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了, 傅先生。”男人抿了一口咖啡,“您还年轻, 应该把过去的事忘掉,重新开始您的生活了。”
他对面坐着另一个着正装的男人,仪容不苟, 云淡风轻道:“郑医生,我雇佣你, 你只需要按我的要求开药就可以了。”
“傅先生, 您要明白,没有任何一类精神类药物是没有副作用的!”郑医生猛地坐直, 语调上抬,“哪怕是安定也一样, 您已经对安定有依赖性了,而且还想继续用别的药物……”
男人打断了:“我需要保证工作的精力。”
“您……您何必要让自己这么累呢,”郑医生不得不重新把语气放得和缓,“我也是您的心理医生,您付我酬金,我需要为您的各方面健康负责。”
这个“病患”是三年前郑医生接手过来的。
他没见过这种患者——除了要求开安定类药物, 其他的什么都不说。即使他问,这位患者也只会简单地向他描述病况,对存在的心理障碍闭口不提。
大致的情况, 还是郑医生从表弟嘴里问出来的。
很巧,他接手了这位傅先生以后,才发现他表弟严祎和这位傅先生是高中同学。
表弟说, 傅先生高中时期的恋人消失了。
字面意义。
失踪了。
警察立案后,至今六年,都不曾找到这个人。
那个人消失前最后联系的一个人,被傅先生送进了精神病院,据表弟说,是个很讨厌的人,叫许文文。
傅先生低低笑了声:“我只按时到你这里拿药。如果你认为我是个棘手的病人,大可告诉我,我会和你终止治疗关系。”
“唉,”这位患者顽固得让人头疼,郑医生早猜到他劝不了这个人了,就把提前取好的药物推了过去,“我希望您对您的健康抱以慎重的态度,如果日后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即使是终止合同,我也不会再为您提供药物。”
“好,谢谢。”傅先生收起药,简短道,“再见。”
下午找医生,傅明贽推出来了半天假期。
公司刚刚走上正轨,他很少有放假的机会,只在找医生时会提前空出半天时间。
傅明贽回了市区离公司很近的公寓。
房间干净、模式化到不像一个人的家,除了壁挂柜里立着的一对红蓝buff手办和一张高中毕业合照,其他找不到能有丁点人情味的东西了,像一处暂住的酒店房间。
等到周齐走了以后,傅明贽才发现他跟周齐什么都没留下过。
甚至没有过一张两个人的合照。
房子空荡荡的让人不愿意呆在这里。
“下半夜两点了,你不睡觉吗?”
一放暑假,周齐又打排位打到了下半夜,还问身边的傅明贽为什么不去睡觉。
傅明贽面无表情道:“你不关机,我睡不着。”
周齐正好把水晶推了,游戏结束,嬉皮笑脸地去拉傅明贽的手:“大半夜不睡,小明你是不是想跟我上床啊?”
傅明贽收紧了手,眼尾发热:“……嗯。”
年级第一第一次承认,周齐愣了下:“你认真的?”
傅明贽压抑着羞耻感,轻声问:“不行吗?”
“可以啊,就在这?”周齐明明很手足无措,却要面子偏要装得吊儿郎当,没事一样,还去拿了盒草莓味的,“接着。”
周齐主动坐到傅明贽腿上,咬他耳朵:“弟弟,要不咱俩轮流在上面吧,这样……”
“不行。”
“那这……这不是对我,”周齐难受得话说不连贯,“对我不公平吗?”
年级第一坚定道:“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可是好像套买小了吧?挤吗?”
“……”
“做不了啊弟弟,要挤坏了你下半辈子怎么办。”
“……”
周齐没忍住笑,弓着腰倒在沙发上笑:“你不行啊,要不你为爱做零,明儿买了新的我再让你上回……”
“闭嘴。”
周齐瞧了傅明贽好一会儿,突然说:“下周一就出高考成绩了吧。”
“嗯。”傅明贽有点闷,拉着周齐抱进怀里,“不做了,你别动了。”
“哦。” 一个一米八多的男孩子弯腰屈腿任他抱着,难得把嘴闭上了,乖乖地、安静地回头亲了亲他。
一晃六年。
傅明贽解了领带、纽扣,服了几片安定,就睡下了。
其实才下午六点,但回到家,除了休息,傅明贽找不到别的能做的了。
他不喜欢一个人独处,可只有周齐在的时候,他才不算是独处。
傅明贽静静地躺在床上,等药效带来的困意上来。
外面天已黑了,拉着隔光的窗帘,卧室漆黑得看不见一丝光线。
在寂静的黑暗中,似乎是幻听,出现了一个声音:
“欢迎来到交易所,a类客人。”
那道声音继续:“您可以舍弃您身上一点儿无足轻重的东西,来换取您所想要的事物。或者答应交易所的一点小要求,来交易您想要的事情。”
傅明贽慢慢坐起来,遥控开了公寓所有的灯。
冷白光通彻了整间公寓。
但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一个人。
像是神经病人的幻听。
“请相信交易所的承诺,譬如您所认识的周齐,他是交易所的b类客人,而您所不熟悉、真正的周齐,是交易所的c类客人。”
傅明贽声音有点嘶哑:“周,齐?”
