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长年待在暮谷苍山上,我师父是苍山之主,元婴后期的大修士。是在我印象里最厉害的人,也是最威严的人。
师父对我要求很严厉,就算是我用尽全力去做,也总是达不到他的要求。于是,我只能更加拼命,我每天的生活除了修炼就是修炼,我想我以后肯定会成为像师父和两位师兄一样苦行僧般的人,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专注于修炼,才是修行之人的常态。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那天,一个小女孩的到来。
她偷偷摸摸的推开我的窗台,像一只笨拙的肥兔子一样翻进我的屋子。又圆又红的脸蛋充满了阳光的朝气,一双乌黑的眼珠子贼贼的四处瞄,她大概以为自己没有被发现,竟然大胆的钻到我的床底下。
我正要皱着眉问她是谁,二师兄恰好从外面推门而入。二师兄还是那么严谨的表情,他问我:“师弟,你可看到一个小丫头?”
我正要拆穿她,不知怎么,眼前却又浮现方才她蠢萌的动作,出口的话就转了个弯:“小姑娘……我没见到,咱们苍山哪里来的小丫头?”
“师弟你有所不知,这些日子谷中有要事处理,掌门就将膝下独女交给我们苍山看顾一段日子。那小丫头,实在是扰人的很。”二师兄皱着眉,似乎不堪其扰,极烦恼的样子。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二师兄露出烦恼的表情,心里竟然升起一股又新奇又好笑的感觉,这种情绪,很奇怪,但是并不令人讨厌。
二师兄无奈只能去别处寻,我看着二师兄的身影远去,才伸手叩了几下床板,示意那小丫头出来。等了好一会儿却仍不见动静,我疑惑的跳下地,掀开床帘,往里面望去。
只见一只肥兔子正撅着屁股,可劲往外面扑腾,可她滚圆的小腰身被卡在床脚和墙缝间,任她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我惊愣的看了她一会儿,被她的样子蠢的想发笑,但是想起师父的教诲,又只能强忍着,修真之人当斩七情绝六欲,修无上绝情大道,怎么能喜形于色呢?
肥兔子挣扎了一会,大概是累了,竟然蜷着小胳膊小腿儿,原地趴着休息起来。她眼珠子四处打量,即便是看到我也一点不惊讶,反而大方的盯着我打量了一会儿,问道:“你生病了么?表情好怪异。”
我被问的哑口无言,片刻,竟然低下头笑出声来。也是,想笑又强忍着,当然会很怪异。我第一次,做了与修炼毫无关系的事情,我对肥兔子伸出手:“手给我,我拉你出来。”
肥兔子拉住我的手,大人一般叹口气,似乎很忧愁:“唉,这么多天,终于在苍山上找到个人出来。”
我很奇怪:“我师父和师兄们,你没见到么?”
肥兔子神色恹恹:“师伯和两位师兄不是人。”
我听了就要发怒,她又振振有词道:“他们是神,是无欲无求的神,跟我等黄毛丫头已经不是一个境界了!”
我想肥兔子大概是不知道“黄毛丫头”四个字并不是褒义,看她一本正经还洋洋得意的样子,我又感到忍笑忍得很辛苦。
“咦?你的神色怎么又怪异起来,果然是生病了吧?”
我无奈扶额,我想我这个习惯一时半会是改不掉了。
肥兔子在之后的日子,就时时跑来,每次总会做出一些超出我常识的事情,于是我就每天都很辛苦的露出怪异的表情。
有一天,她拿着一把头发飞奔过来,我瞧着有些莫名的眼熟。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恍惚觉得这色泽和长度,怎么跟大师兄的很像?
直到大师兄顶着一个锃亮的秃瓢气怒杀来,她才知道瑟缩的躲到我后面去,这只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的蠢兔子!
那是我第一次给人背黑锅,我俩一起被罚面壁思过。思过堂里,肥兔子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她枕在我手臂上,口水流了我一袖子。她睡着前还嘟囔着要和我这个被拉下水的难兄难弟一起认真受罚,这会儿全抛在脑后。
我咬牙切齿的瞪了她一会儿,却不自禁的笑起来。
再后来,我和她越走越近,直到有一天师父将我喊到身前,他说:“你和城儿走得近为师并不反对,只是你记得绝不可生别的心思。”
师父通透的眼神的像要把我看穿,我竟然有些心慌:“师父你说什么呢,那丫头总让我背黑锅,还像只肥兔子一样笨笨的,我怎么会喜欢她呢?”
师父只是叹了一口气:“不同境界的人即便勉强结合,也只是徒增烦恼。”
我知道师父曾有过一个深爱的女子,只是师父突破元婴期后,那女子却一生都止步于金丹期,只百余年便香消玉殒。
师父的告诫我其实很明白,肥兔子今年十二岁已突破筑基期,而我是十五岁才筑基,虽然只隔三年,但以后的差距却会越来越大。
也许我不能再称她为肥兔子了,她一过十二岁,就像圆墩墩的竹笋逢了甘霖,快速的拔节,长成颀长的身姿。
之后,除了偶尔和肥兔子在一起的时间,我更加努力的修炼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这是要证明什么。
她二十二岁,结成了金丹。我紧跟其后,却有些力逮不足。
她结成金丹后,改变愈发明显,再也不像往常一般能时常见到,后来甚至进入寒冰崖专心修炼。
相隔十年再见,她已达金丹中期顶峰,而我只勉强突破金丹中期。
紧接着秘境修行三年,她距离元婴期只有一线之隔,我还在为突破金丹后期苦苦烦恼。
师父的话开始一遍遍的在耳边响起,我甚至开始有一个不该有的念头,我想,若她永远不碎丹结婴,该有多好。我真是糟糕透了!
