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习干嚼着花生, 伸手抽出陆九思手中的册子,看了封面上的题字不说, 还掀开封面仔细看了看边缝。
陆九思不解道:“先生, 你这是?”
“封面写着是《太公阴符经》,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干出套个封皮, 里面装的是不是什么《和尚缘》、《灯花梦》一类的玩意。”王教习看了封面还不死心, 又翻到内页看了几行, 才不甘不愿道,“竟真的在看正经书。”
陆九思:“……”王教习也太了解他了吧,从前他真没少干过这种事。
“先生, 你把我看得太低了。”陆九思痛心疾首道,“我说了要勤勉向学, 钻研阵法,说到定然做到。”
王教习把书还给他:“多看看书是好的。”
他话锋一转, 道:“但阵法一学,光看书是不够的。天地万物,千般变化,灵气如何在其间流转, 又如何为你我所用, 书中只言片语, 如何能说得明白?”
陆九思深表认同,点头道:“先生说得对,我也是这般想法。”
王教习替自己倒了一杯茶,配着茶嚼了大半碟花生, 才心满意足悠闲道:“你既有此觉悟,那是最好不过了。山门外的护山大阵又到了例行维修的时候,你正好休沐,左右无事,不如与我同去罢!”
看陆九思面露为难之色,王教习把茶杯一拍,道:“你有意见?”
陆九思道:“先生,我也看到过其他师兄被叫去维修阵法,似乎做的都是些挖坑、填土、栽树、置石的活计……谁去都是一样的啊?”
说白了那都是些体力活,根本不需要对阵法有什么了解,只管照着教习的吩咐做就是。往往一天忙活下来,唯一的收获就是腰酸背痛、头昏眼花,顺带买了个教训,再也不要去帮着维护护山大阵了。
他甚至有些怀疑,王教习之所以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是因着上次喊的人太多,学院的师兄师弟们都长了记性,这回百般推脱,他再也找不着免费又好骗的壮丁了。
王教习“啧”了一声:“旁人挖坑,和你去挖坑,能是一样的吗?”
“为师既答应了要教你阵法,自然会在旁指点。”王教习振振有词,“护山大阵中的诸多布置,当年就是为师和卫师兄一同完成的。这坑要挖在何处,要挖得方多少尺,孔径多深,其中都有讲究,为师一桩一件地告诉你,难道不是上乘的修习之法?”
陆九思听他说得有理,差点就被忽悠瘸了。
要不是王教习又伸手抓了颗花生,嚼得嘎嘣响,眼睛眯缝,意态悠闲,他都没想到对方那么熟练地张口就来,一定不是临时想到的话,以前也不知用这套说辞骗了多少无知弟子。
不过那座护山大阵着实神奇,陆九思从前偷溜下山时在里面迷了几次路。这时有机会去一探究竟,是个不错的买卖。
陆九思把书放回架上,诚恳笑道:“先生真是费心了。我们何时出发?”
王教习道:“不急。”
说着他连嚼了五六颗花生,喝干了杯中的茶水,才悠然起身:“为师今日就带你一探护山大阵的奥妙——”
“小师叔,我下山买了烧鸡,是你说惦记着的福通楼那家的……”江云涯手中捧着纸包,笑着走进屋中,“要趁热吃,味道才好。”
那烧鸡的油脂将黄纸浸得通透发亮,香气更是穿透纸张,散在穿堂风中,传遍了整间屋子。
江云涯双手捧着纸包,走到陆九思面前,才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似的。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对方是位教习,偏头问:“他来做什么?”
一炷香后。
王教习带着陆九思与江云涯两人,来到学院山门外。
山门有三重檐,庑殿顶,十四翼角,鸱吻吞脊腾空,几欲直入云霄。
王教习站在山门下,衬着气派非凡的山门,整个人也显得颇有仙气。他伸手指着山门内隐隐可见的青瓦屋顶和连绵群山,开口道:“此门之内,是我学院之地。山门之外,便是整座护山大阵。”
他转过身,问陆九思:“你看到了什么?”
陆九思放眼看去,只见上山的石阶蜿蜒如长蛇,两侧林木郁郁葱葱,浓成墨色。再远处是山脚小镇,市井人家,院落街巷之色交杂错落,更切实的是看不清了。
“看到了石阶、树木、小镇。”陆九思如实答道。
王教习又看了眼站在他身旁的江云涯。按说两人都是乙舍弟子,他不好厚此薄彼,便也问了一句:“你呢?”
