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遥的生日是在北京开始回暖的时候。
三月中旬之后, 最低气温再也没有跌至零下, 殷遥就是在这个时候回的国。
她走的时候天寒地冻,回来时已经是桃花初绽, 界限分明地经历了一个季节的变幻。
薛逢逢说她运气好, 一月底到二月初最冷的那一段,也就是农历新年前后的那段时间,她在伦敦工作,二月的中下旬她去西雅图陪伴小姨,始终徜徉在温带海洋性气候的怀抱,完美地避开帝都寒冷彻骨的后半个冬天。
yin studio 年后新签了两位摄影师, 又招进几名实习生,队伍进一步壮大。
薛逢逢将一切管理得有条不紊, 殷遥依然安心地做甩手掌柜,回国当天连工作室都没去, 直接短信给薛逢逢报了个到,从机场直接拖着箱子回家, 进电梯前接到谢云洲的电话。
上回见谢云洲还是在她去伦敦之前,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那时他们讨论的是她要去哪里过年的问题, 殷遥婉拒了亲哥哥的邀请, 直接接了伦敦的工作, 在新年之际飞出去做勤奋达人,薛逢逢因此在除夕夜专门为她发一条工作花絮,配上文字——“远在异国他乡独自过年的殷老师”, 显得她可怜巴巴。
殷遥并没有看到这条,她已经很久不上微博,连微信都很少看,一切工作要事走邮箱。
谢云洲打这个电话,是催促殷遥过去吃饭。
殷遥这个月初刚过二十六岁生辰,那时她人在外面,谢云洲没法给她过生日,连一顿饭都不能一起吃,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最近连着联络殷遥两次,就是为了叫她回国后去吃饭。
殷遥接了电话,听到熟悉的声音,谢云洲还是那副不温不和的语气,问她到哪儿了。
“楼下,马上进电梯。”殷遥摁了上行键,听到谢云洲说已经叫司机来接她,马上要到了。
他习惯下命令、做安排,殷遥现在也学着不跟他唱反调,应声:“知道了,上去换身衣服就走。”
在外待了很久,家里门窗封闭,进门便有种轻微的滞闷感,殷遥开了一半的窗户,走去卧室换衣服,又去衣帽间挑选手包来搭配,无意地瞥了眼墙角的两个纸箱,有一瞬间,心口微微地窒了一下。
那晚,借着酒劲叫他来拿东西,无非是笃定有他用心标注过的剧本在这里,他对工作上的事总是认真,怎么都会再来一趟。
没想到,他比她想的更果断决绝,连这个都不要了。
显然是不想再见她。
那条消息在殷遥心里翻覆了一晚上,她再也不找他,清晨气势汹汹爬起来找了箱子一件一件将他的东西装起来,像是清理某种残骸。
装完最后几样,连着他的剧本一起扔进去,忽然又泄了气。
不知道这气究竟有几分是对他,又有几分是对自己。
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殷遥不愿意再想,很快地拿着包出去了。
殷遥过去时,谢云洲在家等着她。他嘱咐方姨做了一桌菜,挑的都是殷遥喜欢的。
殷遥一看那架势就知道的确是为她补过生日。
她捧场地吃了不少,谢云洲坐在对面看着她喝汤,开口说了句:“你工作不需要那么拼命。”
殷遥一愣,“我没有拼命。”
谢云洲蹙着眉,“你瘦成这个样子,不要告诉我跟工作没有关系。”
殷遥顿了顿,也不知道怎么辩解,又把头低下去,筷子拨着碗里的一块豆腐。
谢云洲一贯只关注工作,能分出一些心思放在这个妹妹身上已经是不容易,他没法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什么,但也觉察到她的状态没有上次过来的时候好。
看了她一会,他脸上有了些郁色,“你有什么难处,不妨告诉我。”
“告诉你也没用啊。”殷遥低头说了句。
谢云洲:“你不说就知道我办不到?”
这话真是……
殷遥听笑了,抬头看他两眼,转了话题,“听说婉婉送了你小饼干。”
谢云洲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个,微愣了下,淡淡地应了声:“嗯。”
殷遥于是又问:“你吃了吗?是不是挺好吃的?”
