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唐天载十四年秋。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光阴,这么慢,也这么快。
长安中书令府的那一夜渐渐远去,而新的震撼正在来临。
突兀人的骚扰断了几个月之后,突然爆发出了骇人听闻的大动作。
突兀名将阿史那沁率十八万游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诡谲地绕过唐军北方主力,直逼北唐境内。
消息传到宫中,陛下震惊异常,急拟旨让晋王李显岳集合兵马抵挡阿史那沁的这一次进攻。
因为阿史那沁十八万游骑的动作太过突然,北唐北疆兵力暂且分散,晋王李显岳只来得及整合到十万戍卫唐军,暂且拒敌于外。
同时,命令传达到各处,除了保留兵马提防其余的边疆,还有虎视眈眈的南吴,尽量吸纳各处的兵士,甚至被发配的囚徒。
当消息传到雁门的时候,铁山无看着几乎已经弱不禁风的管阔,笑道:“看吧,你所喜爱的打仗,来了。”
管阔苦笑一下,道:“唔……它来得太突然了,我忽然感觉有点……”
“怎么,现在又变成了缩头乌龟了?”他的旁边,是一个骨架壮大,却瘦得皮包骨头的汉子,眼窝深陷,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的,“我可是过够了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准备好和突兀人拼命了。”
这是实话,很多人,觉得自己过得生不如死,却偏偏对微茫的未来有点希冀,不舍得自我了断,于是,只能一直熬,熬到死,现在,有了一个杀人或者被杀来获得解脱的契机,总是在苦难之中瞅到了一线天光,毕竟,被杀比起自杀的勇气,总该大那么一点的。
雁门的大量将士和那些各个时段被发配过来的囚徒就这么紧急被聚集到一起,跟随晋王李显岳抵御阿史那沁的进攻。
管阔一直记得那一段时间的秋天。
长城内外,有些萧条。
四面的天,略微暗淡,天地苍茫,仿佛迷烟。
关外的风光很美,很壮阔,那是一种很辽远的美丽。
他们跟着跟随晋王李显岳而去汇合的部队,踏上了谁也不知道结果的征程。
漫漫长路,这还只是开始。
路渐远,山外山,莫说长安,就是雁门关,都渐渐远去。
他又想起了自己离开长安,被发配边疆的那一天,这两种情景,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
当他来到了广阔无边的营地的时候,才发现,雁门的景象,也不及这里的万分之一,现在,才是真正的千军万马。
和预料中所想的一样,他们不会得到任何的训练,被教授任何的生存技巧,一旦发生战争,只能冲锋,不能后退。
这是任何一个国家对“罪犯”的态度,不论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你都会被贴上一个“坏人”的标签,或许你可以存活下来,然后把那个标签撕得粉碎,走上自己的巅峰,但是,那样的人很少。
“你怕吗?”他这样问铁山无。
铁山无反问:“怕?怕有用吗?”
“其实,我觉得,那个时候,你可以跟着过猴虎胡他们赌一把的。”管阔沉吟了一下,道。
铁山无一笑。
“在这里赌一把难道有什么不同吗?这里可以赌更大的,甚至是最大的。”
管阔一怔,他仔细看铁山无的脸,发现并没有看到任何的信心,但是,却是那样安然。
他不明白,铁山无是怎样拥有能够藉此登天的意念的,难道他真的觉得自己可能会成功,不会死,然后功成名就?
这种概率实在是太低了,一将功成万骨枯,有多少人都倒在了前进的道路上,成为那万中之一人走向巅峰的牺牲品,管阔想过尽量生存,却从来没有想过铁山无所谓“更大的”、“最大的”。
铁山无把手伸了过来,第一次握住了管阔的手。
管阔有些吃惊。
“相信自己,”铁山无道,“我问你你想死吗?”
管阔道:“不想死,你还欠我十几顿揍呢,我死了你怎么还?”
铁山无大声笑了起来,在这一瞬间,他的笑容和从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显得尤其豪迈。
“那样就好,”他道,“你要记着,你不想死,那么,你就只有一条路,就是我说的那条路,往前、往上,不要回头看,不能回头看,你要记得,要么成功,要么成仁,这就是你不再是中书令之子之后的道路,没有别的选择。”
这样鼓励,这样希冀的态度,恍惚之间,管阔觉得自己从哪里遇到过,于是,他想到了父亲、母亲。
“阔儿长大了,你可以自己生存了,父母也可以离开了,天地那么大,四处去看看吧,你的人生之路也很长,同样去看看吧。”
“以后的路,你会有其他的、爱你的、你爱的同路人,好好走吧,踏踏实实,走错了不要紧,错过了才是遗憾。”
这是父亲对他说的,同时也是母亲的意思。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关外的风,有点大,秋意,有点凉,于是,他的眼睛越来越酸,但是神情却是越来越坚定。
他曾经答应过父母会好好活着,所以他不用怀疑自己生存的能力,因为,只要人的心中有了信仰与信念,他就有了由死而生的勇气。
他的手用力,握住了铁山无的手,道:“我不会死的,你也不会。”
“嗯,这样才好,我想,公主殿下也不会希望她的如意郎君就这么死在突兀人的刀下的。”铁山无的笑容又开始变得有些可恶。
“好吧,你现在已经不是欠我十几顿揍了,而是二十顿。”
“……”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