江云涯没给他一个眼神回应,只盯着手里的黄纸包。
陆九思跟着王教习来维护护山大阵,他一言不发地也跟了过来。为了防止烧鸡变凉,口味不佳,他双手间真气微微外溢,像个小火炉似的烘着黄纸包。除此之外,他对什么阵法、山门一概不关心。
陆九思怕王教习发火,偏头转述道:“先生问你看到了什么。”
江云涯这回听见了:“没看到什么。”他抿了抿嘴,又小声问:“小师叔,真的不先吃吗?”
王教习见状摸了一下鼻子,哼声道:“朽木不可雕也。”
他扭开头,不去看那只想也知道外焦里嫩、肉质鲜美、肥到流油的烤鸡,望着山门外的景色,振作道:“看到石阶、林木、小镇,确是不错,但你难道看不出,这些全都在阵中吗?”
“你看不出,这些全都是阵吗?!”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将陆九思炸开了窍。
再朝山外看去,那些普普通通的景色,像是都有不一样的韵味。三人站在山门正下方,是个绝好的位置,以此处为基点,正可将山外林木看作是两个半圆弧,青石铺就的蜿蜒山径将其割为两半,更是直通山脚小镇,将山间的天然之气与市井的人间之气贯通起来。
两者流转交融,均被引入阵中,弥散在那些看似寻常的一草一木之中,但若有外敌入侵,顷刻间便能周转自如,发出雷霆万钧的一击!
“好厉害!”陆九思不由感叹道。
书中阵法刻板拘泥,一是一,二是二,绝没有这样因地而设、灵动如生的阵法。这座护山大阵就像是一位画师心有所感,信手拈来的妙作,是画龙于壁后的点睛一笔……
“不用吹捧我,这阵原本也不是我设下的。”王教习道,“我就是做些维护修缮的活罢了。”
陆九思笑道:“先生您真是过谦了。要怎么维护阵法?”
王教习大手一挥,道:“先去术科的孙教习那里领一把铁锹。要拿尖头的,不要方头的。天气冷了,地硬得很,方头不好落铲,得费半天劲才能刨出一个坑……”
“我去拿。”江云涯插话道。
他拉起陆九思的袖子,把黄纸包塞到他手中:“小师叔在这等着就好,先吃点东西。”
陆九思道:“不用了,我去拿——咦?是福通楼的烧鸡?”
他看着黄纸包上熟悉的钤记,略感惊讶。福通楼是山下市镇里生意最红火的一家酒楼,他和崔折剑提起过好几回,说是得了空便带他去打打牙祭。可惜最近俗事缠身,根本不得闲。
“嗯。小师叔说他家的好吃,我一早就下山去了。他家人好多,排了好久的队。”江云涯点头道,“我还买了最新的话本,他们说是《品花宝鉴》的续作……”
陆九思道:“你真是有心了。下回我带你去福通楼罢,掌柜的认识我,不必排队,能直接上雅间。他家除了烧鸡,还有许多好吃的,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就点什么。”
怪不得今天一早不见江云涯来屋外等人,原来是下山去了。
护山大阵平日里都会开启,除了休沐之外的日子,山上弟子若要下山,除了会因逃课被教习责罚外,还极易在阵中迷路,平白浪费工夫。所以不少留恋红尘的弟子,都是挑着休沐时下山玩耍。
一去便是万般玩乐,直到入夜才返,哪会像江云涯这样去了就回,单单买些他爱吃爱看的东西。
江云涯面色微红,轻声道:“小师叔对我真好。”
“这只烧鸡既然是你排队买回来的,不如还是你吃了吧。”陆九思想了想,忍痛割爱。
王教习咳了一声。
江云涯坚持道:“小师叔吃吧。我一直用真气护着,还是热的,和刚买来时一样。”
陆九思掌心微烫,果然是隔着黄纸传来的热度,他奇道:“真气还有这等用处?”
被冷落许久的王教习开口道:“真气自然有诸多用处,但用在这等小事上,真是可笑。”
“也不难的。”江云涯道,“小师叔需要用的时候,叫我一声便好。”
陆九思道:“那——”
“你们说够了没有?!”王教习忍无可忍,出声斥道。
陆九思回过神,把黄纸包递还给江云涯道:“你先拿着,我去领铁锹。”
江云涯道:“我去吧。”
传闻中眼前这个剑道天才被陆九思的美色所迷,失了神志,为他要死要活,为他出剑,为他归鞘。明知要和手眼通天的妖王抢人,也毫不胆怯,说打便打。
王教习只当这是弟子们的玩笑话,或是有什么误会,先前同陆九思说起时也没当真。
眼下看两人的黏糊劲,竟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要不是顾忌着有他这个师长在场,还不知要做出多少羞耻事来!
“你们都不准去。”一直找不到人合籍双修、至今还形单影只的王教习怒极,指着两人道,“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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