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一带笃信风水鬼神一说,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供有神龛保宅,而龛上所供,最常见的便是捉鬼大神钟馗。当然也有不少信佛之辈,神龛之上自然是那佛家大拿:或是大慈观音,或是佛祖如来等等,不一而足。
按理说,灵灵堂这类捉鬼公司处于这样一个信奉鬼神的环境,应是财源不绝、生意接踵而至,然而实际上自楚易加入以来,在这月余时间里马小玲仅是接到了日本、澳门以及元朗一行这三单生意,此外再无其他客户上门,依着她马家在外的名声,这显然不合常理。看着路边平均隔个几百米就交替出现的符箓和道馆,楚易似乎知道了原因所在:信奉鬼神的环境,相应的风水除魔行业随之大兴,竞争自然也是激烈非常;转念一想,似乎跟她定的高价聘请门槛也脱不开关系,光是咨询费便高达五千港币,遑论还有之后的完事等级收费。一开始她走的就不是亲民的实惠路线,而是定位于高端上档次的包装天师,如此一来,寻常人家便是闹鬼也不敢来请她,生意自然冷淡。不过有她们马家的金字招牌为保,倒也不乏那些富贵人家来求,是以灵灵堂生意虽惨淡,收支仍旧勉强可以平衡,若非她的“缺”钱弊病在身,只怕还能存下不少钱。
“喂,这次又是哪个老板找你捉鬼?”车行半刻,楚易忽然问道。
“整天等着客户上门,哪儿还有钱养你们两个大老爷们。”马小玲瞟了他一眼,右脚一踩,坐下“甲壳虫”就此飞驰而去。
马小玲并非只帮富人除鬼,只是楚易加入灵灵堂不过月余时间,还没完全了解她的生意来源,故而有此偏差理解。实际上只要是上门的生意,无论对方贫富,马小玲基本也都会接下来,区别在于对待寻常人家,她自有另一套收费标准。
马小玲载着二人南行了约莫半个小时,终于在尖沙咀一片闹市区里停了下来。
“师父,咱们这次是要抓鬼吗?”金正中问道。三人一行在车上吹着冷风过来,没有过多言语,是以其余二人尚未知晓此次任务明细。只是她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打算,拎着化妆箱下了车,道一句:“到了再说。”便关上车门沿着人行道前行而去,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还看什么,走吧。”说完这句话,楚易已是跟上了她的脚步。金正中赶忙下车紧随其后。
三人一行沿着人行道步行片刻,又转入一条小道行走十来米,随后便没入一栋大厦内。香港地少人多,加之经济比内地发达,因此港地住户家庭多是高楼套房制,唯有诸如元朗、南区之类偏远地区方可常见那些老旧平房式家庭。
这大厦内里环境比之嘉嘉大厦老旧许多:底层厅堂墙壁泛黄,壁上灯条灯光暗淡,地板瓷砖磨损严重,如此老旧的大厦,通常是寻常居民住地,鲜有富贵人家。马小玲到得一旁岗台与那看门守卫道过几句,问明客户楼层,就此带着二人进入了电梯。
“你的客户不都是些富豪吗?”楚易忍不住问道。马小玲白了他一眼,说道:“臭色狼,你还真以为我们马家女人这么势利啊!”
冷不防给她扣上这么一口黑锅,楚易无奈一笑,摸了摸下巴胡茬,直言不讳:“你们马家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你不正是这样吗?”马小玲知他存心揶揄,轻骂一声“臭色狼”便不再言语,
却是不打算辩解清白。
往日自己要是这么讽她,必会招致强烈反弹,未想今日她竟是忍了下来,楚易内心暗自琢磨,莫不是二人关系挑明后,她为了改善自身形象而做的改变?他愈想愈是觉得如此,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几分玩味。他却是不知实际上马小玲是因为金正中这个徒弟在场,她为保身为师父的“威严”,这才没有与他计较,若是放在平时早已是破口大骂。
见她不接话茬,楚易也无心再呛,话锋一转问起案子明细,二人一问一答间,电梯直上三十八楼,这次的雇主正是该层的一住户。这老式大厦既高又宽,每层共有四套房屋,对称分布于左右。三人出得电梯,由马小玲引路取道左侧,行至末尾那屋按下门铃。
“是谁啊?”房门内传出一道中年女音,似乎还带有几分焦虑之意。话音落下片刻,门把转动声即起,房门应声而开,来者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妇人,面上还挂着几分忧愁。
“陈太太,我是灵灵堂的马小玲,是来清除脏东西的。”马小玲淡淡应道。
初见这门外陌生男女,那老妇还担忧来者不善,但听闻马小玲表明身份,面上忧色顷刻化作激动,急忙道:“原来是捉鬼天师,快进来,求你们快点救救我女儿。”边说边打开房门,迎进三人。三人甫进大门又给她直接引领到一侧屋之中。
只见这房间内杂物碎物散落一地,一片狼藉,当中的床铺绑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年轻女孩,挣扎不已,同时口中不住重复叫喊:“我要男人……”待得她看到进门的四人,似是受到了甚刺激,挣扎叫喊之势更甚。楚易似乎瞧出她症结所在,眉心微紧即舒,脚步一动闪身上前,又探出左指,点住了她睡穴。
