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那么多事, 玉牌还好端端挂在陆九思胸前。他伸手一摸,玉质仍是同初时一般温润,透着能让人心神宁静的气息。
陆九思迎着澹台千里的目光, 伸手握住玉牌, 垂下眼帘。
澹台千里问:“怎的?”
陆九思睁开双眼看他, 反问道:“什么?”
澹台千里:“不需掐个法诀, 念句咒语?”
陆九思:“不用。”只要轻轻念出奚指月的名字便好,若是发不出声儿, 默念也成。
“倒方便。”澹台千里一转眼, ,“是要你在心中想他不成?费这番功夫, 指不准却是想叫你记着常常想他。”
陆九思:“……”
陆九思觉得奚指月定然没那么多歪门心思,只是怕他遇危险时不能张口呼救,才将玉牌制成样。当下不再理妖王,闭上双眼,便在心中默念奚指月的名字。
澹台千里样屏息以待,目光悠缓地落在了那枚玉牌。
玉牌没有丝毫动静。
澹台千里等了一儿,开口道:“你再多想想。”
陆九思恼他话多,忍不住回嘴道:“已经想了许多遍了!”
正当此时,玉牌蓦地一热, 发出莹润温和的光芒。
奚指月的声音在这简陋马车中响起, 如若清风吹过山岗,令人登时心旷神怡。
“九思。”
“我在!”陆九思当即答。
两人回交谈已在半月前, 但说过的每个字陆九思都记在心头, 他记得清清楚楚,回正是他喊了奚指月的名儿,对方答了句“我在”, 时正好倒了回来。
奚指月定然也想到了事,轻笑了声。
陆九思听出他笑声中似有些疲倦,比起上回更为明显,又想起澹台千里说他破境远较常人凶险的事,不由担心:“你没事罢?”
唯恐奚指月避而不答,他又:“我已知道了,如今正是你破境的要紧关头,是不是出了差错?”
奚指月叹了口气,仿佛已见到马车车厢中的形,无奈:“澹台兄。”
澹台千里抱胸而坐,朝陆九思:“你他说,本尊与他的约定可没一条。”
陆九思没理他,听奚指月没有否认此事,心中忧虑,嗓子发紧道:“是真的?”
“确是在破境关头。”奚指月轻描淡写,“倒不凶险,不必担心。”
澹台千里也:“祭酒何等人物?世间若有人能修成那等功,必定只能是他。他既说了无事,你又何必杞人忧天,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陆九思:“你闭嘴。”
奚指月:“嗯?”
陆九思想起自己还握着玉牌,奚指月能听见他说的话,却听不见旁人的,忙:“不是说你。”
奚指月笑了笑,:“澹台兄果然也在。”
又:“看时日,你们应当从浮阎岛回来了。有劳澹台兄一路护持。”
他提到浮阎岛,车厢中两人俱都静默片刻。
稍后,陆九思才警告般瞪了澹台千里一眼,开口道:“在岛发生了些事。”
奚指月似能感受他诸般复杂绪,只道:“我在听。”
陆九思便将自己能记得的要紧事他说了一遍。从头到尾,奚指月都没插一句话,若非偶尔能听得对方衣衫微动的声响,他险些以为对方已经不在了。
直到他含混说起江云涯与那具冰棺,奚指月才似隐隐叹息一声。
澹台千里听得声叹,眉头微挑。
陆九思却没想那么多,若非事与他性命相关,他甚至不愿再提。等说完了海水倒灌,浮阎岛沉没的事,他才谨慎说:“听妖王阁下说,我恐怕在岛受了点伤。”
奚指月认真:“如何受的伤?”
陆九思:“便是在那冰棺里,说是施展了甚么秘,能将两人的神魂合到一处。”
澹台千里看他一眼,似是在他说避轻就重。江云涯并非想将两人的神魂合在一处,而是认定了他们本是一人。
反正奚指月也只能听到他一人说话,陆九思并不心慌,接着:“现下我脑海里似乎当真有了些旁人的事,连剑也使了……”
奚指月:“我曾听闻过种秘。”
陆九思精神大振。
奚指月虽不曾炫耀才识,但于世间之事似乎无所不知。听他说得曾见种秘,陆九思便觉得他定然也知道如何才能解决秘带来的诸多弊端。
果不其然,奚指月:“若是施法中断,确是会留下许多隐患,神魂碎裂也是有的。”
陆九思心下大定,:“我说没事,他非说问题不轻。”
澹台千里挑眉:“你以为本尊夸大其词?”
