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了半月之久的阴雨终于停了,三日后,洪水也开始消退。
但更多的问题却接踵而来,良田被毁,房屋被冲,流民四起,疫病在洪水之后接踵而至。
一只纤细的手扒开污泥和腐烂的树叶,从烂泥里揪起一颗叶子尖尖的草。那手顿了顿,随后将草叶摘下来在袖子上擦了擦,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喂!快吐出来!你在乱吃什么东西啊!”一个皮肤皲黑的少年从后面蹦出来,抓住吃草的那人肩膀使劲摇晃。“你傻不傻,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
说着,少年空出一只手去掰那人的嘴巴,意图让对方把嘴里的不知名野草吐出来。只是那人明显不配合,捂着嘴一边躲,一边把苦涩的草叶吞了下去。
少年气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呼哧呼哧的喘粗气,他把背上的背篓往地上一方,皱着眉摆出大哥的语气训斥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山里的毒虫毒草多得很,不要随便往嘴里塞!你怎么就记不住?你看好了,我再说一遍,只有这几种是人能吃的!”
少年从背篓里拿出几颗野菜,道:“这是苦菜,这是龙牙草,这是……”
少年一颗颗的说完,又板着脸道:“而且这些东西都要回去煮了才能吃,不能直接往嘴里塞,懂么?”
那被少年教训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女孩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粗布衣衫,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不像少年一样皲黑,而是白生生的,细腻水润。只是她留着长长的刘海,把小半张脸都盖住了,一双眼睛隐藏了发丝后,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少女扁着嘴,似乎很委屈:“可是柱子,我觉得能吃……”
还没说完,就被叫柱子的少年一个脑瓜崩弹过来,虎着脸道:“你知道还是我知道?听我的!还有,什么柱子,叫柱子哥!”
少女又扁了扁嘴,这回没再反驳,但也没开口叫“柱子哥”。柱子看她听话了,这才又去转身挖野菜,只是柱子没发现,他一转身去挖野菜,这边少女就开始暗戳戳的挖一些奇奇怪怪的草叶或植物根茎,有些她直接塞进嘴里,有些沾满污泥的,她就悄悄塞进怀里藏起来。
等柱子警觉的转头看过来,少女又开始看天看地,一边装作找野菜的样子,一边噘着嘴吹口哨。
柱子放心的转过身干活,少女就搞怪的冲着他的背影做鬼脸,然后又自行其是的找一些奇怪的野草。
这个吃草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那天被挂在东南枝上的叶澜。洪水退了之后,已经饿得半死的叶澜被一家猎户给救了。这家猎户远离村庄住在山上,免除了这场灾祸。
等洪水退了,猎户下山打探情况,恰好遇见被挂在树上的叶澜。本来这等大灾之年,谁也不会好心的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猎户本来是想打下天上那只黑鹰来,谁知那黑鹰机警的很,见势不对立即飞到了高空去。
只是那黑鹰飞到高空,却迟迟盘旋不去,猎户纳闷的看了一阵,这才发现那黑鹰似乎是这少女豢养的,认了主的。
一般人哪里养得起鹰?能养得起这种神骏之物的,必定不是一般人。猎户这才动了心思,心想着捡了这少女回去,兴许能得些好处,这才救了叶澜。
只是天不遂人愿,本来是想捡个金主回来,谁知却是个傻子。除了记得自己姓叶,其他的一问三不知,可这方圆百十里都没有姓叶的大户,猎户当下就悔的捶胸顿足,觉得自己做了亏本买卖。
柱子是猎户的大儿子,从小在山里长大,是个地地道道的山里少年。个子挺拔,肌肉结实,晒得皲黑的脸膛上,一双眼睛漆黑有神。
柱子掂了掂竹篓,里面不仅有野菜,还有一只用陷阱捉来的野鸡。现在市面上的粮食已经炒到天价,等入了秋,到时候就连山上的野菜都挖不到了,家里那点余粮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呢。
看来,必须得找个别的活计才行。柱子这么想着,把挖野菜的柴刀别到后腰,提着竹篓站了起来。
“叶子,今天挖的差不多了,回去了。”柱子朝叶澜喊了一声。
“哦哦,知道了。”叶澜忙不迭把一株开着小白花的细叶草塞进袖子里藏好,才背着手跑过来。
柱子一眼就看出她这拙劣的小动作,他故作凶狠瞪了她一眼,嘴角抽了抽,吼道:“藏的什么,交出来。”
叶澜委屈的扁嘴,半晌,在一双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从背后拿出了那株开着白花的细叶草,眼巴巴的道:“柱子,我真的觉得吃了这个好,真的,我不骗你。”
柱子气她乱吃东西,但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到了嘴边的呵斥又咽了回去。他拿过那株草,顿了顿,没有把它扔了,而是放进了竹篓角落里。
“听柱子哥的,别乱吃东西。这草我也不认得,等回头我拿到集市上找人问问明白,看看到底是什么,你看这样好不?”