“哇,叫得这么凄惨,还真像是鬼上身!”金正中给这阵势吓到,连拍前胸抚神。
老妇急忙解释:“是啊,不绑这样她会跳窗!街坊们都说这是鬼上身,只能请大师来驱魔,求你们救救我女儿吧。”她瞧得楚易使一手神奇功夫,连忙靠过去拉扯他衣袖,恳求道:“这位大师求求你救救我女儿吧,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饭了。”
“放心吧,有我们驱魔龙族马家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害怕。”金正中的油腔滑调在此刻起了作用,安抚过老妇,又将其给请了出去。
楚易感应能力超凡,针对阴邪之物尤甚,早在门外之时他便察觉不到屋内有何异常,此刻再观女子魔怔模样,心里隐隐有了猜想,又探指测过她脉搏,更加确信心中所想:“这哪是什么鬼上身,明明就是“失魂症”。”
所谓的“失魂症”并非指丢失魂魄的病症,而是取“失魂落魄”之意,是人受到打击后,一蹶不振,胡思乱想所致的精神失常,此时只需外界刺激将其意识唤醒即可摆脱这种症状。他甫欲将所知道出,却见马小玲带上一副“墨镜”,又走走看看查探了一番四周,最后摘下眼镜,径直朝着门口走去,见此状,他口中未及道出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心想这马小玲应是看出了问题所在。
一旁的金正中见她竟是要直接离开,赶紧喊道:“师父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马小玲脚步一顿,说道:“没听她说要男人吗,你们两个在这儿就够了。”说完,就此抛下二人转身出门。
“阿易,师父她是什么意思?这鬼还抓不抓?”马小玲一走,金正中只能求助楚易,毕竟眼下只剩下他这个真天师,而自己还只是个新手,哪有甚本事应对鬼怪之流。
楚易道:“刚才路过大厅时候,你没看到那满堂的佛门道门符咒?便是有鬼也早给收了去。”话说完,竟也是后脚出门。当下他所掌真言术可直接将患者唤醒,只是身负重伤,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先出去看看马小玲卖的甚关子。
一如他所言,那陈太太以为自家女儿给鬼上了身,这两日一连求了诸多道家佛家符咒还有泥塑之身供于堂前,虽说有临时抱佛脚之意,但符咒的驱魔之力却是实打实存在,是以这屋内又怎会存在甚鬼怪?她却是不知女儿不过是患了失魂症,可借由药物刺激醒神,只怪病急乱投医,所幸是碰到他们一行。
两位真正的天师一走,金正中这个菜鸟顿时手足无措,急忙大喊:“阿易,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啊?我不会抓鬼啊!”房门合上之际,传来楚易的应答:“这是你师父给你的考验,你自己看着办吧。”金正中胆小怕事,此番话却是有意要锻炼他胆量。
这单生意比起抓鬼轻松许多,只是苦了一身FBI装扮的金正中,完事出门之时,他那一身帅酷的黑色西装带上了腥臭的呕吐物。马小玲见状,自是嫌弃不已,率先出门躲避。此间事了,楚易又特地叮嘱一番陈母,煮几碗老姜汤给她女儿醒醒神,话毕亦随之离开陈家。至于金正中,因着那一身臭味,却是无缘再与二人同行,给马小玲打发去坐计程车。
“三千块钱,我倒是看不出来啊。”楚易对着驾驶座上数钱的马小玲淡淡一笑。
“这个世界还是普通人更多一点,如果一直等着富贵人家闹鬼,我早就饿死了。”马小玲边点钞边说。楚易笑了笑,似也觉得在理。
时候尚早,金正中这一走,变相地给二人独处的空间,趁着这当口,楚易突然开口:“现在时间还早,要不一起去看场电影?”这是他难得的一次主动邀约,也是他们二人前世关系挑明后的首次约会,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马小玲大喜过望,面上笑意渐浓。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前段日子楚易的那般冷漠态度,灵光一闪却是存了吊他胃口的心思,是以极力收回笑容,峨眉微蹙,故作犹豫道:“我考虑考虑。”
楚易此刻像足了初坠情网的小处男,一颗心随着她的脸色变幻而起伏不定,初见她笑容是喜,再见迟疑是忧,半晌过去未得答复,则开始变得患得患失;脸上则是故作平静,但那不住相扣揉捏的双手,暴露出内心的紧张。
瞧见他一副紧张纠结模样,马小玲内心感到一阵暗爽:“让你欺负本小姐!”小女人的矫情心理显露无遗。好在她也懂得见好就收、张弛有度之理,得见楚易此番焦灼样已是心满意足,当即想开口应承下来,未想这时候手机铃声乍响。
知晓她手机号的人不多,所以电话一响多半是生意上门,而且往往还是大生意,不过眼下恰逢他俩约会,掏出电话之际,她已存了心推脱,只是待得看到那来电人备注,一双柳眉微微蹙起,杏眼看向副驾位上的楚易,随后玉指按下接听键送至耳旁。
“马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男性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