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黑苗族?”慕容绯歪了歪头, 其实没什么印象。不过见谈衣如此严肃, 他不敢表现地太不放在心上, 嘴里依然谨慎地说, “他们怎么了?”
两个多月来,谈衣与他朝夕相处, 一眼就看出慕容绯看似上心, 其实根本浑然不在意。
杀了那么多人,却连一点印象都没有。谈衣的手顿时猛然发力,白玉扇骨几乎要被他捏碎,胸中腾腾的怒意与十多年压抑的恨意交织着翻涌不止。
谈衣的愤怒慕容绯自然看在眼里, 他又仔细地想了想,依稀好像捕捉到了一点模糊的印象,不过还是想不真切。
谈衣嘲弄地勾起唇角,自言自语般地喃喃,“也是,像你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当然不会对十几年前死在你手上的蝼蚁有什么印象。”
山风忽起,带动土石树木沙沙作响, 慕容绯没听清谈衣说什么,却看到他愤怒难抑又痛苦悲伤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十分难受, 轻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谈衣骤然看向他,蓬勃的恨意毫不掩饰地从双眼中迸发出来, 宛如一把带血的刀,直直插到慕容绯的心口。
慕容绯被这种眼神看着,竟然有种被狠狠刺伤的错觉,呼吸忍不住一窒,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只听谈衣一个字一个字地和他说,“我就是十二年前,你下令屠杀的黑苗族族长的儿子!”
“慕容绯,我要你偿命!”
刘凯一离开叶轻寒的视线就开始骂骂咧咧,他看不惯谈衣,叶轻寒他也讨厌得很。明明只是两个小毛孩,却通通踩到他顶上,他拼搏了那么久,才只是个堂主,叶轻寒与谈衣却轻轻松松就当上了护法。
骂着骂着,他又开始抱怨慕容绯有眼无珠,让两个小毛孩子当护法,怪不得现在众叛亲离,只能像条狗一样东躲西藏。
刘凯带着的几个人都是邢训堂的,跟随他已经很多年,却还是第一次听到刘凯骂得这么肆无忌惮,一个个背后冷汗直冒,直想堵住自己的耳朵当没听见。
绕到一处山坳,刘凯嫌他们看着心烦,寻了个借口打发他们走了,自己却找了一块大石头,躺在上面,恨恨地想,“让我给你找人?臭小子想得美!”
手下不在了,他更不用克制,想骂什么就骂什么,一时太过自由,许多骂人的浑话堵在喉咙口,刘凯反而不知道先骂哪句,有些迟疑不定。
这时,他听到了山岩背后传来的人声,那鬼气森森的声音与让人打颤的语调,不是慕容绯是谁!
慕容绯积威已久,刘凯又刚说过他的坏话,顿时就被吓得不敢动,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他没有发现他。
过了一会儿,他悄悄探出一只眼睛,就看到了两人的争执。在听到“黑苗族”的时候,刘凯脸色一变。
慕容绯不断地躲避后退,谈衣每一招都带着噬骨的杀意,毫不留情,眼里更没有丁点情意。
虽然火毒缠身,可是谈衣的武功与他相差何止千百倍,面对谈衣密不透风的攻势,慕容绯依然游刃有余。
最后,还是担心谈衣用劲过头对身体不好,打过一段,慕容绯就握住了他的手。
他想说点什么,可是面对谈衣充斥着满腔恨意的眼眸,想说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更加闷得窒息,他沙哑地开口,“不要这么看我。”
谈衣手上用力,想要挣脱,慕容绯却不放,低声问,“你真的想杀我。”
谈衣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冷笑不止。
慕容绯心底压抑得厉害,也有些受伤,忍不住赌气似的说,“你杀不了我。”
“是吗?”谈衣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慕容绯微微敛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下一刻,他就感到腹部忽然开始钻心蚀骨地痛,好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其中啃咬,内力也再无法调动。
谈衣顺势将他挣开。
“你给我下毒?”
谈衣不答,只趁机一扇挥去,慕容绯快速后退,却还是被扇刀划中面具,“咔哒”一声,面具破开一道裂痕。
千虫蛊发作,慕容绯一时反应不及,只能撑着旁边的树干急促喘息,有些紧张地挡住自己的脸,发现面具没掉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紧跟着又有一道劲风扫过,慕容绯硬生生挨了几刀,却总是若有若无地挡着自己的脸。
谈衣心生狐疑,故意假装攻击另一处,却在半途转向慕容绯的脸。
慕容绯被两毒缠身,顾暇不及,面具终于彻底裂开。
阴惨可怖的鬼面具在从慕容绯脸上分成两瓣,露出的却是一张艳丽绝伦的面孔。
狭长的眉目美到极致,此时因为疼痛微微蹙着,微勾的眼尾自带媚气,三千青丝一半掩住了半面脸,一半垂落下来,衬着纤长白皙的脖颈,显得性感妖娆,宛如一只山间的妖精。
谈衣的手停在他面前几寸,再无法动弹,脸上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慕容绯伸手摸了摸脸,发现面具没了,眼里闪过一丝慌张,沉默片刻,还是缓缓抬起了头。
谈衣更加看清了他的脸,艰难地叫出他的“名字”,“绯,绯。”
慕容绯心里紧张,但强装镇定,“是我。”
谈衣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止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怎么会是你。”
慕容绯眼神飘忽,一时想不出从哪里开始解释比较好。
谈衣的内心一阵翻江倒海,想起曾经相识的一幕幕,他根本无法把那个家破人亡又被仇家追杀的可怜少年与多年来一直记恨在心的大魔头慕容绯联系在一起。可是,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你一直在骗我!”谈衣想到“绯绯”当初口口声声说自己全家被仇人所杀,而他武功低微,无法报仇,只能投身青楼,却还是不能报仇。他说得那么凄惨,那么可怜,可是,他却是骗他的!
