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为着澹台千欢呼不止, 幼虎灰扑扑地溜下台去,只觉得丢脸得很。
族中人人夸他力大,将一众同龄人打得哭爹喊娘又如何, 在真正的强者面前, 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对方虽然夸赞了他一句, 说他打得不错, 可想也知道那不是什么真心话。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他喜欢的小姑娘眼前, 被人狠狠教训一顿, 什么叫小姑娘看看自己有多身强力壮,什么夜间去深林幽会, 全都完了。
他越想越沮丧,没力气走远,在擂台旁一坐,耷拉脑袋便发起呆。
忽然间,眼前递来一方素净帕子。
帕子香软洁净,引得他鼻尖一动,垂下脑袋去嗅了一口。
“让你擦擦脸上的灰,你去闻它作甚。”
幼虎一抬头,便见陆九思站在身前, 无奈的将帕子塞到他手,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个,好闻。”妖族都对气味敏感, 他闻着这帕子上除却皂角的香气, 还有股草木青香,让他想起在山林间自在奔跑的快活日子,心不由畅快许多。
转瞬, 他又想到若是自己胜了,这时连胜三场,应当在众人欢呼声中下场。就不该是陆九思来给他擦汗,来的指不定是他喜欢的小姑娘……
“垂头丧气的作什么,不就输了一场吗?”陆九思走到他身边,像他一样全无风度的在擂台边蹲下。
衣摆太长,一蹲下来便有大截衣衫落到了地上,陆九思随意一挽,也没在意,开解年轻人:“别说你打不他,我也打不,我可没丧气。”
幼虎委屈:“那不一样。”
陆九思问:“有什么不一样?我生来面皮厚么?”
幼虎连连摇头。
陆九思瞧他面皮又红了,心这小伙的心思也太好猜了罢,问道:“是不是觉得没打赢,叫那小姑娘瞧见了,怕她不愿理睬你,更不会喜欢你啦?”
幼虎:“!!”
“都写在脸上呢,谁人看不出来。”陆九思指了指他绯红的脸蛋,他正巧回头,指尖就戳上了右颊,直将他的面颊戳得凹下去一个小涡。“你别急嘛,她不一定看到了。就算看到,也不会嫌弃你啊。”
“我打输了,连大人的毫毛都没伤着……”
“可你打得很漂亮啊。”
陆九思觉得戳人脸蛋儿的手感很是不错,又将那鼓囊囊的脸颊揉了两步,方正色道:“我瞧着很威风,很厉害。”
幼虎迟疑:“真的吗?”
陆九思点头肯定:“真的。我要是那小姑娘,这时就该来同你搭话了。”
幼虎:“嗯……嗯?!”
“随便说说,你别当真。”陆九思揪住他脑后的一撮小辫儿,如师长般语重心长道,“喜欢不喜欢的哪里说得准,又不是力气大、打得赢,人人便都要喜欢他。倘若如此,难道世间除了台上那个……喏,除了他,旁人都要打光棍啦?”
幼虎听得似懂非懂,脑袋被他拽得一晃一晃,更是晕了。
“振作点,人来了!”陆九思忽的压低嗓子提醒了声,“想知道她的心思,自个儿问去。”
两人面前来了一群妙龄少女,当先一个生得明眸皓齿、面若芙蕖,朝两人大大方方地笑问道:“哪个找我们咯?”
“他!”陆九思重重一拍幼虎背脊,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幼虎急得直跺脚,想要将他捉回来撑场,又听得少女追问道:“你找我做啷个?”
这一声问如同扣钉,将他的双脚钉在了原地,挪动不得。先前与澹台千招都能气势汹汹、毫不怯场的人,这时却低了脑袋,支支吾吾道:“做……做那个……”
成了呢,还是没成?
为了不打扰他们,陆九思跑得远了,看不清两人动作神,只见那少女叉腰挺背,毫不怯场,倒是打起架来气势汹汹的人节节败退,几乎要将头埋进地里。
不争气!!
陆九思觉得自己当真是错付了,白费口舌去喊了人来,怎的还做不成一桩媒呢?澹台千应当没把人的手给废了吧,那两只胳膊都背在身后作甚,去拉她的小手啊!
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似的,迟疑许久的人蓦地一抬头,握住了小姑娘的手。
陆九思重重地一捶掌心。
“怎的,很闲?”耳旁传来一阵幽远的声音,“若是闲得慌,不如替我擦擦汗,怎样?”