叶澜眼睛亮了亮,忙不迭的点头。然后她想到了什么,赶忙把自己藏在怀里的东西也掏出来,捧到柱子面前道:“这些也要,拿到集市上。”
柱子看着这一捧‘野草’,脸都黑了。他无语的看了叶澜一眼,没好气的接过来放进竹篓里,嘟囔道:“好了好了,我都拿到集市上还不行嘛,但你可记住了,没弄明白前不许再乱吃。走了走了,回家了。”
说完,少年伸出一只手,道:“路不好走,抓紧。”
叶澜握住少年的手,仰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因着这个动作,额前乌黑的发丝向两边滑落,清丽的五官完全暴露出来,尤其是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瞳,映着林间的阳光,好似两颗琉璃做的异*眼石。
少年眼中先是闪过惊艳,随后他一把按下叶澜的头,重新拨正她的刘海,神色郑重的嘱咐道:“记住了,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你的眼睛,知道么?”
叶澜似乎有些不明白,但她听话的点了点头。
柱子漆黑的眉毛皱起,又加了一句:“尤其是我阿爹阿娘,等会回去,你就低着头别说话,知道不?”
叶澜想到柱子嘴里的阿爹阿娘,身子就不由自主的缩了缩,有点怕。猎户夫妻对于她这个白吃白喝的自然客气不到哪里去,要不是柱子,估计她早就被赶出去了。
“不要紧的,有柱子哥在,不会有人把你怎么样的。”
“恩。”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回走,山里的路崎岖,柱子又要不时照应着叶澜,两人的速度就更慢一些,到家的时候,天边已经染红了。
柱子推开门前的木栅栏,先让叶澜进去,他随后。进了门,回身把木栅栏拴好,这是山里防野猪的。
刚把门拴上,后面就有妇人的喝骂声响起:“兔崽子还知道回来?让你去挖点野菜挖到猴年马月去了?一天天的带着个拖油瓶四处转悠,没良心的,怎么就看上个赔钱货?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娘的吗?”
柱子看了自个娘一眼,默不作声的拉着叶澜进屋。
柱子娘一看儿子这副做派,心里就更怒了。本来柱子爹随便带回来个人,她就心里有气,原本想着就算不是个金主,留下来给儿子做媳妇也行,谁知道醒了之后竟是个傻的,傻的也就算了,眼神似乎也不怎么好。这怎么行?她儿子再不济也得找个四肢健全能干活的啊,找一个半傻半残的能成吗?
“你给我站住!我告诉你,你今天就把这赔钱货给我撵出去,没得在这碍眼!你说你爹捡个什么回来不好,捡个乞丐都比傻子强啊!老天爷哟,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女人闹起来无非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柱子娘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骂,一会儿就吵得人脑瓜仁疼。连柱子的两个弟妹都吓着了,缩在一边怯生生的看着自己哭天抹泪的娘。
柱子胸膛剧烈起伏,拳头捏的咯咯响。自个爹娘什么心思,他这个当儿子的怎么会不知道。对于叶子是不是他媳妇他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这是条人命啊!要是没捡回来也就罢了,既然救回来了,怎么能说赶出去就赶出去呢?
“这事儿你别管,等找着叶子家人,我就把她送回去。”
“送?你往哪送?这大水一发,人在不在还两说呢!你赶紧把她撵出去,她要不走,我就不起来!哎呀,我怎么生了个这么不长心的东西啊,这是要气死我这个娘啊!”
柱子也被逼的急了,把叶澜往里屋一推,扭头撂下一句话:“你要真撵叶子走,就把我一块撵出去得了!”
屋子外面吵吵的厉害,屋子里,叶澜坐在一张简陋的床榻上也叹了口气。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脑子里少了很多东西,她也知道自己并不受这家人的欢迎,她觉得自己确实应该离开。
她是忘了很多东西,但她不傻。
但是怎么离开呢?柱子不会同意的。而且离开了这里,自己又能去哪儿呢?
正想着,一只黑鹰从开着的窗户钻进来,扑到叶澜面前,亲昵的蹭她的手背。
叶澜惊喜的抱住黑鹰的脖子,方才的郁闷也一扫而空,抛到脑后去了。
“大黑,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