“a类客人,您需要交易所的规则介绍吗?”
“请说。”
“交易所的客人被分为abc三类。a类客人具有不可替代性,交易所有义务无条件接受与a类客人的所有交易,对a类客人无所隐瞒,而报酬由a类客人决定;b类客人是被动客人,交易所请求b类客人的帮助,同样交易给b类客人所求的一切报酬;c类客人是主动客人,交易所满足c类客人的请求,而c类客人仅能以时间或者生命给予交易所报酬。”
傅明贽神态冷然:“所以和周齐有什么关系?”
“您的恋人是交易所的b类客人,交易所请求他的帮助,而满足他的一项需求;而原本的周齐是请求交易所帮助的c类客人——用更直白的话说,您和目前失踪的周齐属于一个世界,但和您的恋人,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傅明贽沉默了很长时间,室内一片寂静。
开口时,他却什么都没多问,只简要道:“我可以与你交易?”
“是的。”
这位a类客人对于交易所存在的接受度让交易所惊讶,似乎这位客人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件事,然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告诉我,我认识的周齐在哪。”
“他在另一个世界。”
室内的冷光在a类客人面容里投了很深的阴影,a类客人问:“所以……他早知道他有一天会走吗?”
交易所无权以任何形式向a类客人隐瞒真实信息:“是的。”
a类客人低笑起来:“我跟他说过,如果他不想见我了,我也会去找他。”
“所以您的要求是和这位b类客人同处一个世界吗?”
a类客人撩起眼睑,慢条斯理地弯了嘴角:“是的。”
“请等待世界检测——检测结束。检测表明,您选择的世界只有一个位置能够承受a类客人进入,且和您重合度极高,但这个位置具有特殊意义,如果您进入此世界,可能暂时性遗忘您目前的记忆,不过您已学习的内容并不会遗失。请问您是否要接受进入该世界?”
a类客人问:“失忆会持续多久?”
“根据情况而定,因为a类客人极其稀少,所以交易所目前没有参考先例,不过这件事应该取决于您自己。如果您认为没必要想起来了,可能您一辈子都不会再记起来。”
a类客人整理好了衣装,即使在虚拟的对话中也讲究而条理,冷漠道:“好,我接受。”
“在您进入该世界前,您需要先回到高二上学期,等到高考结束,您会自行进入新世界。”
“您是体验者,也是旁观者。因为b类客人的到来,干扰到了您原本的生活,所以交易所有义务让a类客人知晓原本的未来应当是什么样子。”
“也就是,没有b类客人出现过的‘未来’。”
一晃眼,夏日蝉鸣聒噪地响着。
傅明贽愣了愣——他看见了自己身上穿着的,久违的校服。
熟悉的、坐了两年的位置,只是左手边是空的。
班主任在台上讲着月考卷子,絮絮叨叨:“……这次月考考的,你们好歹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你们以后要认真对待啊。”
安静的教室猛地响起来一声桌椅碰撞倒地的刺耳声音。
张峰一愣神,看见坐在第一排的傅明贽疯了似的往教室最后一排跑过去了,停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同学面前。
是周齐。
“周齐。”傅明贽的嗓音和手都开始发抖。
可周齐警惕地往后退了退,一点笑意都没有:“脑子有病?滚。”
“傅明贽,你在干什么?”是张峰。
“a类客人,目前仅是对您不受影响的过去的体验,请您冷静,您只是旁观者。”
有人陪伴过自己了,孤单就显得格外让人难以忍受。
回到过去,连欺骗自己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明明有个人曾经陪着他上课、吃饭、睡觉,没正形地嬉笑吵闹,一遍遍地说喜欢他,都被抹掉了、不存在了。好像过去发生的事只是一个神经病病人的谵想。
傅明贽放弃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冷漠地看着原本的自己越来越疲倦,懒得再和傅安表述无谓的抵抗,“顺理成章”地接受了继承人的安排和义务。
接着,吴岚跳楼了。
葬礼上,傅安没出现,许文文却出现了,一边问着他回傅家的事,一边佯装感同身受地安慰他“别难过”、“会过去的”。
哪怕放弃了身体的掌控权,傅明贽依旧从少年的自己身上感受到了由衷的,恶心。
然后渐渐地,级部里流传出了他跟许文文在一起的了传闻。
可他不会理会,少年的自己也不会理会。
他只期望这样疲惫、不堪,让人快疯了一样的日子可以早一点过去,少年时的自己也是如此期望的。
只是或许他少年时等不到什么了。
许文文在毕业这天盛装打扮,朝着少年甜蜜地笑着:“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好吗?”
少年垂下眼,冷漠地转身走了:“哦。”
“你‘哦’是什么意思嘛,”许文文追上来,嗔怪道,“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啦!”
