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思清清爽爽睡了一晚, 除却睡梦中总想起些在浮阎岛的往事,旁的都没大碍。
他睡到自然醒也没人来敲门问候,翻身坐起后屋中更是空空荡荡, 不见人在劳碌, 更不见一应备好的热水、软巾。
以后这些事都得自个儿做了。
或许可以买个贴身仆僮?
这念头才一生起, 便被陆九思打消了。搁个半生不熟的人在身边, 光是想想就够别扭了,何必自寻麻烦。再说人珠玉在前, 哪儿找一个做事细致, 十足耐,样貌好的人来?
再怎么找也不能比得江云涯啊。
陆九思叹了口, 翻身下床,找客栈小二打了热水,洗漱干净,方才下楼。
澹台千里正坐在客栈大堂里等他。
陆九思振作少许,总想着前段时日丧,也不是回事,不若与人斗斗嘴,其乐穷。
他打起精神,朗声招呼道:“阁下昨晚睡得可好?”
澹台千里答道:“还不错。”
“哦?得亏这是冬日, 蚊虫少, 否则那柴房里蚊蚋成群,能叮得人满身是包吧?”陆九思抬手招来小二, 懒散地点了几样糕点, 做早饭。
他点的都是一人份的吃食,澹台千里也不在意,等他说完, 也仰首对小二道:“来份与他一样的。”
小二应道:“好嘞。”
陆九思:“?”
小二道:“也是和住店一样,结在这位客官账吗?”
陆九思:“……”
澹台千里:“是。”
小二得了应允,转身去后厨吩咐下菜,澹台千里朝陆九思道:“包了这一路吃穿花用,嗯?”
两人饱餐一顿,动身前去附近市镇。
陆九思身钱,也不需看澹台千里脸色,临时租了辆马车,一路坐得稳稳当当。到了地方,他跳下马车,车夫结了银子,大大方方朝四周张望。
所谓的车马行并非一家店铺,而是群聚在码头附近的许商家。的专司车马生意,也的兼营镖局,各自圈了块地,牵来数匹骏马,也阔绰些的摆几辆马车,再牙人站在近旁,四下揽客。
想要租赁或是买下马车的商客散在各处,或是围着骏马打量马蹄、马耳,看看隐疾,或是看得满意,正与牙人在杀价,想将花用再压低少许。与牙人商量好价格的商客最为自在,仰首而视,顾盼间都带着人一等的得意神色,只因他们已是胜者,可以志得意满地看着旁人劳劳碌碌,挥汗雨。
陆九思一下马车,便险些被码头的浪掀翻。
数九寒冬,水陆码头挂着冷冽的风,风中除却海水的咸腥,还夹着许一言难尽的味道。毕竟骏马长得再俊,也不能人一样日日洗漱……可以想象要是在盛夏,这地方的味能冲成什么样。
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陆九思拿这话安慰了自己一阵,转眼便放弃了。他不想“久”,还是快些找个家大业大的车马行,将事儿都干脆利落地办了吧。
澹台千里不知怎么来的,跟在他身后,饶兴致地随他四下晃荡。
陆九思也不能指望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只得亲力亲为。他在近处几家车马铺子转了一圈,在一家镖局旁逗留片刻,便对这些铺子的家底大略了个数。
一家铺子若是只十余匹马,四五辆车,那都是些小鱼小虾,质量乘定算不,说不准还是二道贩子,拿了定金便跑,叫人吃了亏也找不着正主。
要是能数十匹马,十余辆车,那半是中规中矩的铺子,也不会光靠牙人一张嘴吹得天花乱坠,在码头能见到他家的几匹骏马并几辆车,叫商客能看清货物成色。
他还想找再财大粗些的……
陆九思纵目远眺,在码头顶好的风口瞧见了一处摊子。
十辆马车一字排开,各自配着一名车夫。车夫都穿着清一色乌青褂子,束脚粗裤,看着精神比。连系着缰绳的骏马也不像别处那样病恹恹的,个个昂首,或甩尾,或扬蹄,好似挣脱束缚便能奔驰万里。
“就是这家。”陆九思眼前一亮,阔步朝前走去。
这家此阔绰,自然也请了不止一名牙人。陆九思走近一打,便名笑眼弯弯的牙人迎了来。
陆九思直接道:“我想买辆车去西边,再带个手脚勤快的车夫。”
牙人也不他说些虚的,坦诚道:“往西边走尽是山路,要是想坐得安稳些,得乘好的马车。客人若是只走这么一两趟,来回不过几个月,不还是租辆车子,花费比较俭省。”
陆九思道:“租了马车,不还得将车子原路送回这儿么?”