陆九思朝他扮了个鬼脸。
“后患可轻可重,你莫轻忽了。”奚指月的声音转而严肃起来。
陆九思正色道:“嗯。我记下了,事不急。浮阎岛已沉了,待我与王习和诸位师弟一起回来,再……”
奚指月:“不必回山。”
陆九思闻言一愣。
奚指月:“浮阎岛之事可待他们回来与我细说,你需随澹台兄走一趟。”
陆九思讶然道:“他走一趟?为什么?!”
澹台千里也直起在车厢中不得舒展的身子,“咦”了一声。
奚指月平静:“听闻妖族有一疗伤圣药,可治愈神魂残损之症。当初你经脉受损,便有赖澹台兄医治,此事也需他相帮。”
陆九思:“旁人不能治吗?”
他转头去看澹台千里,澹台千里样一副皱眉深思的模样。
了片刻,那眉头非但没舒展,反而越皱越深,几乎在他额间堆起一座小山。他似想了许多,倏地笑了,:“本尊在想,是否从下山之日起,些事他便都料到了。”
陆九思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目露疑惑。
澹台千里:“你想过没有,无想山有一众习,为何他独独让本尊随你下山?”
陆九思正要说话,想起中还握着玉牌,便摇了摇头。
澹台千里:“本尊原以为他知晓你与本尊的关系,心知本尊不害你,亦不见你去死,方作了等安排。现下想来,他既知道江云涯身份,又知魔修中有那等秘,难道猜不到岛发生的事?”
“他若能猜到,又不拦下你……连本族的疗伤圣药都已考虑妥当,便是想着若出了事,本尊还能为你救治。”
陆九思听得云里雾里,将他的话细细捋了一遍,才明白他话中意思。
可他觉得澹台千里未免想得太多,浮阎岛发生的事,连他都始料未及,奚指月若是能事料得许多事,怕是多智近妖了。
况且何必惹出这些事来?又是秘又是疗伤,当初不让他下山岂非更省事?
澹台千里笑了声,:“他想得周全,却没料到本尊也有不愿意被人当着棋子使的时候。你他说,那疗伤圣药,本族确有,但数百年前已被人盗走,如今下落不明,让他不必再惦记。”
陆九思想了想,对玉牌:“说是那疗伤圣药已找不着了。”
奚指月静默片刻,:“澹台兄。”
澹台千里眉头扬起,似是在说事与他无关。
陆九思也觉得他心高气傲,既然认定诸事都有奚指月插,怕是不再掺和进来。
奚指月却接着:“近日我心有所感,离那道门槛又近了一步。你我约定之事,不日便能达成。”
陆九思:“什么事?”
奚指月莞尔:“你没有干系,澹台兄听了自会明白。”
陆九思:“他确实听明白了。”
澹台千里的模样,说是变脸也不为过,一刻还优哉游哉,时已面沉似水。陆九思见他紧盯着中玉牌,心,若不是自个儿握得够紧,他没准都要夺过玉牌,直接奚指月说话。要是现在同奚指月碰了面,两人当即大打出手,也不足为奇。
“你问他,”澹台千里沉声说,“此话当真?”
陆九思不敢在这时惹恼他,原原本本将话说了。
奚指月:“当真。”
又:“虽说那疗伤圣药已被盗走,但听闻妖族之中有一‘蜃楼’,澹台兄应当知晓。”
澹台千里低下头,目光沉沉地看向那枚玉牌,:“世间果真有窥天之术,祭酒果真有窥天之能。”
他的声音传不到玉牌那头,陆九思也没替他转达,自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车厢中无人开口,只听得风吹帘动,窸窣作响。
了片刻,澹台千里才倏然一笑,:“本尊便与你走这一趟。”
陆九思婉拒:“还是不了吧……”妖王不怕麻烦,他还怕半途两人闹得不欢而散,神魂的事儿没解决,肉身先残损成了十片八片,拼不回来。
“那便拜托了。”奚指月好似已料到澹台千里终究会答应,平静说道。
陆九思忙:“别、别走,什么疗伤圣药,什么窥天之术?你又答应他什么事儿了?我不想同他去妖族,我想回山上,想好好修习,想吃冯教习拿手的肺片,想……”
奚指月:“我知道。我亦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