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已经立秋,g市的气温却依旧居高不下。
晚上九点过,夜风吹散了些微暑气,酒吧街上,亮如白昼的霓虹灯下,人群里的滑板少年冲着不远处吹口哨。
他的视线里是一个边走边听电话的年轻女人。女人步履稍快,半边怀里捧着小束热烈绽放的红玫瑰,栗色头发过肩长短,穿着烟灰色西装,同色长裤,衣料质地薄而精良。
皮肤极白,红唇娇艳,五官轮廓鲜明,浑身上下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吸引力。
又是几声口哨。
姜瓷有所察觉,转脸看过去,琉璃般的漂亮眼睛里笼着一层冷淡,目光一触即收。
她继续走了几分钟,抬头瞥一眼店招,对电话那头说:“你等等,我到了。”
名叫“seven”的酒吧包间里,霍蓁蓁丢下话筒,姜瓷一露面,她就扑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这个大忙人,总算我今天逮到你了!”
扑鼻而来的酒味,看来霍蓁蓁已经喝了不少。姜瓷稍退半步,把玫瑰给她:“生日快乐,这个送你。”
霍蓁蓁接来抱住,见花束里还插着精美的小信封,拆开一看,是两张演唱会首排门票。
霍蓁蓁尖叫:“卧槽!!!这个好难买的!开售那天我守着点都没有抢到!”
姜瓷:“还有来回机票和住宿,我都定好了,顾晓唯应该有空陪你过去吧?”
霍蓁蓁打了个酒嗝:“……我没告诉你,顾晓唯把我给甩了。”
姜瓷:“……啊?”
姜瓷是一家品牌钢琴的专职调律师,主要服务和这个品牌签约的钢琴家,这几个月里,刚陪着一个乐团全球巡演结束,昨晚才回g市,这之前,霍蓁蓁一点讯息都没有向她透露。
姜瓷忍不住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霍蓁蓁:“大半个月了吧,他把他同事肚子搞大了,现在女孩子要和他结婚。”
姜瓷:“……”
“反正他爸妈也瞧不上我,听说那个女孩子的爸爸是老师,妈妈是医生,比我配得上他。”霍蓁蓁摆摆手,表示不愿再提,转身去桌子上拿酒:“今天我生日,你得陪我喝个尽兴啊,来来来――”
她穿着露背裙,满背都是刺青。
抽烟喝酒开纹身店,霍蓁蓁与顾晓唯的高知家庭格格不入,这两年明里暗里不知道受过多少委屈。本来僵持着也是对双方的折磨,姜瓷心想,分了也不算坏事。
看霍蓁蓁的样子,今晚非醉不可,姜瓷不敢喝多,怕两个人都醉了不安全。霍蓁蓁也不劝她酒,喝了会儿,拿起麦克风继续吼歌。
姜瓷的手机屏幕亮了,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姜琳”两个字,她和霍蓁蓁打了声招呼,拿起手机往外头走。
这里光线不太亮,姜瓷走过一段,才按下接通:“妈妈。”
姜琳在那头说:“阿瓷,我今天和你宁阿姨一起下午茶,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温念怀孕了!”
又是怀孕?
姜瓷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哦。”
姜琳话锋一转:“你和鹿行雪结婚也三年多了,是吧?也不提怀孕生孩子,我就问你,你们相处的时间有没有超过三个星期?你整天跑的不见人影,不是我说,你的态度就是有问题,当初总没人逼你和鹿行雪结婚吧?阿瓷,没感情基础不稀奇,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你就不能跟温念学学?”
姜瓷把手塞进裤子口袋,随口应着:“嗯。”
“你‘嗯’什么‘嗯’”,姜琳听出她的漫不经心:“我看你存心要气死我!这样,你明天带鹿行雪回家,我们一起吃个晚饭。”
姜瓷:“可能不行,我这会儿不在――”
姜琳:“别想着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的那个巡演早几天就结束了,这会儿你肯定在g市!就是不在,你明天赶也给我赶回来!听见没有?”
这时过道旁边的包间门开了,里面的喧闹声传出来,姜琳听声音不对,问姜瓷:“你在哪?”
姜瓷实话实说:“在酒吧。”
姜琳立刻:“和谁?”
姜瓷无奈道:“没和谁,霍蓁蓁,她今天生日。”
“霍蓁蓁、霍蓁蓁,怎么不见你花时间多陪陪鹿行雪?”姜琳揪着她絮絮叨叨训了好几分钟,姜瓷全程在走神。
温念。
5岁那年,姜琳带着姜瓷搬进了御水南苑,宁阿姨和温念就住在对门。开始两家并没有什么来往,直到她们母女俩被人打上门来。
那是一个雷雨天,家里能砸的都被砸了,姜琳被人摁在沙发上打,姜瓷吓得哇哇大哭,也被一巴掌甩得撞在墙上。脸上火辣辣的,额角也撞破了,是温念捂住她的嘴,轻喃着“别怕”,带她跑了出去。
后来才知道,温念和她一样,都是私生女。
再后来,姜琳名正言顺地嫁进了童家,温念也因为温太太生的儿子太过于顽劣而被接回了温家教导,搬家后,曾经如影随形的她们,才渐行渐远。
――其实不是这个原因。
温念是姜瓷整个少女时期最重要的人,温念被温家送出去读书,姜瓷不止一次跑去看她。曾经她以为她们心意相通,后来知道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温念和男生同居了。
那个夜晚,风尘仆仆飞去见温念的姜瓷,在客厅的沙发上,睁着双眼熬到天际泛白。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姜瓷想,她应该不会答应和鹿行雪结婚。
鹿行雪的爷爷和姜瓷的外公早先有过命的交情,于是两家有了缔结婚约的诺言。
然而鹿行雪的父亲并没有听从长辈安排,鹿爷爷觉得是自己违背诺言在先,羞于面对姜家;而姜瓷的外公好面子,认为鹿家家大业大,是在嫌弃姜家寒酸。两家人各怀心思地减少了联络,加之鹿行雪的父母因为意外早早过世,鹿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性格变得孤僻,年深日久,两边就断了往来。
三年前,鹿爷爷做了心脏手术,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他在病榻上回顾自己这一生,仍旧对失信于姜瓷外公这件事耿耿于怀。
鹿行雪不舍他临老了还有心结,于是主动联系姜瓷,给了她一份结婚合约。
关于这份合约,鹿行雪只提了两点要求:婚姻存续期五年,如果爷爷在这之前百年,那离婚时间可以相应提前;她不干涉姜瓷的任何行为,只需要姜瓷逢年过节配合她,去爷爷面前尽尽孝。
至于姜瓷能得到的补偿,鹿行雪预留了足够的空间,很有诚意地交由她自己填写。
那时的姜瓷情感受挫,根本没有考虑补偿的事,直接就签了字。
她们的结婚合约不为人知,对这场注定要离婚收场的关系,姜瓷无法投入感情去经营,想来鹿行雪也是如此。
无声地挂了姜琳的电话,姜瓷回包间的路上,迎面看见两三个女人簇拥着一个半醉的男人走过来。
“我告诉你们,你们――谁今晚上让我高兴了,我的钱――统统给她!”
