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等到七点半,昏昏欲睡时被保安小心地叫醒:“开门啦。”
保安这两个多小时过得度日如年,其实言卿坐下没一会儿,就被《巅峰少女》节目组某个临时下楼的加班狗给发现,惊喜之余没吭声,紧急调过来一台摄像机,放在隐蔽处,调好焦距怼脸拍,不让他出声,搞得他好紧张。
除了这个,更重要的是,他老觉着有谁在背后阴森森看他,恐怖得叫人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熬到正式开门,他可算解脱。
言卿跟保安道了谢,拖行李走进一楼大厅,里面俨然布置成了细节满满的迎新现场,身穿《巅峰少女》制服的工作人员等在门口,给她发了一张号码牌,写着数字一。
“名字?”
“言卿。”
“所属公司?”
“没有,我就一个人。”
工作人员近距离看着她,激动得心直跳,昨天就听说新签了一位超有潜力的大美人,可惜没见着,现在面对面一瞧,敢纯素颜来报道啊!
不过脸蛋儿白皙娇软,唇不画也是饱满樱红,确实够有资本,也很会给自己制造话题。
“大楼七点半开门,通知选手报道的时间是九点,你为什么那么早来?”
言卿揉着困到水鞯难劬Γ险嫠凳祷埃骸耙蛭藜铱晒榱恕!
工作人员噗嗤一笑,以为跟素颜一样是她有意的,又问:“那你把巅峰少女当成什么?”
言卿回想整夜的经历,忍不住攥拳,回答得无比真情实感:“家!归宿!避风港!”
反正是能躲霍云深的地方!
工作人员乐得不行,心想大美人居然完全不高冷,还有点傻萌傻萌的,于是好心暗示她有梗时候要多看镜头,虽然是预备时期的素材收集,也有希望会被剪进节目正片里的。
言卿愣了愣,这才注意到周围有摄像,还不止一个,困意立马烟消云散。
她没想到这么早就开录了,绝望地扯开外套拉链,拽起衣领挡住脸,声音被捂得发闷,着急问:“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工作人员边指方向边懵逼:“怎么了这是?”
言卿剩在外面的眸子后悔得沁出水光,琉璃一样闪:“我忘化妆啦!”
说完躲着镜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崽一样恨不能用四只爪爪奔向洗手间。
工作人员萌得捂了捂胸口,本能地断定,这段一定会被留用。
正常时美艳不可方物,一旦被戳了神奇的点就会秒变小可爱,本以为故意素颜,结果是不知道拍摄中,不知不觉把两面优势全占了。
哎呦喂,长得美还带梗,要火啊这是。
言卿可没觉得自己要火,她心很慌,回老房子取行李时候太急,只换了身干净衣服,洗把脸就跑出来,哪顾得上化妆这种精细活儿。
本以为来得及,先报道等彻底安全了再说,原来素颜都被镜头拍进去了。
她之前或许对录节目还有些抵触,但到了今时今日,节目是她的避难所,她必须表现好留下来,别被那么快淘汰掉,何况还有安澜姐,在等着她争光。
然而言卿在洗手间埋头刨了三遍行李箱之后,默默泪目了,化妆包落在房子里忘了带……
等过会儿,大部队都到齐,大家一起走出去上车时,人人妆发精致小天使,只有她,一朵素素白白的野地小破花,还满脸被风摧残过的凋零样。
言卿正蒙着眼睛犯愁,考虑去求助工作人员时,门外走廊里逐渐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叽叽喳喳的说笑,几秒种后,四道拎行李的女孩子身影出现在门口,跟言卿眼神一对,发出惊呼。
“哇!乘风好厉害!在厕所里面藏仙女!”
仙女仰头,垂着漂亮的眼尾,可怜巴巴伸出一双细嫩的手:“拜托,能借点化妆品用用吗?”
特意被派来待命的跟拍女vj“噗”了一声,如实记录全过程。
言卿被一群新鲜小姐妹围在中间,得到了公主待遇。
挑粉底的,选眼影的,来回纠结口红色号的,各司其职,其中短头发的帅气姑娘捏着她下巴感慨:“我怎么好像在玩换装芭比娃娃,还是橱窗里最贵,绝对买不起的那一个。”
小姐妹们怒点头,表示强烈赞同。
言卿眨眼睛:“你们都是来参加节目的选手吗?”
