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巡抚带着人马循着马车留下的痕迹,一路向北追去。马车的速度比骑马要差上一截,更何况,没有人驾驭的空马车,完全是凭着两匹马儿受惊后的爆发力。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张巡抚终于追上了那辆马车。
原本华贵的马车,此刻已经在马儿的横冲直撞中破破烂烂。两匹马儿奔跑了几个时辰,显然也已经筋疲力尽。
不过马儿的臀部不再流血,受惊的情绪也平复下来,此刻已经在悠闲的嚼着灌木叶子进食。
张巡抚看到这个情景立即眉头大皱,挥手让副手曹参事去查看马车里的情景。
曹参事打马上前,俯身撩起马车帘子借着火光一瞧,车厢里空空荡荡,哪里有一丝人影?
“大人,里面没有人!”
张巡抚阴着脸不语,曹参事圈马回来道:“大人,这刺客一伙实在狡猾,如今夜深,不宜深追。您看,咱们是不是先回城请示廖大人再作打算?”
“请示廖大人?”张巡抚语气里有些怪异,他眯着眼打量着这个平日里备受自己器重的副手,脸上甚至有了笑容。
曹参事被这个笑容鼓励,以为张巡抚赞同他的意见,就接着说道:“这刺客一伙连守卫重重的王府都能逃得出来,可见很是凶恶棘手,大人又何必自己上去触霉头呢?”
“而且王府里本来就已经传出话来要活捉几人,咱们被他们逃脱,也属于情理之中。依下属之见,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丢给旁人主张的好。”
这个旁人,自然就是王府派来主事的廖大人了。曹参事跟着张巡抚多年,自认为摸透了这个顶头上司的性子,向来没有主张,胆小怕事,他这番进言,肯定极得张巡抚的心意。
“一口一个廖大人,曹参事,你倒真是一条为廖海尽忠的好狗啊。”
曹参事骇然抬头,然而来不及躲避,一柄寒刀已经悍然出鞘,狠狠捅进了他的肚腹。
曹参事嘴里流出鲜血来,他瞪着阴笑的张巡抚,睱眦欲裂。
张巡抚那张老实木讷的脸上,此刻一片狠辣,他缓缓旋转手中的刀柄,森冷道:“动手!”
身后巡抚司的官兵们应声而动,不过转瞬功夫,立即又有几人惨叫一声,倒毙马下。
剩下的十几个人分布在队伍的各处,早已被张巡抚有意无意的隔开,如今猝然动手,又被数倍人马围攻,支撑不过一刻,喊杀声与兵器撞击声就彻底平息下来。
曹参事肚腹处是一个血淋淋的大洞,里面的内脏都已被搅成了肉糜,他眼睛大张着,死不瞑目。
张巡抚不紧不慢的抽出沾血的寒刀,手腕抖了抖,甩掉鲜血。曹参事的尸体没有了支撑,这才一个后仰,栽下了马。
方圆百米,飘散着浓烈的血腥味儿,十几条鲜活的生命,转瞬就消失。今夜无星无月,注定要成为一场杀戮的序章。只是在这场杀戮中,谁是猎手,谁是猎物,尚未可知。
张巡抚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扬眉吐气了,浑身跟吃了仙丹似的一阵松快。他不过是贪墨了一点军饷,林长阙就紧追着不放,不仅收买他的属下,还四处安排眼线监视他,以至于他这几年过得战战兢兢,风声鹤唳。
如今一朝翻身,真是畅快!到了明日,林长阙就是想找他秋后算账,恐怕也没有那个能力了!
张巡抚正高兴,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参事靠了上来,道:“大人,刺客凶恶,竟然杀害我巡抚司诸多同僚。此等恶徒,绝不能枉纵,大人,还不快下令缉拿?”
张巡抚听了这话,就有些不痛快了。虽然曹参事是为了架空自己的权利,才撺倒张巡抚放权给廖海,但是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那刺客身手诡异,真要对上了,岂不是自找麻烦?按张巡抚的想法,随便做做样子也就是了。
但是眼前这个人,张巡抚却不敢得罪,因为布下今晚这场陷阱的主谋就是此人。假借追击刺客的名义铲除异己,然后把一切推到刺客身上。这招瞒天过海,使得万分纯熟。
更何况,张巡抚日后的锦绣前程,还要仰仗此人。因此虽然这人几乎是以一种命令的口气在对他说话,他也不敢把不满表现在脸上。
林忠自然看出了张巡抚的不满,但他毫不放在心上,想当初他还是镇南王府大管家的时候,无数达官显贵都要看他的脸色。一个小小的巡抚算得了什么?也敢在他面前拿乔?
