路上,最年长的十七岁穗奈美,示范着如何甩开搭讪者。
“被缠住不放呢?”
“要是被缠住,就狠狠骂一句‘臭老头!’,把他推进人堆里。”穗奈美的豪言,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滨崎步一边笑,一边在心里暗想,不知道穗奈美有没有真的这么做过。
穗奈美身形健美,外表热辣,相当受欢迎。身为小团体里年纪最大的那个,又是她传授了众人如何混进迪斯科的秘诀,这使得她对团体里的女孩子们,天然地带上了一点责任心。
心里记挂着和同伴们会合,这帮名不符实的不良少年,在舞池里跳过舞之后,又一起离开,走进街边的连锁汉堡店,在这一天结束之前,大说大笑,尽情惹人嫌。
情人节的夜晚,街上人潮涌动,偶然经过的男女之间,流动着微妙的气氛。隔着远远的距离,似乎也能闻到些许陌生的、但吸引人的味道。这样的气味,丰富着少男少女们对于成年人的世界的想象。
下个月,学校举行毕业典礼,到那时候,滨崎步的初中生活就正式画下句点。十五岁,离能够正大光明的出入想去的场合,或是喝酒,都还差得远。
但是,初中毕业之后,与东京之间的距离,就会一下子拉得很近很近。
升入初中以来,虽然加入了福冈当地的艺能事务所,但并没有什么好的发展。不是参加当地的三流综艺节目,就是在面向地方发行的杂志上担任模特。虽然以演员为梦想,但至今以来,最像样的工作,其实只有被选中在《双胞胎教师》里扮演学生而已。
下个月,滨崎步还要为了参加电视剧的拍摄,去一趟东京。看时间的安排,学校的毕业典礼,应该能够赶得上。
其实,就算不参加也无所谓……
不良少女、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的小艺人,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大概就是这样看待她。三年里,滨崎步的出勤率处在危险边缘,成绩更是一塌湖涂,只有国文还看得过去。
“说起来,Ayu毕业以后,是要升学,还是继续当艺人?”同行的伙伴问她。
滨崎步眨动着洋娃娃的大眼睛,夸张的假睫毛,换成是别人,一准显得滑稽。换成是她,就如洋娃娃的妆点,合适无比。她以玩笑的口吻说着事实:“我的程度,升学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吧。”
“不过,在座之中,有谁擅长升学吗?”伙伴中的一员,发出灵魂一问。
“所以,才更要恭喜Ayu啊!”穗奈美带头拍了拍手。就算是浑浑噩噩度日的不良少年,对于拥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并且还有着去实现它的力量这件事,也同样感到憧憬。
这帮吵得要死的不良少年,在汉堡店里再度收获来自附近的眼神攻击。冲田心不在焉的跟着拍手,目光落到滨崎步脸上,又轻轻移开。但不消一会儿,再度落上去。
滨崎步有所觉察,抬起眼神,目光相撞时,冲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过脸。然而,如此退缩的反应,似乎刺痛了自己的自尊心,让他立刻又看了过来。
“冲田从刚才就一直在看Ayu吧?”
坐在滨崎步旁边的穗奈美发觉到这件事,脱口而出。顿时,少年们开始起哄。被卷进这样的气氛里,滨崎步有些尴尬。然而,“有个男生正这样注视自己”这件事,又难免带来些许混杂着得意、害羞之类的想法,以至于她一时难以做出反应。
被挑破了心中想法的冲田,顿感羞恼,觉得穗奈美多管闲事,令自己颜面扫地。
这时,滨崎步开口了。她语气轻松,炫耀似的,说起自己贴的假睫毛,“……很厉害吧?贴好的时候,忍不住一下子松了口气,比什么时候都要紧张。”
“相当厉害的!Ayu是化妆的天才!换成是我,就贴的乱七八糟了。”
几个女生七嘴八舌,围绕着今天的化妆说个不停。热舞一场,脸上的妆容有些晕开了,相互发现了这件事的女生们,一边说着“讨厌”,一边结伴起身,去洗手间补妆。
今夜的汉堡店,不知要在心里骂这帮麻烦的不良少年客人们多少次。
女孩子们起身离去,冲田下意识松了口气。继而想到,刚才,滨崎步给自己解了围。他为这件事心潮涌动,但不知为何,又有种被礼貌拒绝了的感觉。
Ayu似乎一心要到东京去……
冲田一直关注着滨崎步,还知道她是个GENZO系粉丝,每当有GENZO唱片的歌手发行新曲,她都会特别关注一下。不过,明明会留意GENZO歌手的情报,但她似乎只对ZARD和TRF感兴趣。
所以,当大家都在聊小室哲哉时,只有冲田会提起他背后的GENZO唱片。
……
滨崎步回到家,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外婆出来迎接她。
“把您吵醒了吗?”她有些不好意思。
外婆微笑起来。她带着老顽童的狡黠,和孙女开玩笑,“家里太小了,什么动静也听得到。”
“也是哦……”滨崎步点点头,深以为然。
祖孙之间相互了解,立刻就能明白这是玩笑话。滨崎步把鞋子摆整齐,站起来,对外婆说:“那等我赚到钱,就盖一座超大的房子。”
“那样的话,如果我要叫Ayu吃饭,只能打电话了。”外婆也奇思妙想。
两个人为这个听起来不切实际的想象相视而笑。滨崎步和外婆道声晚安,走进狭窄的浴室。
卸掉了浓妆,镜中的脸,便又是少女的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