少年顿了顿脚,低笑起来:“让你滚的意思。”
“a类客人,您已结束原本生活体验,请准备进入新世界——”
“傅先生,经纪公司的签约合同你可以看一下,另外因为你本名傅明贽里的贽字属于生僻字,不是很容易记忆,所以我们这边建议你另起一个出道的名字。”
傅明贽头脑空白了一瞬。
恍然像白日做了个长久的梦,久得他心口发闷。
“起一个名字吗?”
“是的。”
他好像忘了什么——但他忘了什么呢?
好像是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心口闷得喘不上气,傅明贽起身,推开了餐厅房间密闭的窗户。
夏日的炎热聒噪一下子浪潮一样涌了进来,热气蒸腾着杂噪。
街上穿着校服的男孩子骑着车子风一样地掠过了,前呼后应,互相嬉笑谩骂。
“操/你妈,以后别拿打野坑你爹了可以吗?”
“滚!你有脸说我吗,你零杠八比我强?”
傅明贽不自觉地翘了翘嘴角:“那叫傅野吧。”
“欢迎来到结算界面。”
“第一项:考过傅明贽,检测完成,计十五分;第二项:让许文文为了你为爱发疯,把傅明贽在教室、厕所、天台按着欺负,检测到同时完成,计十五分。结算计三十分。”
周齐一睁眼,在厕所。
不是路边的公共厕所,显然是某场所的内部厕所,没什么异味,他穿着裤子坐在马桶盖上,不知道原来在厕所做什么。
然后是系统的结算提醒。
周齐说:“你再说一遍?”
“您的第一个世界,计算共计三十分。”
周齐吸了口气:“我哪来的三十分?高考傅明贽738,我678,我哪考过他了?”
“检测显示有次考试傅明贽缺考,计零分,所以您的分数高于傅明贽。”
周齐:“……”
沉默了好半天,周齐从牙缝里挤着话问:“合着他缺考一次就行了?你他妈怎么不早说?我每天早上起来背语文,晚上写作文,费这么大功夫你就不能提醒我一下吗?”
“系统没有提醒您的义务,只颁发任务及为您结算,请您谅解。”
“……”人没法跟非人生物交流,周齐就换了第二条,“我其余两条也完成了?”
“是的。”
“怎么完成的?”
“在您脱离世界后,检测显示,许文文已经进入了精神病院。欺负傅明贽的任务,根据傅明贽心情波动判别,已同时完成。”
周齐:“……”
“欢迎您来到新的天选之子的世界,努力将主角践踏在脚底。”
“为了您的使用体验,您的角色形象及姓名已更改为与您一致。目前您的姓名:周齐。您的身份:fn成员……”
周齐没耐性听完系统的身份介绍,突兀地问:“问你个事,我走了以后,原主会回来吗?”
“如果原主的野望已经完成,系统将扣除其人生的十年时间。您离开的十年后,原主会回到原本的生活。”
“……”周齐猛地一怔,“十年……你的意思是失踪十年吗?”
“是的,当原主28岁时,会回归原本生活。”
周齐难以相信:“不是……你们,这他妈就干了两件小儿科的事儿,要扣十年时间?”
“这是平等的交易,经过了原主的同意。且您的干涉,让原主不必承担下半生的残疾,原主用时间换回了健康。”
周齐沉默了一会儿:“所以我也是用时间换健康吗?”
“在某种意义上是这样的,但区别是时间并非从您原本人生中扣除,而是占用的您完成任务的所有时间。”
“……哦。”
心上一直压着种沉重的什么,压得周齐嗓子发涩。
他还想问问傅明贽的事,但问不出口。
徒增烦恼而已。
周齐又坐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问:“所以现在这个世界,原主的野望是什么?”
“涉及事项较多,请您注意记录。”
“第一项:在适当买粉的情况下,微博粉丝突破一千五百万。分值5分。”
“第二项:撕烂宁奕昊那个贱人的脸。分值2分。”
“第三项:成为fn队里当之无愧的c位,成为fn粉丝最多的idol。分值5分,且与第一项冲突,不可并存得分。”
“第四项:找个背景深不可测的金主。分值10分。”
“第五项:出一首上新歌排行榜榜一的个人单曲。分值2分。”
“第六项:在不买热搜的情况下,上五次热搜。分值5分。”
“第七项:让傅野崩掉性冷淡的人设。分值20分。”
“友情提示:野望内容为原主制定。分值高低、是否冲突为系统检测制定。”
周齐:“……什么?”
系统贴心提示:“鉴于事项过多,已连接上传至您的个人电脑,具体事项请回家查看page页面。”
还没来得及多问什么,手机震了。
周齐被系统说得脑子疼,接了电话:“谁啊?”
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听声音都快哭了:“周哥,就快上场了,你怎么还没回来呀?”
周齐一无所知,脑子发懵:“上场?”
“啊,昊哥……好好好,我现在正和周齐联系,”女孩子不知道跟谁说了两句,更慌张了,“这可是fn第一次在流量这么大的综艺上出场,待会儿唱歌千万别出岔子啊,周哥你快点回来补一下妆。”
周齐:“……”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周齐选择拿出手机,开始百度。
百度问题一:fn是什么。
百度问题二:怎么假唱。
作者有话要说: 会记起来的,失忆是情趣=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