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姨觉得十分可惜。
因为她觉得在肖遥跳江以后, 周家人对肖遥的态度都变了。尤其是周海荣, 明显被震慑到了, 人改变了很多,每天晚出早归, 也不外宿了。尽管肖遥对他毫不亲昵,他也毫无怨言。
倒是周彤,对肖遥的改变是比较负面的。她私下里对周海权说:“为了这点事就闹自杀, 这样的人,真的适合婚姻么?”
周海权没说话。
周彤看了他一眼,伸手戳了他一下:“你最近怎么了,怎么老出神?别是你跳江也精神出问题了吧?”
周海权抽了支烟,说:“你不觉得肖遥现在,真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么?”
肖遥是真的变了, 变的和以前很不一样。气质没有那么柔和了, 人虽然消瘦了很多,但精神头却出来了,自杀未遂的人,一般都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像开败了的花, 但是肖遥, 却好像重新从干枯的枝叶里发芽, 冒着新生的喜悦。
周彤听了他的话,站在顶楼上往下看,见肖遥背着个双肩包, 正准备出门。
周海荣追出来,在后头喊道:“你身体还没好全呢,怎么又要出门?”
肖遥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我想一个人出去逛一逛。”
周海荣抿了抿嘴,就见肖遥挥了一下手,大声说:“走啦。”
步子很大,整个人都更清正了很多,不复刚见面时的沉静水秀。是有些不一样。周彤一边看一边想。
肖遥装失忆,也经过了好几个阶段,毕竟他没有什么经验,什么都是试探着来着。比如他一开始过犹不及,说自己不是肖遥,而是陈遇,这一点即便是大夫也觉得他是精神出问题了,难道还有人相信他是穿越过来的?!
反而弄的大家莫名其妙,王姨这种胆小的,还有些害怕,说:“你这样弄的像是鬼上身,挺吓人的,以后能不能不要说了。”
肖遥觉得也是,这个度,他还是没掌握好。
不过好在他现在就是个混乱的人,混乱的行为,反倒比较符合他精神受刺激的异常表现。
这样反复尝试了几天以后,他就定下了调:他是肖遥,但是周海荣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统统不记得了!
大夫也觉得这样比较合理,对周海荣说:“这就对了,这种为情自杀的,受过强烈刺激的,是会选择性失忆,会忘记和某个人相关的所有事,或者某段时间内的所有事,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何况他还溺水过。”
周海荣有些烦躁地问:“那还能恢复么?”
“不好说。”
牵扯到精神问题,就算是全国首屈一指的金牌大夫,也不能打包票,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神问题,都是不好说。
肖遥除了在装失忆这件事上反复摸索最后做了一些调整和改变,他还渐渐意识到,他根本不用想办法隐姓埋名。
自己完全可以明目张胆地找房子,搬出去。
他都不记得周海荣了,为什么还要跟他住在一起,为什么还要隐姓埋名偷偷地生活?
他大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周家大门啊!
所以他最近天天出门,找工作。
他得先找好工作,看看工作的地点,再决定是搬回他原来的家还是租房子。
新生以后,再看南城,给他的感觉都是不一样了,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好多,他背着双肩包,穿着牛仔裤,纯白t,vans的板鞋,活像曾经的他。
以前作为肖遥的时期,他很少出门穿的这么随意,肖遥衣柜里的衣服虽然清新淡雅,但还是大多数都走气质挂,衬衫多一些,t恤也多是有点设计的,走文艺优雅风,面容也精心收拾,护肤品用一堆。
而他现在,就是素面朝天一小伙。
他戴着耳机听着歌走在紫檀路上,春花凋谢之后,夏花又开了,虽然不如春天那么多,但也好看,他还在一户人家的石墙上,看到了几盆洋桔梗。
