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孝民一听大舅的语气，就知道他对自己有意见。但他也不生气，提着礼物在旁边恭敬地站着。

戴朗如干活时，他还在旁边搭把手。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也不管有什么委屈和误会，在长辈面前都不能争辩。

戴朗如一直没理会胡孝民，等了一会，见胡孝民没有作声，他把手头的事忙完，才去后院。

胡孝民连忙跟了过去，戴朗如原来是他父亲的帮手，父亲死后，胡家生意歇业，戴朗如才来柏家，在宁波时是管事，到上海后怕是这家新开柏记米号的掌柜呢。

“坐吧。”

戴朗如到后院后，才稍微轻闲些，坐在椅子上对胡孝民说。

胡孝民朝戴朗如欠了欠身，将礼物放在桌上，恭敬地说：“大舅，我只是帮新政府做点事，对国家还是有点用的。”

戴朗如缓缓地说：“你的事我不懂，但有人说你是汉奸，是东洋鬼子的狗腿子，我听着不舒服，也不敢跟人家争辩。要是可以，你还是换个工作，或者带着媳妇回宁波也行。以你的学识，不管干什么，都不会比别人差。”

胡孝民轻声说道：“暂时还不能回去。”

不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怎么能回去呢？他也是一名战士，一名在隐蔽战线上整天与日军暗中交锋的忠诚战士。他们的战场看不见血雨腥风，可斗争的残酷，比正面战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戴朗如语重心长地说：“你的事，如果传回宁波，传到你娘的耳中，她会怎么想？恐怕整天都会抹泪。”

胡孝民正要说话时，前面跑来一个伙计，一脸的惊慌，还没到跟前，就慌乱地喊道：“掌柜的，不好了，少爷被人打了。”

戴朗如连忙站起来就往前冲：“什么？”

胡孝民在后面跟着，心里暗暗思忖，这是法租界，什么人敢来捣乱？柏仲超才来上海，应该没得罪什么人吧？

走到前面一看，门口围了几个穿着黑衣的男子，个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为首之人是个络腮胡子，正一把抓着柏仲超的胸口：

“你们一帮乡下人，也敢来八仙桥开米号，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信不信我今天就把你们的店拆了，让你们全部滚蛋！”

戴朗如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冷峻，拱着手连连作揖：“这位先生，请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

他心里暗暗叫苦，米号还没开张，就得罪这些小瘪三了，以后还有安生日子么？

络腮胡子一把将柏仲超推开，脑袋45度角望着楼顶，很是豪横地说：“我跟你们好好说，可这小子不长眼，说什么店铺是你们租的，想开米号关我们什么事？告诉你，开其他店子都没有，就是不能开米号！知道吗？这是万爷的买卖！”

柏仲超义愤填膺地产：“凭什么我们不能开米号？你这是流氓行径！”

络腮胡子得意地笑道：“我们是流氓怎么啦？有本事你也可以耍流氓，只要能压过万爷，我马上乖乖走人。”

胡孝民在旁边轻声说道：“你们万爷要是知道你用这种手段抢生意，恐怕脸上也无光吧？”

他已经认出这人了，正是杜公馆的邱炳奎，显然，这帮人是替万默林的万昌米号来出头的。最近租界米、煤价格飞涨，开米号跟抢钱差不多。万默林为了垄断米价，自然不会允许其他米号再冒出来。

邱炳奎没听出胡孝民的声音，马上讥讽地说，然而，说到一半，马上就变得结结巴巴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管万爷的事……胡……胡处长……”

胡孝民淡淡地说：“告诉万默林，他要是还不老实，我不介意再请他去76号作客。”

邱炳奎身后一名男子站了出来，冷笑道：“你谁啊，竟敢喊万爷的名讳。”

“啪！”

邱炳奎反手就是一巴掌，怒声骂道：“知道这是谁吗？76号的情报处长胡先生，还不给我滚蛋！”

胡孝民的手段，他可是见识过的。万默林在上海算一号人物了，但也在胡孝民手里吃过亏。

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因为胡孝民的出现，突然之间烟消云散。甚至，这帮穿黑衣的帮派分子，开始变得畏惧和胆怯。

“小胖，你没事吧？”

胡孝民看了柏仲超一眼，发现他脸上有个巴掌印。他的目光望向邱炳奎，对方马上缩了缩脖子，不敢与胡孝民对视。

邱炳奎暗暗挥了挥手，准备带着手下灰溜溜地逃。

“怎么，打了人就想跑？”

胡孝民的声音并不大，但他的话，像是有魔力似的，自邱炳奎以下，全部被定住了身子，再也不敢移动一步。

柏仲超拉了拉胡孝民的衣袖，轻声说：“孝民，算了。”

邱炳奎转过身子，朝胡孝民鞠了一躬，诚恳地说：“胡处长，这位兄弟，实在是对不住，是我鲁莽了。今晚，在华懋饭店略备薄酒，向两位赔罪。”

胡孝民冷笑道：“打了人，喝顿酒赔罪就行了？这未免也太轻松了吧？要不，等会我也去给万默林一记耳光，明天再去大三元摆一桌赔礼？”

戴朗如也在旁边劝道：“孝民，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交朋友为好。”

刚才他也看呆了，他知道胡孝民名头大，没想在法租界也能唬得住人。

邱炳奎脸上堆着笑：“对啊，以后柏记米号的事情我罩了，大家是朋友，这次还请胡处长高抬贵手。”

胡孝民问：“谁打的？”

“是我，刚才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胡处长和这位兄弟原谅。”邱炳奎突然伸出手，朝自己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啪！”

声音比抽柏仲超还要响亮。

胡孝民叹息一声：“你啊，还是这么鲁莽。你抽了人家的耳光，得让人家抽回来才对嘛，或者把手剁下来也行，自己抽自己，算什么事嘛。”

邱炳奎暗暗叫苦，早知道胡孝民在这里，打死他都不来，他低声下气地说：“还请胡处长手下留情，邱某的这只手，还想以后替胡处长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