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

知道对方重复第三遍的时候,尼尔才惊觉过来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男生在对他说话。有点眼熟。他想了想,记起来这个人是前几天在课堂上欺负他未遂，后来在湖里溺水差点死掉的杰克。

“……没关系。”他愣了一下，然后轻声回应。

“谢谢你和克拉克救了我。我知道是你和他把我捞出来，还给我做了急救。医生说你们的急救措施很到位，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不然的话我可能现在就不是站在这里,而是躺在停尸房了。”杰克说。

尼尔刚想说什么,却看见对方对自己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很诡异,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是，我后来又记起来，在离校之前，你似乎对我说过什么让我不要去游泳的话……该不会是你知道些什么吧？”

尼尔打了个寒颤，“我……我……”

“别害怕。”看见尼尔哆嗦起来，杰克像是很兄弟地抱了他一下，“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你看旁边那个和你一样新来的转校生，她又在用想教训我的眼神看我了。别这样好吗？这事和你没关系，我知道，我知道害我的人是谁的。”说着，他拍了拍尼尔的肩膀，“反正还是谢谢你，尼尔。”

说完，杰克松开双臂，放开尼尔就转身离开了。

尼尔坐在座位上，睁着双眼，却像是被禁锢在一场黑暗的梦魇中。

叮——叮——叮——

周围的声音和空间被拉开，瞳孔收缩，采撷的光越来越少，世界嗡的一声变暗，憧憧人影叠在眼前，摇来晃去，恍如鬼魅，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对他说话，在问他怎么了，但那些声音都像是被隔在一层无形的全封闭的隔膜之外，遥远有如在天边。

然后这个淡去的世界铺成底面，上面开始放映一些奇怪的画面。尼尔知道这是杰克看到的，杰克在死前看到的，灰暗潮湿的天花板，水泥砌成的，视线向边上偏移，他看见一堵墙，简陋的墙，在一般人接触不到的高处，有一方长宽不过二十厘米的小铁窗。

他抱着头，一股绝望的感情像是海啸倾覆般袭来，参杂着悔恨、痛苦和寂寞。

——他不仅能预见别人未来的死亡，还能感受到对方死亡时的心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层将他与世隔绝的气场才撤离，周围的世界重新照进他的眼睛。

“……医院……送他去医院……”

尼尔没来得及顾忌，哆嗦着握住对方的手，又是一怔，他的眼前被一个新的灌进来的世界覆盖，那是……他无法形容从对方的未来传递来的感觉，浩淼到将他的心上的其余情绪都被扫荡一清。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醒了过来，深深喘息了一下，“不，我没事，不用去医院。不用去。”

尼尔放开颤抖的手，看向刚才被他触碰到的人。

——克拉克·肯特。

那个多管闲事的奇怪的也藏着秘密的小子。

尼尔想起方才在心悸中看到的杰克的新的结局，不再是被水包围的窒息的痛苦，而是一间小黑屋？……那是监狱？

杰克会死在监狱里？

为什么？他将来会犯罪？我挽救了一个将来可能会去犯罪的人的生命？

尼尔的眼皮眼皮跳了起来，他有不好的预感。

“……我知道害我的人是谁……”

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之前接触到杰克看到的场景，上升的气泡，荡漾的水纹，木船的边缘，一只手，纤细白皙的手，那应该属于一个女孩，水面亮晃晃的，女孩的白裙子在摇啊摇。

我该怎么做？尼尔烦躁地胡乱想着，突然记起来前几天兰斯给他介绍的班上的情况——“……克洛伊是万事通，她编纂校报，消息灵通，如果有什么更多想知道的话，你可以去问她……”

对，那个金色短发的女生，她能得到消息，她的电脑里一定有学生们的信息。

抱着这个念头，在这天下课之后，尼尔在学校分配给克洛伊的活动室外等了很久，他偷窥到克洛伊接了一个电话，就拿着手机拉着她的表姐露易丝匆匆离开了。

他用一枚回形针开了门，进去活动室，启动克洛伊的办公电脑，屏幕上显示——“请输入开机密码。”