洋桔梗,他家也种过,只是品种和这家的有些不一样,他家种的是淡蓝色的,这户人家的洋桔梗却是粉红色的,很娇气。耳机里听的是轻音乐,快走出紫檀路的时候,耳机里的歌自动播放了下一首,先是略急促的拍子,配着清新的钢琴曲,一听前奏他就很喜欢,于是拿起手机看了一下,就在他看到的刹那,音乐一下子隆盛了起来,他在很重的节拍和音乐里,看到了《star sky》这个名字。
非常激动人心的音乐,配着高亢缥缈的女声吟唱,他随着节奏晃着头,重生的喜悦终于被引爆,他在铺天盖地的音乐声中奔跑起来。
他背着包,穿行在街道上,路过一处平地的时候,惊飞了一群白鸽,他笑着抬头望去,白鸽的翅膀在晨光中舒展开来。他跑出富人区,直接朝流浪动物收容所跑去,一直跑到收容所门口,他才喘着气停了下来。
他来看陈哈哈啦。
让他惊喜地是,陈哈哈竟然还认得他,一看见他就汪汪叫着扑了过来。肖遥笑着蹲下来,收容所的人笑着说:“小帅哥,你来啦。”
“我来看看陈哈哈。”肖遥从包里掏出些吃的,陈哈哈绕着他的脚转了几圈,然后打了个滚,支着四条腿躺在地上。
“它好像没长多少啊。”他记得土狗一般都长的挺快的。
“它好像是土狗和泰迪杂交的。”工作人员说,“不过应该还会再长一些,基因上来说看起来还是土狗的基因多一些。”
“啊?”肖遥很惊奇地看着陈哈哈,认真看,陈哈哈的毛果然有一点点卷,大概五分之一像泰迪,五分之四像中华田园犬!也不知道是泰迪日了田园犬还是田园犬日了泰迪,不过不管哪一种,想想画面都很酸爽!
“杂交的狗一般都比较聪明,”工作人员笑着问,“你是要接它走么?”
“现在还不行,过几天我来接。”肖遥蹲在地上,笑着抬头:“还要辛苦你们一段时间。”
那工作人员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每次看到肖遥就心跳加速。如今肖遥虽然清瘦了很多,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大帅哥就算瘦脱了相,也还是大帅哥呀。看见肖遥对她笑,她真想问他要个联系方式。
“我今天想带它出去一天,行么?”
“当然行呀,你跟我来登记一下。”
肖遥便跟着过去做了登记,便抱着陈哈哈从收容所里出来了。
收容所把陈哈哈照顾的很好,比以前肥了点,不过看起来更可爱了,狗毛也梳理的很干净。不过陈哈哈一直扭,他便把工作人员给他的狗链子给陈哈哈套上,然后牵着它。
“要跟紧我,不能乱跑啊。”他对陈哈哈说。
陈哈哈居然跳着汪汪叫了两声。
肖遥便哈哈大笑起来,心情更好,带着陈哈哈一起去找工作。陈哈哈别看是个小土狗,娇贵的很,走了没一个小时,懒得走了,直接四肢朝天往地上躺,伸着舌头跟他撒娇。没办法,肖遥只好抱着它继续走。
他没什么文凭,确实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一天找下来,脚都快磨破了,也没找到合适的,他觉得再这么找下去不是个事,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他看到有家小餐馆在招服务员,便抱着陈哈哈去了。
那餐馆坐落在小区拐角处,是个烧烤店,大概因为是夏天的缘故,天还没黑,外头就坐满了人,老板正在忙着往洋槐树下摆桌子,老远就能闻到烟熏和啤酒的气味。老板娘说:“ 一个月三千,下午六点开始上班,凌晨两点下班,包一顿晚饭一顿夜宵,你要是觉得合适,明天就过来上班。”
肖遥的母亲就开了个小饭馆,在小区门口,店小,生意却很好,店里雇了个阿姨帮忙,偶尔人手不够,他会去帮忙,所以对餐厅服务员这一行当也并不陌生,只是郑妍极少让他干这些:“你的手是用来弹钢琴的,脑子是用来学习的,这里不需要你操心。”
三千在南城算低工资了,可是养活自己不是问题。肖遥打算先干干试试,总不能闲着,因为是小馆子,也没那么正规,什么手续都不用办,老板娘让他明天四点准时过来。
肖遥又去看了看旁边的公交站牌,发现28路公交车正好经过他原来住的那个小区外头,到这个烧烤店大概十来站路。
基本满足他的需求了。
肖遥出去一整天都没回来,周海荣很心焦。
“他不会不声不响地跑了吧?”