陆九思一转头,便见澹台千半跪在擂台边,垂眼看来,一双金眸熠熠生辉。
连胜三场的人方能下场休息,然而每两场比试之间也稍有空隙,容人暂时下台喝口茶水,或是活动筋骨、上点伤药。
这自然是对胜者而言。
落败者便如丧家之犬,早就没入人群悄无声息,只有胜者方能留在台边,独得万众青睐。不必亲自动手,自有仰慕他们的少年少女端起茶盏,捏了软巾,候着替他们添茶拭汗。
澹台千先前赢得漂亮,又生得一副万中无一的好样貌,可想而知会招来多少青眼。
陆九思站得离他稍近,都能察觉到那一炽热的、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般的目光。个中有些失了准头,不慎落在他的身上,叫他不由打个冷战。
偏生澹台千还似嫌热,径自挽起衣袖,露出精壮有力的臂膀。
小臂并不如先前那些形如山垒的壮汉般筋肉虬结,只线条流畅,微微弯起时肌肉鼓胀,硬实有若铜铁。汗水细密,将那紧实细腻的肌肤都浸得湿透,似是覆了层水光。
他一挽袖,原本还略作矜持的少年少女都躁动起来。
都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了,至于这样吗?
这些少年人论起辈分来,都能做他的曾孙、玄孙了,何必还招惹人家?
都是他厚颜无耻上得台去,险些还拆了一桩姻缘!
陆九思正自腹诽,听得澹台千又开口问了一句:“帕子呢?”
他随口答:“送人了。”为了替这人积德,他那帕子都送出去,安慰个毛孩儿了。
澹台千闻言瞥他一眼,目光深邃,难以蠡测。随后,他偏过头,朝侧旁招了招手,:“来。”
被他招手点中的是名少女,登时红了双颊,不敢置信般瞪圆了眼睛,小步朝擂台跑来。
少女跑得急,停下时微微喘气,还未来得及将爱慕的话说出口,便见澹台千伸出一手,掌心平摊上。
她手中攥着一方丝帕,素青底子,绣了副双鱼戏水图。丝帕的针脚不算细密,绣工也稀松平常,平日用用无妨,可要送给心上人,实在是送不出手……少女纠结半晌,一咬牙将帕子递了来。
澹台千根本没留意丝帕的绣工如何,更不知少女心中已转过百千种念想,只将帕子一接,对陆九思:“有了。”
陆九思知道他这说的是帕子有了。有就有罢,与他何干。
澹台千盯着他看了半晌,将手中帕子一转,问:“你是不是怕了?”
陆九思:“?”
陆九思:“我怕什么?”
澹台千:“我怎知道。”
陆九思同他对视片刻,踮脚一拽,将那方丝帕从他掌心夺了来。
“你且等着,我替你教训教训这老不修。”陆九思转头对那泫然欲泣的少女说。
少女目光在他身上一转,着实对他没什么信心,低声:“那、那你轻点儿。”
这边陆九思已气势汹汹的攥了丝帕,朝澹台千脸上招呼去。
擂台离地半丈高,澹台千虽半跪着,也高出了他的个头一大截。输人不输阵,陆九思扬起右臂,帕子紧贴掌心,囫囵便拍澹台千的鼻梁。那架势好似瞧见他脸上停了只蚊蝇,要一掌将它拍死。
啪——
澹台千光听着风声便辨别出他手臂的位子,将他手腕一扣,数指环拢,便捏得他的腕骨咔嚓作响。
陆九思变爪如钩,收起五指想要自他的手掌间溜滑出去,澹台千便抓紧手腕,将他整个人都提起了几寸。
他不得不踮起双脚,能勉强跟上对方的动作。
对方微微汗湿的手指又沿着他的手背滑,一同抓着那方丝帕,按在前额上。
丝帕轻薄,隔着一层纱丝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轮廓与热度。前庭饱满,得是大富大贵的长相,帕子被汗水沾湿,微微泛着潮意,原来是真的打出了热汗,不是在故弄玄虚。不知是不是妖族体热的缘故,自帕子传来的热度经久不退,烫得他掌心也略略起了些细汗。
陆九思这般想着,手掌被人带着在额前重重一按,沾了些汗,随即朝下滑去。
丝帕拂眉眼之间,停在鼻梁上方。
澹台千的鼻梁高挺,自山根起便能感受到那隆起的弧度,有若小丘。
陆九思坏心顿起,反正对方这时被遮着双眼,也瞧不见他的动作,他正可以趁机捏住对方的鼻翼,叫他吃个苦。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对方便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将帕子朝下拉扯半寸,露出先前被遮住的一双金眸。
“在台边好生坐着,莫再乱跑。”澹台千凝神俯视着他,一双金眸若经水洗,亮得出奇。
陆九思被他注视着,愣了片刻才回神来,反唇相讥:“为什么啊?”
他就爱在人群里热闹,东游西逛荡,坐在台边连注都押不了,岂不是没了一大乐趣?
再说,凭什么对方说什么,他便要听什么,他有那么乖觉么?
“台边离得近。”澹台千轻笑了声,将沾湿的帕子在颊侧复又擦了一擦,随即叠好,展臂塞进陆九思怀,“好好看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