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到此刻, 江云涯还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连山下半大的孩子都知道,两个人若是大被同眠, 接下去该做的总不是听歌吹曲儿一类的勾当, 独独他不知晓。
要是追究起来,还得怪当初那位小师叔看的都是些洁本传奇, 往往在“被翻红浪”后便是“交枕而眠”, 个中详情一概不论……但这不影响他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肯定做错了什么。
偏生他没有一点儿头绪, 只能暗自焦躁不已。
“小师叔教我的, 我全都做了。”江云涯抿了抿唇, 望向听完曲子就钻出了棉被的人,字字较真道, “你不能抛下我。”
“否则……”
“否则我……”
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撂不下一句狠话, 只有直愣愣地看向陆九思,盼着对方能感受到自己的坚定。
杀人百万, 浮尸千里,对浮阎岛的魔修而言亦非难事。
唯独在对方面前,他成了个扫地恐伤蝼蚁命的人。前世今生, 未曾改移。
他看得专注, 陆九思自然也察觉到了, 说教的语速不由放慢, 终于停了下来。陆九思望着那好似霜刃初试、宝镜乍开的明亮眼神,品咂着他先前那两句话,恍然大悟——
那位小师叔一手将对方拉扯大, 既当爹又当妈的,江云涯对他的感情再复杂,说到底还是对长辈的依赖。
听闻他要和人结亲了,这位便立刻来闹上了一场……
“你不能抛下我”,这话说得多掷地有声啊。
看对方的模样,可不就是个父母和离、再行婚嫁,生怕被抛下的孩童吗?那些几岁大的娃娃会在地上打滚,撒泼耍赖,眼前的人除了将场地挪到了床上,所作所为同他们还有甚么分别?
想到这点,再对上江云涯的视线,陆九思登时放松了不少。他缓缓道:“谁说我会抛下你了?”
江云涯一愣,道:“书里都是这么说的……”
他抓着被角,回忆道:“小师叔和旁人成亲后,就会与他如胶似漆,双宿双飞。两个人去天涯海角,自然不带上我。”
陆九思道:“我没想和谁双宿双飞。”
江云涯皱眉道:“可是……”
“只是彩礼罢了。”
“可是……”
“还没到成亲那一步呢。”陆九思说着,心中想到那也是早晚的事。以奚指月的性子,定然是走一步看三步,如若他是个女子,对方兴许连孩子的满月酒要如何筹划都考虑周全了。但为了照顾江云涯的情绪,这些话就没必要说出口了。他只道,“即便成亲了,难道我就会抛下你不管?”
江云涯似懂非懂地望着他。
陆九思道:“我成亲了不也还在学院里吗?照旧和你一道上学、温书、修习,得了闲还能一块儿下山喝酒吃肉,和眼下有什么不一样?”
这些话他说的真心实意,没有丁点儿掺假。
他没有生就一副铁石心肠,许多时候还比旁人更心软一些,这些日子江云涯为他做的事、待他的好,一桩桩一件件他都看在眼里。
总想也待他好一些。
不让他漂泊世间,孤身一人,末了还是在浮阎岛那般的人间地狱里沉浮。
“你,我,崔师弟,我们三个哪一日不是同出同入?”陆九思道,“过段时日下山历练,我们不是还要在一块?以你和崔师弟的修为,我在旁掠掠阵……大有可为啊。”
“嗯……”江云涯应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这些话都十分在理,可和他想说的却不完全是一回事。
能一块儿温书固然不错,要是没有崔折剑在就更好了。可他和小师叔之间只做这些事,怎么够呢?
他们是彼此世上最亲近的人,就该做些同旁人做不了的事才对。
像先前两人都罩在被子下那样就很好……
陆九思见他应声,深觉自己猜对了。小孩儿都好哄,对方也不是当真在为了他要成亲而闹事,只是怕他从此对自己不理不睬罢了。
好生将这些事儿说明白,再把人从床上哄下来,便能善了。
他又安抚了两句,才开口道:“总在床上赖着算什么事儿?快下来。我看时辰还早,来得及试试新到手的式盘……”
陆九思心中松懈,没留意到对方望着他的目光渐而深沉,褪去回忆带来的短暂茫然后,依稀透着几分危险。
江云涯仰头注视着那张和记忆中并不完全重叠,却总有些神韵相似的面孔,目光不由微微往下挪动。
对方的样貌他再看上几百年也不会厌,这时依依不舍地移动视线,只是因为近旁有更吸引他的东西。
陆九思说了不少的话,又没空喝杯清茶润润嗓子,唇上起了些细小的干纹。细纹不甚明显,若非离得极近又看得极专注,寻常人根本察觉不了。
江云涯全都瞧见了。
他还见到那唇角浮起了一片白皮,只有指甲缝大小,随着对方开口说话微微颤动,像是偷吃之后忘记擦干净的糖霜。
看着就很甜,让人想要尝上一口。
陆九思见江云涯抬起手,招来了落在地上的衣衫,似是打算穿上,心中更是安慰,背过身道:“你且穿着,我收拾些趁手家伙,我们这就去练——怎么?”