王姨笑着说:“他出门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带,能往哪里去。”
“他最近一直说要跟我离婚,”周海荣说,“而且现在离家出走,还用带什么东西啊,只要带着身份证,有个手机,有钱,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用带。”
他就给肖遥打了个电话,结果也一直没人接。
周海权回来的时候,就见周海荣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那团团转。他解开领口,看向王姨,王姨笑着说:“他联系不上肖遥,在着急呢。”
“打电话了么?”
“打了,但是一直没人接。哥,你说他不会出事吧?他会不会是突然病情恶化,什么都不记得了?”想到这里,周海荣就有些担心,肖遥长那么好看,要是被哪个不怀好意地欺负了怎么办。
周海权说:“是关机了,还是没人接?”
“没人接。”每次“嘟嘟嘟”响半天,最后通知他“您拨打的电话目前无人接听”。
“他可能只是不想接你的电话。”周海权说。
周海荣:“……”
尽管很不愿意相信,不过还真有这种可能!他看了看王姨:“王姨,你给他打一个试试。”
王姨说:“那你等一下,我把这条鱼弄完。”
周海权就掏出手机来,拨了一个电话出去。周海荣都还来不及惊讶他大哥竟然有肖遥的电话,就听见他大哥说:“是我,你现在在哪?”
竟然打通了!
肖遥刚送完陈哈哈,正在回来的路上,爬坡爬的筋疲力尽,看到一个陌生号码打过来,他一时还真没听出是谁。
于是他就往护栏上一靠,喘着气问:“请问你是……”
“周海权。”
一听到周海权的名字,他立即就站直了,简直是惯性反射!
那边周海荣简直支着耳朵听,不过手机声音小,他也听不清楚肖遥在电话那头都说了什么,不一会周海权挂了电话,他忙问:“他怎么说,在哪儿啊,什么时候回来?”
“快到家了。”周海权把手机往兜里一装,就上楼去了。
周海荣对王姨说:“肖遥竟然故意不接我电话!”
王姨抿着嘴笑:“你不是最会哄人么,看看你这次能不能哄回来。”
周海荣很泄气地说:“可能这次哄不回来了,肖遥他变了,心比以前硬了。”
王姨心想,还不是被你给伤硬的。
不过她还是温柔地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人心都是肉做的,你对他好,他肯定是能感受到的。”
周海荣重拾斗志:“那我出去接他!”
他说着就跑上楼换了身衣服,打扮的帅气潇洒地出门去了。外头热的很,出门就是一股热浪,天色已经快要黑下来了,路灯却还都没有亮。他沿着紫檀路往下走,走了没十分钟,就看到了肖遥,正在往上走。
“肖遥!”他叫道,飞快地跑了过去。
肖遥汗流浃背的,下坡容易上坡难,紫檀路这一段,夏天走真是折磨人。
“周先生好。”
周海荣已经习惯这个称呼了,笑了笑,很殷勤的样子。大概男人多少都是有点贱的,上赶着的东西本能会轻视,对方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心里痒痒的。他伸手把肖遥身上的背包拿过来,说:“你看你后背都湿透了。”
“太热了。”肖遥说。
“下次出门,让司机接送你。”周海荣说。
“不用了,我这样就当是锻炼身体了。”他说着看了周海荣一眼,周海荣人长的十分俊美,肤色白皙,五官标致,人也很高挑,如今正在用他最迷人的神情看着他。
“我今天找到了一份工作,”肖遥对周海荣说,“明天开始上班,上班的地方距离这里太远了,所以我打算搬回我家去。”
周海荣愣了一下,随即就炸了:“我不同意!”
“不需要你同意啊,”肖遥说,“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不过还是要多谢你这些天对我的照顾。”
周海荣有点生气,把包往肩上一甩:“你就算要走,也等你身体全部都好了再走,你身体这么虚,还要上班?上什么班,找的什么工作?”
“餐馆服务员。”
“你怎么能做这个?!”
“我怎么就不能做这个。”
“我周海荣的爱人,出去给人家端盘子?”