姜瓷盯了他几秒钟,还是侧身避过。为了家族利益,温家把温念嫁给了圈子里出名的玩咖败家子。
男人没注意到姜瓷,仍旧大着舌头口无遮拦:“我老婆――你们知道的啊,‘四季’的小温总,是个、是个性冷淡,在床上就跟死鱼差不多……”
姜瓷闻声停步,余光瞥见酒台上的简易香槟塔。
“林啸。”
林啸听声音耳熟,原地360度转了个圈,眯着眼睛瞧了又瞧,认出了姜瓷,嘿嘿一笑:“诶~!……这不是巧了,我小姨子啊!念念怀孕了你知道――”
姜瓷直接把酒泼了过去。
“啊呀!”林啸身边的女伴娇呼着指责姜瓷:“你这人什么毛病?上来一句话不说就先泼人一脸酒!?”
林啸倒不动气,抹了把脸,啧着舌:“这酒够劲儿。”
姜瓷丢开玻璃杯,转身离开。
林啸看着她的背影,故意放声道:“我说、到哪里了?噢,我老婆,小温总,在床上啊……哈哈,就是头死鱼,我怎么弄,她都不吭气儿,你们说,她是不是性、冷、淡?”
姜瓷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
包间里,霍蓁蓁唱歌唱得泪流满面,也无暇去顾及姜瓷情绪的异样。只在姜瓷坐回来后,扭头,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你妈刚给我电话查你岗。”
姜瓷敷衍地点头,拿起了自己的酒杯。
两个人断断续续喝到零点过,霍蓁蓁越喝越亢奋,大声嚷嚷着要让姜瓷见见自己新招来的纹身师。
大高个,寸头,肩背宽阔,可他妈帅了,还年轻,甩人渣顾晓唯十八条街!
说着就东倒西歪地打电话让那个纹身师来接她们。
纹身师小a风尘仆仆赶过来,一进包间就看见光脚在桌子边沿蹦迪的霍蓁蓁,生怕她一脚踩空出事,他吓得冲上来:“老板!醉成这样不怕危险吗!?”
霍蓁蓁随手一指姜瓷:“我闺蜜这不在呢么?她、她心里有数儿,醉不了!”
小a去瞅老板的闺蜜,闺蜜安安静静坐着,眼梢带红,眼神儿明显就已经不对焦了。
“得了吧,搞不好她比你还醉呢!”
霍蓁蓁哈哈大笑:“不是有你来接嘛?”
小a翻了个白眼,好歹把两个喝醉的人给弄出了酒吧。摁着霍蓁蓁把她塞进了车,小a又要去拉姜瓷,这时有个男人快他一步:“把姜小姐交给我吧。”
小a:“?”
姜瓷:“?”
霍蓁蓁扒拉着车窗探出头:“你、谁啊?”
姜瓷站不稳,踉跄着辨认:“……眼熟。”
对方无奈道:“姜小姐,我是魏宁,鹿总在车上等你。”
霍蓁蓁伸手去捞姜瓷,嘴上问他:“……什么总?”
“啊!”姜瓷左张右望,带动着身体来回晃悠:“鹿、鹿行雪,她来了?”
霍蓁蓁听到鹿行雪的名字就不闹腾了,拍着车门对小a道:“行、那行,我们走。”
姜瓷大力地和霍蓁蓁挥手再见,那之后就顺着魏宁的指引摇摇晃晃朝前走。魏宁不敢碰到她,只是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到了停车的地方,车门自动打开,姜瓷歪头朝里看,里面的人也看向她。
车里亮着灯,果然是鹿行雪。
鹿行雪深色旗袍裹身,胸前的翡翠压襟微微晃动着。语调是一贯的温和轻缓,她问姜瓷:“喝醉了?”
姜瓷没说话,手脚并用爬上车。
鹿行雪:“醉得这么厉害,不怕危险吗?”
姜瓷昏昏沉沉,她把鹿行雪的问话和霍蓁蓁与小a的对答完全重合在了一起。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她才慢半拍的,含含糊糊的,学霍蓁蓁:“我闺蜜……”
说着直起腰,她还有隐约的意识,知道这里没有霍蓁蓁,只有鹿行雪和驾驶位的保镖先生。
姜瓷重新开口。这回倒是口齿清晰了,对着眼前重影的鹿行雪,她一字一顿的:“不是有你来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