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思听得江云涯说了一声“闭眼”, 可他哪里是依言行事的人,听闻此言非但没有乖乖闭上双眼,反而将眼睛睁开, 把诸般景象看得清楚一些。
他被江云涯抱怀中, 背对那修有八角亭的山壁, 没看到立于亭顶的魔修。但他感到了江云涯为之一变的气势, 察觉到了对如临大敌的姿态。
随即,他看到山壁迎面“飞”来。
换言之, 他正急速地撞向山壁。
那一刻无数念头涌上他间。他自认修行之后身子骨比常人强悍稍许, 可如何比得过坚硬的山岩?两者撞,谁先残损, 一想便知。他正脸迎向山壁,万一身子骨还算强健,没落得断臂残肢的下场,眼睛鼻子嘴还保得周吗?以凹凸之状论,先撞上山壁的应当是鼻梁,希望经此一役,他的鼻梁还有往日分挺……
砰!
山壁近咫尺,两物撞时激起的尘土扬起又落他的眼睫,他分明撞向山壁, 但他的身子与岩石亲密接触前, 还有人挡其中。
江云涯比他先撞上山石!
没事吧?!
问候声被闷喉头,他的脑袋被对朝下一按, 护胸前。他先前无比担忧的山崩, 这猛烈撞击下终于再次发生。碎石崩解滚落的巨响如同惊雷般一阵阵耳畔响起,混杂着令人胆战惊的撞击声。
光凭声响,他分辨不那是山石与山石撞, 还是□□与山石撞,头愈发焦急。
待到轰鸣巨响暂且平息,下坠感也终于消失,他手脚并用站起身来,扶住江云涯:“没事吧?发生什么了?”
江云涯衣衫残破,面色苍白,神情仍是平静。他一手搭陆九思肩头站定,抬眼朝山壁上望去,:“有人偷袭。”
他没答前一个问题,陆九思不放地绕着他转了半圈,看到他后背上触目惊的血痕,登时皱起眉头。
江云涯背后的衣裳冲撞时被扯得粉碎,残存的一些碎缕还挂背上,早已同砂石碎粒一起锲进血肉。陆九思试着轻轻扯了一下布条,碎布黏着血肉的那头也被扯动,像是再用力些就扯下一层皮肉。
陆九思不敢再轻举妄动,松开双手,微微屈身认真端详了伤,才小翼翼的将没有黏连血肉的几缕碎布扯了下来。那些嵌进血肉里的碎石,他一时没有法子取来,只鼓起嘴试着吹了吹,看看不把嵌得不深的尘粉吹开。
他边替江云涯清理伤,边问:“有人偷袭,是谁?岛上的人么?”
江云涯点了点头。他点头时牵扯到后背筋肉,陆九思手中一抖,险些碰到还淌血的伤。
“别动,小声说话就。”陆九思的动作愈发谨慎。
江云涯:“是岛上的人。”
陆九思:“人还吗?很厉害?”
江云涯:“很厉害。同我差仿佛。”
陆九思挑拣碎石的手指一顿,僵空中。听江云涯说有人偷袭时,他并不担,虽然两人形容狼狈,那也不意味着他们不敌对。只是偷袭的人大多精筹划,占了天时地利,以有战无,他们落了下风也属应当。江云涯受的都是皮肉伤,问题不大。但要是来人与江云涯的实力差仿佛,来的可以算是浮阎岛上数一数二的强悍魔修!
这样厉害的魔修不早早离开,还留岛上是为了什么?朝他们贸然手,难另有所图?
陆九思念急转,频频朝山壁上望了几眼。可惜山壁几经重创,已不似当初平整,一眼望去尽是断崖碎石,看不何处有人。
“小师叔,”江云涯顿了顿,“他知我们要来山谷。”
陆九思问:“你怎么知他知?”
江云涯:“因为他知我这里遇见了小师叔。”
“那日之前,我曾跟着他学过一段时日剑法。”
“小师叔来这里,也是受他所邀,来看我笑话。”
陆九思讶然:“来的是你……师父?”
