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老林家出了两个举人的缘故, 哪怕这两个举人都还没赶回家呢，林家的族长和村子里的里正也出面让人去请了大夫, 而且是县城里头最好的大夫, 就连出诊费都是人家帮忙垫上的。

但是林大力这样的病情, 心里头请过来的大夫也没办法，能开一些养伤止血的方子，先把头上那个血窟窿给治一治，对于这一双已经没了知觉的腿，真的是无处可下手。

林大力强硬了一辈子, 好不容易两个孙子都考上了举人, 算是熬出头来了, 没想到居然碰上这事儿, 还不如……

林石就在县城里头住着, 在得到消息之后, 就立马要收拾行李回老家。

李氏几个也得跟着，不管之前跟老爷子有什么恩怨，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如果不回去, 惹人口舌的只能是她们，而且自家儿子现在是读书人, 日后还会做官，名声上是万万不能有失的。

不过就算是回去也呆不了几天，不考虑生计问题，孙子可还在学堂里读书呢, 不能耽误太久的功夫。

林石这一路上赶的紧，催了人家车夫好几次，就差给马匹插上两个翅膀了，好不容易见着他爹，直接就跪在病床前，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

把围观的人都给看懵了，说实在的，从林老爷子出事到现在，媳妇一滴眼泪都没掉，整个人看上去都处在一种麻木不仁的状态。

儿媳妇和孙媳妇更是不必说了，或许是有几分担心，但是因为有儿子/夫君中举都有好消息，脸上也根本就看不出有多少难过来，顶多就是把喜悦给收敛一下。

林石还是头一个掉眼泪的人，而且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知实情的还以为是哭丧呢。

不过，孝顺是真孝顺，林大力的两个儿子都是出了名的孝子 。

这种情况下，甭管孙子的学业有多要紧，林石都觉得自个儿要留下来，亲自照顾他爹。

林大力没阻止，也没同意，事实上，自打醒过来之后，能不说话的时候他就不说话，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比伤心欲绝还要让人瞧了可怜。

得，当家的要做他的大孝子，李氏可不乐意在这儿住，先不说她们大房的那几间屋子基本上都已经被搬空了，没有多少家具，更没多少日用品，也不提孙子的学业问题，就光是整天瞧着上房和二房的人，李氏这气就不打一出来。

好不容易分家了，这才在县里头过了多久的清静日子，再回来跟老爷子一块儿住，那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不住，绝对不住。

借着孙子要去县城上学堂的事儿，李氏直接带着儿媳妇和孙子走人了，当家的愿意留下照顾老爷子，那就留下，正好也算是替她们大房表孝心了。

牺牲他一个，幸福一家人。

再是合算不过的买卖了，也省得当家的整天惦记在老家的爹娘。

林泽几个人从府城赶回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面色僵硬，站都站不起来的老爷子，连脸上的笑容都好像是苦笑。

对于林泽和林溪堂兄弟二人来说，震惊远远大于伤心，尤其是林溪，在他过往二十几年的记忆里，老爷子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家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几乎没有人会忤逆。

但是现在，瞧着就让人觉得可怜。

因着老爷子的事情，不管是林家大房，还是林家二房都没有大摆筵席，饶是如此，也收到了不少贺礼，能收的就收下，不能收的就退回去。

致富奔小｜康也不过如此了，身份提高了，钱财也有了，两房该置办院子的，置办院子，该买下人的，买下人。

按理来说，老爷子是不会缺下人使唤的，不管是从辈分来说，还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买下人的时候，两房都不可能忽略他。

但是林石和林木兄弟俩都不放心让外人来照顾老爷子，非得要亲自照顾，洗衣做饭当然是旁人的事情了，给老爷子换衣服、喂饭、聊天儿，基本上都被这兄弟俩给包圆了。

林溪放弃科举，去做了邻县的主簿，妻儿和母亲都带过去了，林木还是守着老爷子过。

林木在家里呆了没多久，便带着家里人一块儿启程去京城，打算参加明年的会试，林石也没有跟着过去，一心一意在家里头守着老爹。

这在当地都成美谈了，林家出了两个举人，也出了两个大孝子，林大力这辈子算是值了，哪怕是摊上那样一个怪病，可是儿子孝顺，孙子有出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林大力也时常这样劝慰自己，但是也总会想念之前的日子，如果福气是有定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个孙子沾染的福气太多了，所以他身上的福气才会这么少。

不过福气不等于是寿数，在床上躺了多年，双腿一直都没能治愈的林大力，却是活到了八十五岁，先后熬死了两个儿子，他死的那一年，中过状元，已经官至正一品的大孙子致仕，而大孙子的孙子也是这一年回乡参加县试。

他曾经把小孙子当做是全家的希望，跟普通的农家子比起来，小孙子确实是争气，考中举人之后，先是做了几年的主簿，后来干脆去府城的一家书院做了教书先生，别看小孙子只是一个举人，但是这些年里可是教出了七八个进士。

不过跟大孙子比起来，小孙子就算不上是争气了，本朝第一个连中六元的学子，官至正一品，还做过当今皇帝的老师，儿子还尚了公主。

之前他最是看不上眼，在老宅的院子里撒泼打滚过的李氏，居然也成了一品夫人，在京城享了大半辈子的福，据说连皇上和皇后都见过，还进过宫，吃过宫里的御宴。

还真是世事无常，林大力这些年不是没想过去京城，但是路途遥远，他的腿又是这个情况，万一有什么意外，别说是去京城享福了，现在这被人伺候的福可能都享不了了。

林大力不能去京城，府城也不稀罕去，毕竟小孙子只是个教书先生，住的地方未必会有他这里宽敞。

两个儿子后半辈子算是被林大力给困住了，虽然是心甘情愿的，但是两个人大概都没有想到老爷子会活的那么长久，久到他们都没能去京城、去府城跟媳妇儿和孩子过个团圆日子，就赶在老爷子前头撒手人寰了。

老爷子死的时候，林泽已经致仕了，特意跑回老家，处理老爷子的葬礼，这一房回来的都是男丁，路途遥远，虽然是至亲的长辈，但是压根儿就没多少感情，也就用不着劳师动众的了，能不回来的人，那便不用回来了，必须得回来的人，那就只有受着了。

这一趟回老家，是林泽和林溪这对堂兄弟最后一次见面了，两个人孙子都有了，大半辈子也都已经过去了，再次见面，倒没有觉得有多亲近，反而是感慨更多一点，三四十年前，谁会想到两个人日后的发展居然是这样。

林泽这辈子走过的路，刚好是林溪之前梦寐以求、渴望已久的路，如果身边没有人能够做到，大概就只是年幼时的幻想，时间久了可能就忘了，但是身边有人能做到了，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这就让林溪想忘都忘不掉了。

时不时想起来的时候，心里头泛酸泛疼，埋怨老天爷没能给他一份出色的天资，林溪有时候都会想让自己故意晕倒，撞一撞脑袋试试，堂兄当年不就是晕倒之后才开了窍吗。

但是想一想老爷子的情况，一样是晕倒，可别千万脑子没开窍，再给弄出别的毛病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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