想到这些事,林忠心里就一阵的愤懑。十三年前那件事,他也是受了主子的命令。没想到林长阙刚刚继承了镇南王爵位,有了大权,就要拿他开刀。
如果不是老太妃暗中运作,在监狱里找了死囚顶上他,世上早就没有林忠这号人了。
不过只要今晚他把老太妃交代的事情办得妥帖,想必很快,他就能扬眉吐气,不必再像过街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林忠威胁的瞪了张巡抚一眼,张巡抚只好赔着笑吩咐道:“来人,沿着来路仔细搜索,一定要找到刺客踪迹!”
张巡抚带着人往回走,林忠却原地驻马不动。
张巡抚纳闷:“林参事还有何事?”
林忠看了他一眼,道:“这里的尸体还要做一番布置,否则明眼人一看,就要看出端倪来。到时候,岂不是对大人不利?”
张巡抚恍然大悟:“对对,本府竟然疏忽了,有劳林参事。”
林忠自愿留下收拾残局,张巡抚自然很乐意。没有此人在一边看着,他也就不用那么认真去抓刺客了。
张巡抚乐颠颠的走了,林忠看着他的背影,不屑的嗤笑:“真是废物草包。”
张巡抚还没走多远,道路两旁的林间就射出无数弩箭,将他周围的人割麦子一样射倒在马下。
在无数惨叫声中,吓坏了的张巡抚仓皇拨马,一脸惨白的奔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大叫:“林参事,林参事救我!有刺客!有刺客!”
林忠不为所动,缓缓抬起了右臂,拉开袖子,里面是一个长条的黑盒子。然后,他将这个黑盒子对准了张巡抚的脑袋,按下了手腕上的发射机关。
张巡抚额头出现一个血洞,红白*从里面流了出来,糊了他满脸,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林忠垂下右臂,提马越过僵坐在马背上的张巡抚。
错身而过那一瞬间,他冷冷道:“你不死,我怎么拉廖海下水?”
张巡抚这下死得明白了,他身子一侧,栽了下去。只是脚蹬卡的太紧,尸体的一条腿还挂在上面。还在自顾往前跑的马儿,就这么拖着死透了的张巡抚,哒哒远去。
密林两旁钻出两波黑衣黑面的死士,俱是寒刀劲弩,除了所穿衣物不同,配备的装备竟然比廖海所带的两列黑甲卫,还要精良。
如果叶澜或者柳飞扬在这里,定然能认出这些人的气息与十三年围捕他们的人十分相像,或者说,这些人都出自同一个地方。
这两波黑衣死士比之十三年前的小队伍要壮观多了,这是镇南王府数代传承积累下的秘密力量。但这支死士队伍到了这一代,却并没有传到林长阙手里,反而被邢太妃掌握了。
林忠,在作为镇南王府管家的同时,还掌握着这支死士的秘密,这才是邢老太妃不遗余力拉拢他的最重要原因。
老镇南王死了之后,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邢氏、林忠和林长阙。但是老镇南王死了之后,林长阙并没有找到指挥调动这支队伍的令牌,他本来想借着令牌改制一事,趁势掌握这股力量,没想到却有人先他一步得到了真正的令牌。
林忠跟着老镇南王几十年,极得老镇南王的信任,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令牌的所在。如果林长阙愿意许他锦绣前程,稍加安抚,想必林忠很乐意投靠他,将这个秘密作为见面礼送给他。
奈何林长阙对于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这个老匹夫挫骨扬灰。林忠被林长阙的狠绝吓坏了,被邢氏救出来之后,就把这个秘密双手奉上,彻底死心塌地的投靠了邢氏。
这个选择是一招败笔吗?想必在邢氏看来,林长阙肯定是脑子被猪啃了,才会出这么一个昏招,让自己捡了一个大便宜。
然而,在林长阙看来,他绝不能沾手这支力量,甚至,他要亲手葬送这支力量,才能稍稍减轻一些自己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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