肩头被人轻轻一拍,让他下意识转回身去。
只见江云涯终于让出了那片盘踞已久的风水宝地,披着外衫站在他身后。衣裳虽说不上齐整,总比此前袒胸露乳好上许多。
陆九思打量了他一眼,尚有心思调侃道:“穿得挺快啊。”
江云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按在他肩头的五指猛地发力,将人生生拉向了自己。
风吹落叶也不足以形容他这一动作之迅猛干脆。
陆九思只觉得自己好似一块被掷出的石头,撞上了一片更为坚硬的山壁。原来不只是妖修体魄强健,魔修也一样有着铜皮铁骨啊……
撞得他肩、臂、胸口无一处不痛,连牙都像是被撞掉了好几颗。
牙?
在认清自己的处境之前,他又被那阵劲风推搡了一把,连退数步,后腰不出意外地撞上了书桌。
这回连腰也开始痛了。
酸痛却不是此刻最鲜明的感觉。在这之外,还有一股灼热到几乎让人窒息的气息环绕着他,包裹着他,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他的双肩被人死死按着。
单薄的胸口紧贴着对方。
唇角还被对方不撒口地咬着。
没错,就是咬着。他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仅凭阵阵刺痛感就能判断,不仅被咬了,估摸着还得给咬破皮了。
陆九思深吸一口气,反手就给了对方一巴掌:“属狗的呢?”
他的肩头被按着,却不是抬不起胳膊,使不上劲,对方没刻意闪躲,这一巴掌就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那张俊秀白嫩的脸上,不多时就浮出道道分明的红痕。
犹嫌不够解恨,陆九思手掌一翻,抓着对方松松散散的领口,把人往旁一扯,推到了桌沿,让他也好好尝尝后腰如同被车碾过的感受。
“好端端的发什么疯?”他摸了摸发麻的嘴角,指腹微润,果然流血了。
“我没发疯。”始作俑者小声辩解道,抬头瞥了他一眼,又道,“我只是想……”
陆九思摸着唇边伤口,咧嘴道:“方才力气不是挺大的吗?怎么这会儿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片刻前两人明明还好好地说着话,一派父慈子孝的模样,转眼变了天,连他也摸不清头脑。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脾气先涌上了几分。
江云涯又瞥了他一眼,只是摇头。
陆九思道:“心里头还不舒坦呢?那倒是与我说道说道,犯得着动手动脚的吗?”
“我不想和小师叔一块儿温书。”江云涯默默舔了舔唇齿间留下的丁点儿血丝,尝出了比蜜糖还甜的味道。除却甘甜,还有种刺激的、隐秘的快感,不停冲荡在他的胸口,让他周身的血液都好似沸腾起来。
他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和你一块儿温书。”
陆九思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愣了一愣,道:“那就算了。”他好心好意想多陪陪对方,原来对方却不这么想。
江云涯眨了眨眼,忽的身子一挺,往上凑去。
他被陆九思半拉半揪推到了桌边,后背靠着桌沿,身子半弯,想要看清对方就得仰着头。他仔细端详着那微微发红的面颊、因为气恼而格外明亮的双眼,还有被他咬破了皮,仍旧在流血的嘴角。
江云涯屏息凑到了他唇边,飞快地在伤口上舔了舔。
陆九思心念一转,思忖道:好歹不像先前那样饿虎扑食,生啃硬咬了。
但还是像只捉到了新鲜玩物,用前爪试探着拨拉一下,又低头嗅上一嗅、舔上一舔的……狗崽子。
那处伤口伤得很浅,一点儿血丝很快被舔干净了。江云涯意犹未尽,又不忍心咬得再深些,只好罢手,诚恳道:“这样的事。”
在另一侧脸颊也添上几道指印前,江云涯极有先见之明地朝后一避,伸手在怀中摸索出那枚才吹过的骨哨,既快且准地塞进了陆九思张开的手掌之中。
“小师叔别瞒我,我知道这叫定情信物。”江云涯道,“收下就不能反悔了。”
生怕陆九思反悔,江云涯连退好几步,直退到了房门边,伸手就要推门而出。他回头望了对方一眼,瞧不出那面颊上的红.潮是因为害羞还是恼怒,或是单纯给热的,到底没敢把剩下的话说完。
不能抛下他,要一直和他在一块儿。
和他温书,修习,吃酒吃肉,也要多做先前这样的事。
每日每日也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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