我只能逼迫自己埋头门内杂事,她让我格外关注的陆清如今已经失势,听说近来跟剑门的剽悍大师姐打得火热,只会靠女人上位的废材不足为虑。在燕修和暮谷的合力运作下,几大门派的内耗愈发严重,暮谷正式复出只差一个时机。
“白师兄,不好了!不好了!”一名小弟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临进大殿时,还差点一脚绊倒。
白晓脸色一沉:“慌什么,发生何事,慢慢讲来。”
“魔战发生了意外,慕师姐在魔渊中招来了红色天雷,受了重伤,刚被人送回来……”小弟子话说了一半,眼前一阵疾风卷过,再看时,方才还一脸沉稳的白师兄哪还有人影。
白晓一路抓了弟子逼问,火急火燎的奔向慕花城的住处。慕花城的房间里,很多人都在,但他顾不得其他,手忙脚乱的拨开人群,眼睛里只看得到他记挂的人。
慕花城的模样很吓人,浑身皮肉焦黑翻卷,气若游丝,显然是命不久矣的状态。
白晓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竟然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过了一会儿,他用力的抓住一旁的床柱,只觉得呼吸艰难,浑身发冷。这一刻,他才恍然,他的所有纠结与无奈都不重要,只要这个人活着,只要这个人活着,他怎么样都可以!
慕夫人崩溃的泪流满面,慕掌门神色大恸,这样重的伤势,已是回天乏术。
一时间,暮谷上下一片哀声。之后虽然用上了无数灵丹妙药,想法设法吊住她一口气,但当天夜间,慕花城还是魂游天外,气息全无了。
按例,停灵三日,就要入土为安。但一直不言不语枯坐在慕花城身边的白晓,却发了失心疯一样将那些收拾慕花城尸身的弟子尽数打了出去,不允许他们接近一步。
他面目枯槁,神色疯狂,只是不停的呓语:她还活着,谁也不许动她,她还活着……
就连慕夫人强忍悲痛的劝慰,他也全然听不进去。所有人都说,白晓疯了。
白晓是疯了,他疯的可怕又可怜。
没有人再敢接近慕花城的尸体,一旦有人靠近慕花城一丈之内,他周身就会激荡起自爆的可怕波动。金丹期的自爆足够炸平这个山头,到时候别说是慕花城的尸身,便是这栋高阁也要粉碎成灰。
白晓开始出现幻觉,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肥兔子拉着他的胳膊吐苦水:白晓,我又闯祸了,爹爹说要罚我去思过崖,可是一个人好无聊!白晓,晓白,你最好了,陪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好,我陪你一起去。白晓脸上露出一抹虚幻的笑容,他手中出现一把雪亮长剑,缓缓架在脖颈上,肥兔子,你一个人肯定又会做什么蠢事,我来陪你……
浓稠的鲜血顺着脖颈割裂的皮肤涌出,顺着雪亮的剑锋,滑落在地,晕染出一朵朵凄艳的死亡之花。
“白晓,你在干什么!咳咳……”
白晓茫然回神,手中剑刃紧挨着致命的大动脉,他傻傻的看向床上,早已经断气多时的慕花城此时大睁着眼睛,虽然虚弱,虽然疲惫,但是她确确实实睁着眼睛,在说话,在咳嗽。
白晓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地,狂喜?庆幸?不,是比这更复杂更强烈的感情,他眼中的泪涌出来,只有一个念头:感谢苍天,她活着!
门外某处,一个白衣墨发的人影,嘴角勾起一抹笑。他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颗赤芒流转的珠子,冰凌般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向跪伏在脚边的一妖:“几十年前你费尽心思得到转生珠,不惜借鬼罗刹的手将我转生的亲族屠戮一空。可惜你是个蠢东西,连它千分之一的作用也发挥不出来。”
王初寒视线转到别处,他将魔族约束的魔渊,并且以魔帝的名义与暮谷签订了休战合约,这份大礼足够支持暮谷重现千年前的荣光。现在他要发泄一下满心的怒火:“作为惩罚,就将你和你心心念念的人永生永世绑在一起吧。”
陶冉冉惊骇抬头,只见一只玉质修长的手一抚,她只觉浑身一轻,再回头看,她的肉身已经如飞灰一般,悄然飞散!而他另一只手凭空一捏,一条青色的魂影出现在拇指与食指间,看面目,正是陆清。
王初寒将两条青烟状的魂影随手一捻,像扭草绳一般将两只魂魄硬生生结合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离!
陶冉冉尖叫:不,我不要跟这个负心汉在一起!
陆清脸色扭曲:贱人,都是你害的,我要掐死你!掐死你!
陶冉冉露出怨毒的神色:是你先抛弃我,我才杀了你!你该死!
王初寒只觉得聒噪,手中转生珠赤芒大放,一道岩浆翻涌的通道逐渐显现出来,他随手一抛,那互掐的两魂就纠缠着弹入其中。
通道吞了两魂,迅速闭合,又变回拇指大小的转生珠。内部隐隐有几个金字一闪而逝,仿佛是精致的篆体。
他正要抬步去问慕花城一些问题,天际忽而传来一声叱喝:“魔帝,你今日若不把我姐姐的去处交代出来,休想再甩开我!”
王初寒皱眉,真是烦人的家伙:“你要找慕花城,她就在这里。”
“哼,你当我还是受伤之时,神智受损不成?我还不会傻到连一个人的气息都分不清!”
王初寒额角青筋爆跳,真应该留仙城就把他掐死!都是那个女人,给他喂了什么九穗禾,现在是打又打不死,甩又甩不开,真烦!
两人一见面,必定开打。于是暮谷弟子郁闷的发现这万里晴空的,竟然打起了闷雷。
而在暮谷一处练武场,冰河正*着上身,疯狂挥剑。因为,他要守护的,只有暮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