“你瞧不上么?”肖遥说,“可是我原来就是个端盘子的啊。我们俩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所以你说我以前跟你怎么样怎么样,我都不相信。”
“你再不相信,也是事实啊。结婚证还能作假么?我们一家子人,还能联合起来骗你么?”周海荣有些激动。
“我也很想知道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肖遥说,“可是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说着拉住了周海荣:“你看着我。”
周海荣略有些阴沉着脸,扭头看他,肖遥直视着他的眼睛,和他对视了好一会,脸上还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周海荣讨厌他这种笑容,因为那么客气,疏离,好像他们俩真的只是陌生人。
“就算我是真的肖遥,”他说,“可是我很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已经不记得的事情,我也希望永远都不要记起。周先生啊,我现在过的很快乐,你希望我做回那个要跳江的肖遥么?你说我站在船舷上的时候,在想什么?”
周海荣呆呆的,别过头去。
他出来的时候还喷了点香水,如今身体热了,香味散发开来,一股暖香,沉浸在夏日的晚风暮色里面,然后萦绕在肖遥鼻息之间。
是淡淡的大地香水,木质香味,肖遥其实并不喜欢。
“你该知道的,我并不是不爱你……”周海荣说。
大概不是深爱,但也并非不爱,大概两者之间,所以左右摇摆,有时候爱的多,有时候爱的少。
“你也该知道的,”肖遥也略有些伤感,但语气认真:“我从游艇上跳下来的刹那,不管是爱你的,还是你爱的那个肖遥,都已经死了。”
周海荣便没有再说话。
肖遥在餐桌上说了他要搬走的事,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去看周海荣,周海荣笑着说:“他上班的地方距离咱家远,所以暂时要搬回他自己家里去。”
周彤没说话,王姨在旁边静静地站着,周海权拿餐巾擦了擦嘴,没看肖遥,说:“也好。”
肖遥是不该住在这里了,他从南江里爬出来之后,坐在救生艇上,心里一股一股的不知道什么东西,酸酸胀胀的鼓动着他的胸腔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
在周家的最后一个晚上,肖遥心里诸多感慨,先去王姨房间和她聊了一会,出来,又去找了周海权。
结果周海权却不在房间里,他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他便上到顶楼,果然见周海权在顶楼吹风,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栏杆旁,看着远处的南江水。
“原来你在这里啊。”肖遥说。
周海权回头看了他一眼,嘴里的香烟忽明忽暗,吸了最后一口,便将烟掐了,然后转过身来正对着他。
“找我?”周海权问。
肖遥其实也不知道要找周海权说什么,但周海权这个人并不像他以前认为的那样,是个冷酷无情又古板的封建大家长。他好歹也叫了他几个月的大哥,共住在一个房子里,一起吃了很多次饭,要走了,好像总要话别两句才合人情。而且他模糊记得,在江水里朝他游过来的人,好像是周海权。
如果是他,便是救命之恩。
天底下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的,因此也没有比救命之恩更大的恩情。可是这恩情他却报不了,甚至不能出言感谢,因为现在的他,应该全都不记得。
肖遥走到他旁边,手扶着栏杆说:“我上来,是想多谢你们家对我的照顾,虽然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可是……”
“真的都不记得了么?”周海权问。
肖遥看了周海权一眼,见周海权注视着他,自己便有些心虚了:“或许以后会想起来的。”他说。
“都忘了也好,”周海权说,“我弟弟有些地方做的不对的,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没有教好。他十几岁我父母就去世了,我也忙着工作,他基本上是自己长大的,不过他性子虽然有些缺点,但人不坏,你不要记恨他。”
肖遥摇头:“我都不记得啦。”
周海权就默声笑了一下,肖遥其实心里还有一句话,想跟周海权说,但他觉得有些矫情,还有些不大合适,就没作声。扭头看了周海权一眼,看到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想对周海权说:“你应该多笑笑的,你笑起来可好看了。”
肖遥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包,一个行李箱,走的时候也是一个包,一个行李箱。周海荣亲自开车去送他,王姨他们则送他到大门外头。肖遥坐在车里,透过开着的车窗和他们挥了挥手。
其实还是有些感情了的,肖遥想,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到这些人,能见到几次。车子渐渐驶离周家大宅,升起来的车窗渐渐地遮盖住了他的侧颜,周彤吁了一口气,王姨眼圈发红,而周海权
作者有话要说: 周彤吁了一口气,王姨眼圈发红,而周海权脸上无悲无喜,双手插在裤兜里,只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等到车子走远以后,他们三个才回到房子里面。周海权回到自己房间,他房间的独卫,已经装修一半了。太阳升起来了,从窗口照了进来,金黄一片,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扔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