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至强者留在人世间的影像,不管今日之后,那些人本身还在不在,但是那种留影,可以停留在他的内心深处,很久,很久。
他看着丘镜山的每一刀,想象着自己处在对方的位置上,是怎样挥出那一刀,他又想象着自己如果是宫廷禁卫们中的其中一位,自己应该怎样应对丘镜山的那一刀又一刀,又能够接下几刀。
答案很明显——即使他已经强大到了这等地步,在丘镜山的刀势面前,依旧是有死无生。
很多刀,他知道怎么对付,不过,感受着那如同浩瀚星辰一般的气息,他很清楚,自己接不下。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丘镜山和金忧作,比自己多走了几十年。
李千容并没有看那些景象,虽然他已经成熟了很多,管阔也一直都在教导他,他也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但是他还是不敢看。
他认识丘镜山,那是他父亲的师父,他在对方那里,得到过很多温暖,而逃离北唐的路上,他一直都在金忧作的庇护之下,只要有金忧作在,他就感到很安心。
他并不是十分清楚丘镜山和金忧作之间发生了什么、又要做什么,可是他很聪明,他隐约知道这两个他最尊敬的人之间会产生不好的事情。
那些宫廷禁卫保护着金忧作,也一直都在保护着他,而现在,他父亲的师父,却在杀死那些禁卫们。
他感觉到很痛苦,他不知道谁是对的,或许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原本就没有所谓的对错。
他背对着那里,小小的身躯在颤抖,他在抽抽搭搭的,泪水一滴一滴从下巴滴落,他哭出了声,那一夜的悲剧他没有看到,但是今天的悲剧就在他的身边产生,他感觉自己痛不欲生,却无可奈何。
丘镜山的出刀,只有几个瞬间。
几个瞬间之后,风烟俱静,琴音骤歇。
他收刀而立,此时此刻的身影,已经回到了原处。
满地的尸体,鲜红的血。
金忧作闭了闭眸子,像是有些哀伤,但是并不太明显。
他其实很清楚很多的东西,那些宫廷禁卫是吴皇派过来迎接他的,而他很有可能去不到江的那一头了,既然如此,那些宫廷禁卫没有别的选择,不论是出于对自己尊敬,或者是责任感使然,也或者是畏惧没有完成任务之后的罪行。
灭杀南吴人,丘镜山一点都没有犹豫,在以往的岁月里,他杀死过数以万计的南吴人。
他的眸光看向抽抽搭搭不敢看过来的李千容,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柔色。
金忧作说得对,对方的孙儿长大了,自己的学生却是死了。
现在,自己学生的儿子就在不远处。
他很清楚自己今天作出的决定会对李千容有着多大的心理打击,可是某些事情,他和金忧作都躲不掉,李千容又怎么能够躲掉呢?
“孩子,看着我。”他出声说道。
李千容没有理睬他,不知道是因为太过伤心而没有听到他的话,还是因为不敢去看他。
丘镜山却继续在说话。
“你经历了很多的事情,我没能够保护你的父王,也没能够保护你,真的很抱歉。”
他眼眸里面流露出来的是真实的歉意,还有刻骨铭心的痛楚。
李显岳和万莲双的事情,是他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痛,只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和精力去偿还了。
金忧作的神情之中是深深的嘲讽:“那么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丘镜山却并没有理睬他,看到李千容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语而有任何缓解的现象,沧桑的脸庞上,写满了寂寥。
“孩子,你正在长大,你以后会经历的事情,有很多,而我们,已经老了,你不要在意我们这两个人,因为以后的天下,属于你们,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丘镜山看了一眼管阔。
不知道李千容究竟有没有心里好受了一点,只是他一直都没有回头,他有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这个无可厚非,因为那些事情,即使是管阔,甚至是丘镜山和金忧作,都还没有想明白。
人们总是在一瞬间才发现路不再漫长,时间竟已走得这么匆忙。人们总是刚刚懂得路该往哪走,却一晃就老了。
丘镜山没有再对李千容说更多的话,因为即使他是一代战神,他也没有精力做很多的事情,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南吴的大部队就在远方的扬子江畔,不需要太久,他们便会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会很快地杀过来。
他看向金忧作,对着对方方才所说的话回应道:
“你是在害怕与我一战?”
金忧作摇了摇头。
“我可没有那么脆弱,虽然我还年轻,但是我已经活够了。”
“只不过,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杀死了那么多人,还当着那两个小子的面,扬子江就在不远处,那么多人都看着,你难道就不能够让我圆一下回金陵的梦?”
金忧作对着管阔说过,而且也所有人都能够理解他的思乡之情。
他离开家乡十几年了,也有十几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妻子了,在从前是因为一腔热血指引着他坚持下去,而今他累了,想回来看看,可惜老天偏偏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想家了?思念故里了?”丘镜山问道。
接着他又说道:“我也想家了,我也好多年都没有回去过了,但是现在,是回不去了,我能够想开,你难道就不能够吗?”
他有些意味深长地瞄了管阔一眼。
管阔默然,他能够知道丘镜山那是什么意思。
自从和李惜芸成亲的那一夜之后,自己也就被迫离开了长安,而与丘镜山的相遇,就是在那段离开家乡的日子里,可以说,丘镜山是很能够体味到自己当时的那种心境的。
而在回到长安之后,物是人非,自己也过得并不愉悦,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那种感觉。
一直到陛下驾崩的那一夜,他再一次被迫离开。
丘镜山是在告诉金忧作:作为后辈,就连管阔都能够坚强地活在这里,金忧作都已经到了这份境地了,又有什么放不开的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