尼尔阖上双眼眼，耙了耙自己的头发。

叩门声兀的响了几下。

尼尔一惊，看到站在门边的兰斯和克拉克，“你们在这做什么？！”

克拉克：“……，这应该是我要问你的话吧？这里校报的活动室，我和兰斯都是这个社团的成团，当然可以来这里。可你是怎么进来的？”

尼尔嘴唇嚅嗫，不知该撒什么谎好。

“你还擅自开了克洛伊的电脑，想要干什么？”

兰斯和克拉克走进门，顺带把门关上。

尼尔看见克拉克朝他走过来，靠近他，他赶紧道歉，“对对不起我我……”结果克拉克却绕开了他，敲击了几下键盘，输入了密码，“好了，你要拿克洛伊的电脑查什么？”

尼尔问，“里面应该有学生的资料吧？”

“有。你要查谁？隔壁班的一个学生，穿白裙子，金色的长发，绿色眼睛，好像叫苏菲。”

“杰克的女朋友？她怎么了吗？你看见她有危险了？”

“不。”尼尔沉声回答。他在心里说：我看见了，杰克在溺水的时候原本抓住了一只手，那只手将杰克从她的手上甩了下去，杰克才会差点被溺死……我今天见到杰克，他的情况看上去不对。

克拉克查到杰克女友的家庭住址，他瞥了一眼尼尔，“这个职权可不能拿来滥用，或许你该和我们说一下你找她做什么？”

“……救她。”

“你是怎么……”

“就像我提前知道杰克会有危险一样。”

“好，我现在就赶过去看看。”克拉克点点头，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等克拉克跨出房间之后，尼尔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跑到门口，原本是想要叫住克拉克对他交代一些话，结果他到了门口，往左右看，却都没有看到克拉克的身影——这才过了几秒？他是从哪边走的？

“他怎么这么快？”尼尔喃喃说。

“克拉克跑步一向挺快的。”兰斯说。

“他来得及吗？”

“他可以抄近路。”兰斯耸肩，“你见识过的，就和上回一样。”

尼尔心上惴惴，很快，他们坐上车准备用自己的方式赶去现场的时候，就接到了克拉克的电话，“……很抱歉，我好像来晚了，虽然大火已经扑灭了，可没有来得及……苏菲和她的父母都在房子里……尸体已经被找到了……”

消防队正在整理废墟，被烧的乌黑的房子遗骸仍在冒着滚滚的黑烟。

尼尔先是看到背对着他的克拉克，然后看到正拿着相机在拍现场照片的克洛伊，他忽然明白过来，克洛伊接到的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了……

尼尔慢慢地蹲下去，抱着头哭泣起来，“这是我的错。”

“尼尔……这不是你的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我不救杰克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些……”

“尼尔……”

“你知道些什么！”尼尔猛地抬起头，“当我和一个人有肌肤接触之后，我的脑子里，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人死亡前看到的场景来。昨天，我碰到了杰克，所以我看见了他是被溺死的。我还看到他的女朋友甩掉了抓住他的手。”他抓住兰斯，“可我该怎么办？难道看见他会死在我的面前，却铁石心肠地不伸出一把手？我不知道救了他会害死更多人……如果我知道的话，如果我知道……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救他……”

克拉克沉默了一会儿，“你是什么时候能看到别人的……？我是说，是从十五年前开始的吗？还是你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

“记不清了，从我有记忆开始就这样了……那是我还住在纽约的时候，你知道那里有无数的人……”

“纽约？你以前一直都在纽约，没有来过斯莫维尔？”

“没有，我以前从来没有来过。我爸爸以为来了这种乡下，我接触不到那么多人，我们能生活的好些。”

