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岳神情严肃地看了片刻,然后道:“他们压力大,我北唐军,哪里压力不大?”
周围的亲卫们全部都一愣,李显岳的话,很明显有些不对劲,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和很多人所想的都不一样。
李显岳难道不应该是看着那支自己最最得意的部队所面对的危局,有些担忧,然后命令其他的部队想尽办法为他们减少压力吗?
看现在他的话语、他的神态,很显然并不是的。
“我给他这么多的兵,给他们最好的装备,他们知道应该要做什么,他们需要作出榜样,铁山无,如果你连这一次的危局都挺不过去的话,那就是我看高你了。”他道。
那些亲卫们都有些意动,却不说话。
看得出来,这还是对铁山无的考验,而且是生死考验,没有退路的考验,那是实战的、是存亡的考验。
要么上天,要么下地。
成了,你铁山无没死,北唐有一个大好的未来在等着你,不成,你就万劫不复。
“现在的情况正是我想要的情况,”李显岳又道,“突兀人把目光投放到他们的身上,正是其他方向寻求突破的契机的好机会。”
那些亲卫们猛然惊醒,这才发现,李显岳所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分进,合击,分化对手,而后征服,以少量的部队牵制住,或者吸引住敌人大量的部队,然后击破敌人剩下的部队,最后再合为一处,正是战争中经常出现的手法。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所想的太过虚假了,阿史那沁没有那么蠢,虽然铁山无他们所承受的压力陡然变大,但是北唐军因为受到合围的缘故,其他方位的形势依旧不是怎么好,最多只能说变得轻松了一些。
不过李显岳却对整个北唐军的表现很满意,因为他需要的并不是自己力挽狂澜,突然让阿史那沁焦头烂额,那是不现实的,他需要做的就是坚持住,多闹腾几下,让突兀人吃不下自己,只要等到冠英将军他们到来,就是自己可以翻盘的时刻到了。
仅仅获得自己的部队数天时间的铁山无,带着同样才跟随了他数天的阵亡后剩下的近千人,承受着无与伦比的攻势。
阿史那沁既然想要杀死他,那么就绝对不会是仅仅说说而已。
援军迟迟不到,他们虽然奋勇杀敌,可是谁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人面对的最大的挫折便是看不到希望。
在不知道希望什么时候到来,苦苦坚持的时候,忽然发现希望还是不来,但是压力却越来越大,那种压抑,真的让人窒息。
铁山无的部队,伤亡开始变大。
一个又一个人倒下,有些人渐渐又找回了跟随铁山无之前,还没有现在那么大的精神寄托时候的感觉。
如果不是铁山无依旧微笑着,然后挥动着长枪,在抵挡住突兀狼将的同时,还留下了一地的尸体,他们一定会有些崩溃。
无用在珍威将军那一战的伤势还没有愈合,现在又添加了更多,盔甲和血水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天空一直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或者要刮风,看不出时辰的明显变化。
无用自己都没有确切意识到,自己抬头望天,然后试图推测现在的时辰的动作,正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数天数,或者别的一些什么,他们都在等待着时间快点过去,然后冠英将军他们快点到来。
只是,以往一直都显得特别迅速,白驹过隙的时间,现在真的很慢很慢,慢得叫人心焦。
他的身边,自己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或者虽然不认识但是见过有印象的人,或快或慢,在四面八方倒在突兀人的马刀下。
那些人中,有很多都是本来跟随着珍威将军的人,他们随着铁山无,越过了生死线,躲过了溃败的大危机,最后却还是死在了这里。
无用忽然有些迷茫,他虽然依然坚定地认为北唐会抵挡住阿史那沁的这一次雷霆一击,不过他自己会身死的觉悟却是越来越深了。
这是一个听起来有点莫名其妙的道理,却真实存在着——我无用在这一场战争中可能会死,于是我们北唐会坚持着把突兀人阻挡在外面,不让他们入关内一步。
没有的牺牲,哪里来的结果?
突兀人势如潮水,在占据了绝对优势之下,就算是铁山无这一段时间之内战功赫赫,留下不小威名的这一支部队,都开始缓慢地消耗、瓦解,尸体层层叠叠在地上,几乎可以阻挡住人马的前进。
空中灰云翻滚,飘动得越来越快,人们的预料没有错,天气越来越冷,冷空气席卷,风也越来越大,发西风了。
战场是如此之大,人如此之多,涌动着,和天上的云一样翻滚。
他们挥汗如雨,然后汗水和血水混杂,在这越来越冷的天气下,他们的热度,越来越旺,那是发挥出生命之中最最炙热的温度。
这样就造成了一片非常壮观的奇景——战场之外,冷风习习,吹得土地都黯淡了下来,失去了明晰的颜色,而战场之内,千万人的挥汗如雨,蒸腾出的热度,和冷空气相撞,便形成了大范围的淡淡白雾,人在其中,像是一片缥缈的仙境。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兵天将的由来。
不论是北唐人,还是突兀人,都喘着粗气,把灰尘和蒸发出来的汗水一同吸进去,四面八方的景象都略微的模糊,那种生与死的绝望与压抑,几乎让他们感觉到窒息。
无用被一名突兀骑兵连人带马撞过来,跌倒在地,在倒地的一瞬间,他才忽然从战斗中稍微清醒了一些,头微微偏转,一边迅速起身,一边试图寻找着铁山无的踪迹,却如同一向的混战一样,找不到了。
他的心里面有些空空落落的,但是依然蒸腾起一股火苗,因为他相信铁山无,就像相信大唐不会屈服一样。
战斗一直在持续,伤亡很大,保持着前面优良战绩的这一支部队,终于再也难以为继那种荣光,现在他们的损伤,放在整个北唐军中,都是最最严重的之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