江云涯想要点头,下颌一沉,想起陆九思的叮嘱,又生生僵住,轻声:“按分来说,应当算是。”
江云涯之所以一一个“小师叔”地叫着,是因为上岛之际他被一魔修收入门下,勉强算是有了个挂着虚的师父。这师父又有些义上的同门师兄弟,其中一位因缘巧合之下救了江云涯,将他捡身边。浮阎岛上想要养个小孩儿,倒也不需要甚么分,不管是当作鼎炉还是丹药,都没有人管闲事。那位明知岛上规矩,依旧给他们定了个分,为的是偶有外人到访时,不轻慢了江云涯。当初定下的分,就是按照那一线师门传承,让江云涯喊他小师叔。两人的关系过亲密,以至于旁人常常只记得江云涯有位小师叔,反倒忘了既然有师叔,此之前定然得有个师父。
陆九思对这个便宜师父印象不深,只记得江云涯被小师叔接手后,便同他断了往来。日后遭逢大难,又血洗浮阎岛,都没同对沾上关系。
这样一位与江云涯形同陌路的魔修,为什么要今时今日伏击他们?
“你同他……有仇?”陆九思想了想,问。
江云涯:“说不上。”
陆九思问:“那他作甚埋伏你?”
江云涯缓缓摇头:“不知。”
陆九思试着:“用传音符同他说说,问问这是不是误吗?”
江云涯从始至终都没放下松枝。那松枝的枝条因承受剑气,寸寸皲裂,有如干涸荒地。顶尖的两簇松针还没掉落,一抹嫩绿缀枝头,歹还留有几分生气。他持着松枝,手腕下沉,枝头上挑,松针萦绕剑气正对空中,随时戒备着可到来的下一击。
“不是误。”
话音落,他持剑一挑,剑气冲枝头,松针根根竖起,直指向天。
他使这剑气并无目的,但剑气枝的同一瞬间,便有一凌厉剑气从山壁上直冲而下,将之生生斩断!
对不知他要做什么,依旧了这一剑,显然想要将他所有尝试逃离的念想都抹杀殆尽。
陆九思看着交撞的两剑气,忧忡忡:“手那么狠……”
他想起先前登高望远时见到的一线碧潮,登时警醒:“他是想拦着不让我们谷。”
这魔修知当年往事,同他一样猜到江云涯故地重游,来到谷底思念故人。对选了这处山谷伏击,为的恐怕不只是居高临下的优势。此前让他们狼狈了一阵的山崩,没准是对有意引发的。
先用山崩消磨江云涯的气力,又他们攀山之时骤然发力,才一击得手。对的目的绝不只是将他们困谷底……那漫上浮阎岛的海水,才是真正的杀招。
山谷四面环山,山峰之间隔着一极狭的峡缝,有如一线天。海水裹挟万顷之力汹涌而来,一旦为峡缝所拦,便如将迎空挥臂之力都汇聚于刀尖一点。摧枯拉朽的冲撞力凝于狭窄一线,直撞而上,只怕整山峡都被碾得粉碎!
海水涌来势必再次引发山崩,致使四周群山完崩解。届时他们哪怕有头六臂,又要如何应对无处不的凶险危机?
陆九思想到的,江云涯与对一交手时便已想到。他毫不意背上伤,没事人似的平静:“没事的,小师叔。他不让我们去,先杀了他,再去便是。”
陆九思问:“怎么杀?”
江云涯:“用剑杀。”
明白这话糊弄不过去,江云涯又:“我去杀他,小师叔找机上山。这些定风符小师叔收,我用不着。”
陆九思:“你的意思是,你缠住他,让我先跑?”
江云涯耐解释:“我杀死他,但要花些工夫。小师叔先走一步,我迟些就来。”
“别说这种丧气话!你以为我听吗?”
陆九思扯开衣袖,缠了一圈布条,将他背后的伤草草包扎。系紧布条时他多用上几分力,反正这人皮糙肉厚,还不记训,总是不把自己的伤当一事。似满天下除了小师叔,其余的事,连他自己内,都没什么要紧的。
丢了便丢了,伤了便伤了,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说是要留下杀死伏击的魔修,谁知是用什么法子杀死?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干脆同归于尽?他自个儿都说了两人实力差仿佛,难还看对一眼,就把对杀死么?
陆九思扯着布条打了个死结,死结上又打了个死结,咬牙:“你没听过一句话叫‘青于蓝而胜于蓝’吗?他虽说是你师父,我看他也没你厉害。他肠歹毒,想杀我们,得给他个训,让他记着有人不轻易招惹。”
“我……”
“你不答应,是嫌弃我修为低微,帮不上忙?”
“没有,小师叔……”
“那便先杀了他,再逃谷。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