——一天后。

尼尔沉默地站立着，阳光照射他的睫毛，投下忧郁的剪影，他问兰斯，“你有听说过蝴蝶效应吗？”

&nbs;兰斯点点头。

“1963年，气象学家洛伦兹提出，一直南美洲亚马逊河流热带雨林里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引起了他身边的微弱气流，这微弱的气流又引起了周围的空气和其他系统产生的响应变化，最后导致两周后在美国德克萨斯引发生一场龙卷风。……我很抱歉我看得见未来，我更愧疚我什么都无法改变，就像这次一样，说不定我可以救一个本应该死的人，然后同命运对抗也可能遭到命运的戏弄，就像这次一样。我救了他，他却害死了更多的人，我没有办法说我不为这次的时间责任。”

兰斯想安慰安慰他，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心里莫名地升起浓浓的敬畏感，以前从未如此感觉，只是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惧怕，惧怕自己这只大蝴蝶掀起的风会将未来吹向一个糟糕的方向。谁知道你做的事会造成如何深远的影响呢？即使你干的是一件好事，也不能保证这件事造成的后果是向好的方向走。

尼尔继续说，“我准备退学了，我现在发现了，我真的不适合这种需要和很多人接触的生活。世界上那么大，生活方式那么多，一个人活着也不是活不下去。”

“尼尔……”

“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而不是和你弟弟说吗？”尼尔对兰斯微笑了一下，“因为我看不见他的死亡。那时，我的手碰到他的肌肤，我看到他的未来，一直往前，往前，再往前，银河，星辰，璀璨绚丽，浩瀚无垠。我看不到他生命的尽头。他是特殊的。……但是我可以看见你的。”

兰斯愣了愣，好奇心像是猫在他心口挠着，挠地他心痒痒，可他又知道好奇的爪子是尖利的，如果过了某个程度，说不定会一片鲜血淋漓。

“要听吗？”

兰斯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被对方握住，他观察着尼尔的脸色，“……我痛苦吗？”

尼尔摇摇头，“我没有感觉到痛苦。只有平静、安详和满足。你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兰斯松了一口气。

尼尔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在模糊的梦境中还看见了在兰斯过世的时候，兰斯的床头坐着一个人，一个青年男人，他握着兰斯的手，陪着他渡过了最后的一小段路。而那个青年男人长得和兰斯的弟弟——克拉克·肯特——一模一样，或许尼尔该设想这个人会是克拉克的后代什么的，毕竟几十年过去，没有人能不变老，可是不知为什么，尼尔却觉得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克拉克·肯特。

所以，为什么有人能够长生不老？

他不知道，但也不是特别好奇，他是个不好奇的人，但却品尝过太多“被好奇”的代价。

“兰斯！”有人在叫他，兰斯回过头，看到朝自己连走带跑过来的克拉克，看着他英俊的脸庞，笑了笑——

即使再过了几十年，这个孩子也是英俊如此刻一般吧。

多好。

***

露易丝以前对新闻这一行业从未有过兴趣，只是她可爱的小表妹对这充满了无穷的好奇心，现在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只得陪着她东奔西走。

在调查真相的过程中，她倒也发现了一些乐趣。这回她陪着克洛伊工作，克洛伊在整理下一次要刊载的新闻没空搭理她，她只得自己找点乐子——比如翻看翻看以前的资料什么的。

她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翻看，看着看着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正看得入神，手上的资料却被人抽走了。

克洛伊笑盈盈地望着她，“看得这么着迷？是看到什么了？我都喊了你三遍了。”

露易丝又从克洛伊守拿回资料，“你来看……你收集的奇怪事件，标题是什么来着，对了，你的标签是‘陨石’，每一次，都会有克拉克·肯特在场……”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也是我们社的成员啊，就和我每次会第一时间赶去一样。”

“不，不是这样。是他每次都会被牵扯进去……每一次，你不觉得这实在太诡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