谈衣紧紧咬着下唇,“慕容绯,你,你真是厉害,把我骗得团团转,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所以他才说那些话试探他,可笑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怀疑,还傻乎乎地每天放血给他治伤,生怕他留下什么遗症,又怕他觉得苦,吃不下药,眼巴巴地去买梅子蜜饯。
即使最后要离开,他也担心“绯绯”身无长处,无法养活自己,留下了自己几乎所有的钱财给他,希望他能够从此放下仇恨,好好地活下去。
他把他当成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可怜人,可是他却是处心积虑欺骗自己的仇人。一瞬间,好像所有的一切都破碎了,谈衣浑身都开始发抖,连扇子都握不住,手一松,扇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沾满尘土,紧接着自己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慕容绯没想到谈衣的反应这么大,也着了慌,连忙抢上去,握住他的手解释,“我没有骗你。”
谈衣呆呆地看向他。
慕容绯看他整个人好像丢了魂一样,只觉得自己的整颗心也揪成了一团,“我说我全家被仇人杀害,只留下我一个人,当时我的确是手无寸铁,武功低微。我唯一骗你的,是我的那些仇人早已经死了。”
那时他也才八岁,家仆带着他出逃,仇人在背后追杀,而他因为不爱学武,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中最后一个忠仆也死在他的面前。等到他甩脱仇人,偷偷回去给爹娘收尸的时候,爹娘的尸骨都已经发臭了。
后来他苦练武功,等到略有小成,仇人却已经死了。这些记忆都太遥远了,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感觉,后来进入圣火教,经历许多,更是越发冷心冷情,直到遇到谈衣。
他假装“绯绯”,的确是因为知道他暗中给武林正道传递消息而去试探他,可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越和谈衣相处,他却越喜欢他,他本来是做戏,后来却忍不住用了真心。
谈衣根本不想听慕容绯说什么,手在地上不断摸索,又找到了自己的扇子,举起来就要朝慕容绯划去。
慕容绯知道现在绝不能躲,看都没看那把逼近自己脖颈的扇片,反而坦然道,“你的族人或许真是我下令杀的,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
谈衣眼眶发红,把扇子又往前送了送,真的想杀了他。可是,想到当初与“绯绯”相识,他在他身上看到的自己的影子,想到朝夕相处的每一日每一夜,他几乎已经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怎么下得去手。
慕容绯看谈衣迟迟不下手,心中升起一丝希冀,马上紧紧抓住谈衣的手,“衣衣对不起,如果是今天,我一定不会这么做,我早就后悔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喜欢绯绯,不喜欢慕容绯,以后我就再也不做慕容绯,只做绯绯好不好?”
“你不做难道就不是了吗?”谈衣眼里噙着泪水,反问他,“你曾经做过的事情难道就都可以抹去了吗?你杀过的人能复活吗?”
说完,谈衣不等他回答就把他狠狠推开,径自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未收刃的折扇,忽然觉得万念俱灰,转身冲下山去。
慕容绯要追,体内的蛊毒与火毒却又发作起来,他勉强走了两步,还是撑着树干无法动弹,只是眼睛还看着谈衣,叫他的名字,“衣,衣……”
叫完两声,嘴里就吐出一股股的鲜血。
刘凯看了一出大戏,满脸都是震惊。看到谈衣下山,他眼睛转了转,也跟着走了。
谈衣在山道上踉踉跄跄地跑,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跌倒在地。
这一跌倒,他就好像再也没有了爬起来的力气,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想起自己多年的忍辱负重,想起自己杀过的人,想起烈火中死去的族人……所有一切好像变成了千万斤重的巨担,压在他身上,让他再也爬不起来,只有手慢慢地紧握成拳,狠狠砸了一下地面。
这时,一阵脚步声慢慢由远而近,“呦,这不是左护法吗?”
谈衣缓缓抬头,看到刘凯停在他面前。
刘凯“啧啧”几声,看着此时全身狼狈的谈衣,蹲下身去,笑嘻嘻道,“报不了仇,也不用这样啊。”
谈衣厌恶地撇开眼,不想看他。他再狼狈,也不想让这种小人看,于是想要站起来,可是刘凯却凑近了他耳边,说道,“原来南疆黑苗还剩下你这颗独苗苗,你娘把你护得可真严实,我都没发现。”
谈衣睁大了眼睛。
刘凯轻轻勾起谈衣的下巴,叹了一声,“我说呢,你怎么有点眼熟。”他似乎开始回忆起来,眼中也露出垂涎之意,“你娘当年,那可真是漂亮得很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教主开始被嫌弃的日子。
谢谢大家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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