牙人笑道:“那是自然。”
“那便算了,我还不知几时能回呢。”
不说几时能回,连能不能须尾回来都没个准数。即便当真在妖族解决了麻烦,他也不会闲回蓟北道,定是直接往想山去了。买车贵便贵些,他不是没钱。
陆九思摆手道:“花用你不用考虑,就我挑辆顶顶结实的。”说完觑了澹台千里一眼。
澹台千里负手自马车前一走而过,在其中一辆车前停下。
牙人也正引着陆九思朝那辆马车走去,口中道:“客人这么说,那我也不你客。要论结实,那定是这辆最为结实,看这车架,用的好樟木,坚硬铁,还不招虫咬……再看这棚顶……”
牙人身手灵活,踩着车辕一爬便攀了车顶,低头朝陆九思笑道:“棚顶铺了毡布,还涂了桐油,便是接连下一个月的雨,车内也不会漏水。”
陆九思笑道:“是挺结实的。”车顶站了个少说也百余斤的汉子,没得丝毫不堪承重的声响,看来牙人所言不虚。
牙人笑着从车顶滑下,将这辆马车里里外外都陆九思说了个遍。车厢宽敞,能坐四五个人,车辕设计得精巧,不会叫马匹拖得吃力,车轮都是新换的,只要不可劲折腾,包管还能再用五年十年。
陆九思他说巧舌簧,自个儿也长了眼,将那马车细细看了一遍。
“客人觉得怎么样?”牙人跟在他身旁问道,“这车除了贵,便没旁的不好,我看这位也满意得很。”
他指的是站在一旁的澹台千里。
陆九思道:“是我出钱,你看他作甚?”
牙人本以为两人是结伴来的友人,才讨了个巧,想劝陆九思快点拍板,没想到弄巧成拙,当下讪讪。
好在陆九思说了一句,还是放不下这辆马车,觉得左看右看只最为称,便道:“我觉着确实不错,就这辆吧。”
“好嘞!”牙人做成一桩买卖能抽不少油水,眉开眼笑道,“客人我一道写张商契,付了银子,便能将这车马带走。车夫可以随客人挑,今日在这儿的若不满意,客人还能明日来铺中再行相看。”
夸赞道:“要不怎么说人长得俊,眼光也好呢。这马车独此一辆,不说别家,连这儿也只……”
陆九思打了个哈哈,只想快点将这事定下来,不愿在码头久留。至于车夫,随意寻个便好,难道还人能在妖王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耽搁了赶路,看澹台千里不将他抽筋扒皮!
牙人道:“客人来这儿看看契纸,若是觉得没不妥,便按个手印……”
陆九思正抬步朝他走去,便身后响起样带着点谄媚的热声音。
“客人,看看这辆马车,除了贵便再没什么不好……”
这些牙人,连卖货的说辞都是一样的!
陆九思转念一想,不对,这说的是他已定下来的马车啊?
他方转过身去,那牙人也匆匆赶回,朝新来的行道:“这马车我已卖了出去,你莫再说了。”
这辆马车价钱,若是卖出去了,抽的油水也足,那行牙人自不肯轻易放弃,反问道:“卖出了?既已卖出去了,车子为何还停在此处?契纸呢,拿与我看看!”
“马便要摁手印了!”牙人急道。
“哦豁,原是连手印都没按啊,那何能说是卖出去了?”那行也牙尖嘴利,三两句话便找着漏洞,回头朝自个儿领来的客人道,“客人,这车真是顶顶结实的,你若不信,我这就爬车顶,你瞧瞧这车会不会塌。”
陆九思:“……”
那新来的客人没让他折腾,开口便道:“就要这辆吧。”
“好嘞!”那行眉飞色舞道,“这边请!签了契纸,客人便能将马车领走!”
“等等!”带着陆九思看货的牙人拦下他,不满道,“怎么也得讲究个来后到吧。”
那行反唇相讥:“各凭本事罢了,你若慢了一步,怪得谁来?”
两人对视时似火花迸溅,恨不能修为大成,光靠眼神就杀对方。
陆九思道做今生意也当真不容易,想了想,开口道:“这样吧,我这位仁兄都报个价,马车价者得便是,免得伤了和。”
竞价他不会输,马车到底还是他的。
再那行的牙人添些银子,想必也就不会再生事端了。
“怎样?”陆九思越过牙人,朝那两位带着风帽的客人提议道。
对方沉默片刻,徐徐摘下风帽,朝陆九思爽朗一笑:“一别时,陆兄还是阔依旧啊。”
陆九思愣了会儿,看清来人的脸,大为感慨:“天下还真小啊。你们不是去江南甜蜜了吗?怎的还来我抢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