“还行。”谢云洲并不想回答这些问题,睨她一眼,“你老问她做什么?”
“我没有老问她啊,我才问了一次。”殷遥注意着他的表情,心里有点惊讶。其实上次打电话,听黄婉盛说起这件事就已经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殷遥不了解具体情形,只知道他们在靳绍那儿碰上,黄婉盛当时正在分发小饼干,她如今把这种手工小饼干往“伴手礼”的方向发展,经常随身带上几盒。
殷遥印象中她哥哥对女人总是冷淡,小时候女同学送的东西就从来不收,就算是偷偷塞到他书包里的,他也不会去用,最后的归宿要么是在垃圾桶,要么是到了殷遥手里,所以想象不到他提着两盒小饼干的样子。
谢云洲看着她的表情,不大高兴,“你又在想什么?”
殷遥摇头笑笑,“没什么。”
这天,殷遥不仅吃了饭,还收了礼物。
谢云洲送东西自然是大方,殷遥看着那条项链,没敢碰,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人,“这不会是你拍回来的吧?”
谢云洲视线移过来,看了她一眼。
殷遥说:“太珍贵的话,我不敢戴。”
“不贵。”谢云洲回了一句,殷遥没再多问,收了东西,没有多打扰他,傍晚从他家离开。
殷遥没有回家,她隐约记得这几个月哈苏相机要出新产品,便过去店里看看。没想到在商场里碰到个人。
小山是过来还公司合作品牌赞助的衣服,他正要上扶梯时看到了殷遥,她站在一家甜品店门外,不知在想什么。
小山起先还不大敢确定,走近几步才喊她:“殷老师?”
殷遥听到声音本能地回过头,看到是他,明显愣了一下。
小山已经笑了:“还真是您啊,我还当是看错了,您怎么瘦了好多。”
殷遥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她有些机械地点了点头,看看他手里的袋子,“你来买衣服吗?”
“不是不是,是公司借来的,正要去还呢。”小山向她解释。
殷遥点头: “哦。”
小山这时也觉得有点尴尬,虽然肖樾从来不提,但很多蛛丝马迹都已经告诉他这两人分开了,至少现在是没有联络的。
他有点儿踌躇,挺想从殷遥这儿问点什么,但又苦于不知如何开口。
正纠结着,听到殷遥问:“他最近好么?”
小山有点惊讶,如实告诉她:“不太好,跑甘肃那边去了,前几天听说还弄伤手了。”他说着叹口气,有一丝无奈,“公司合约到了,也不提续约,他自己接的这个电影,那导演是他朋友,特不靠谱,要投资没投资,又是第一次拍,男一号都没人要的,就把肖樾坑过去了,没有片酬也就算了,还倒借出去五十万,全程都在西北那边,条件又很艰苦。”
殷遥沉默地听完他的话,忽然有点后悔问他。
小山看看她的表情,试探着问了句:“殷老师,你们两个是不是、是不是……”后半句没说出来。
殷遥知道他的意思。
自那条消息之后,他们没有任何联系,这样不算分开,那算什么?
她点了头。
小山神色遗憾,叹息一声,也不敢再细问,和她道了别,上楼去还衣服。
从商场离开,小山又去了趟公司,等到晚上才有空给肖樾拨个电话。
他知道那个不靠谱的电影摄制组最近在阿克塞的博罗转井小镇,条件特别差,连手机信号都不行,等了好半天那边才接通,人的声音没听到,倒是先听见了呼呼的风声。
小山对着手机喊了肖樾一声,问:“你手怎么样了?到医院看了没?”
风里传来几个字:“没什么事。”
声音是沙哑的。
小山又问:“你现在在干嘛?晚饭吃了没有?”
“没吃,现在去。”
小山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犹豫片刻,迟疑着告诉他:“我今天……碰见了殷老师。”
电话里静了一会,小山没听到他说话,又喊了一下,听到他应了。
“我去还衣服,在商场里碰见的。”小山又继续说道。
肖樾没接话。
他捏着手机沿路往前走,脚踩在砂石上,隔着鞋子都膈得慌。前边放饭,有人喊他,他抬起手应了,脚踢到路边的石块,听筒里这时又传来小山的声音:“殷老师她瘦了好多。”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又到了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