“是呀,”另一个长卷发的语调柔柔说,“我们是同一个公司的练习生,从初中就开始训练了,可是一直都没有出道的机会,公司说如果这次再不行,让我们直接卷铺盖回家。”
言卿意外,转头去看另三个人,大家都笑眯眯的,看似很轻松,可没人反驳,默认了。
这档节目,是她们最后的可能。
短发的姑娘对言卿爱不释手,捏捏她脸,故作无所谓地说:“唯一的机会了,不管成不成,至少见着了绝对能红的大美人,没白来。”
说话时,言卿的妆面基本完成,接过她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口红,对镜子涂抹,她心里沉重,目光不经意一垂,瞥到了颈侧那个樱桃大小的疤痕。
霍云深声称是云卿为他留下的。
如果他指着别的说,或许她还会犹豫一下,可唯独这个,她印象最深刻,是上学时她练习唱歌,嫌嗓子不够开,被手指硬掐出来的伤,连当时剧痛的触感她都记得。
她很喜欢唱歌,巧合走到这一步,也对从前不曾考虑过的舞台有了真实的憧憬。
而身边的这些女孩子们,明知机会珍贵,赛制激烈,还对她这个竞争对手赤诚相待,给了她温暖的归属感。
她希望《巅峰少女》红,大家都红。
随着报道时间临近,九十九位首轮选手很快聚齐,在乘风门前拍下首次全体集结的画面后,分别登上三辆大巴车,浩浩荡荡前往节目的正式录制地。
半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女孩子们根本闲不住,气氛沸腾,言卿前后左右的都趴过来瞧她,不认生地对着她五官大声赞叹。
言卿定不下心来跟她们聊天,余光不时飘向窗外,关注着每一辆经过的车。
霍总,拜托了。
别再出现,别再死心眼儿。
好在一直到抵达目的地都没发生异状,下车时,安澜在人群里找到言卿,把她拉到没人处,凝重地嘱咐:“录制的时候好好表现,我相信你能让节目火爆,更相信,你能帮我戴罪立功,这次节目要是败了,我估计连这圈子都待不下去。”
言卿压下对霍云深的担忧,回答比上一次笃定:“我会尽最大努力。”
但愿霍总能真的放行……
安澜欣慰,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礼盒:“你这么跟我保证,我放心多了,这东西是上车之前有个男人找到我,让我务必转交给你的。言言,跟我讲实话,不会是你男朋友吧?恋爱对节目来说可是大忌。”
言卿的神经不由得抽紧:“什么样的男人?!”
“高高瘦瘦,戴金丝眼镜,很斯文,看着身份不简单。”
……闵敬!
言卿手心里一下子冒了汗,缓缓打开盒盖,里面端放的不是什么奇怪物品,而是她的手机。
她正心存侥幸,是不是霍总仅仅想把手机还给她而已,安澜的电话突然响起,才听了两句就脸色大变:“你说什么,节目不录了?!上面有人叫停?!”
言卿一窒,眼前当即发黑。
不要……不要是霍云深!
“你说谁?!”安澜抱着手机面无人色,不能置信地压低声,“……霍,霍氏?!”
同一时间,盒子里的手机嗡嗡一震,显示一条新微信――
连备注姓名都给改成了亲昵的“云深。”
“卿卿,分开六个小时,好受些了么?节目已经停止,如果你不愿意,有话想对我说,来车库,我等你。”
言卿生无可恋看了眼不远处的墙,想干脆过去一头撞死算了。
节目的宿舍划分,在首轮评级前,是集体住在普通的大通铺房,等到评级结束,再根据自己的档次去往相对应的精美四人宿舍。
临近午饭时间,没有人惦记饿不饿,九十多个女孩子挤在阶梯教室那么大的通铺房里,人心惶惶。
承载着全部梦想的节目和舞台,被临时叫停,她们不知何去何从,有人直接小声哭出来,感染身边人,一时间抽泣声蔓延。
言卿抱膝坐在最角落,用力握着手机。
安澜不知道微信的内容,临走前叫她别担心,先跟大部队在一起等消息,不相信霍氏真的这么绝,无冤无仇的要让乘风视频完蛋,一定有转圜的余地。
言卿抱着渺茫的希望,蜷住身体,盼着能等来一个麻烦解决的消息。
她不愿意,也不敢去见霍云深。
但事与愿违,过了不久,就有工作人员进来,面如土色宣布:“非常抱歉,我们遇到了重大问题,请大家提前做好离开节目的准备。”
偌大屋子里静了一静,爆发出哭声。
帮言卿化妆的女孩子们就在她身旁不远站着,都开始无望地抽泣。
言卿指甲掐着手心,鼻尖也红了。
霍云深这个不择手段的大变态,根本就是在逼她就范!不惜霍氏名声,拿这么多人的心血和梦想当筹码,让她主动去找他!
说什么放她走,全是扯淡!
手机这时又是一震。
云深:“卿卿。”
就两个字,却犹如他附在耳畔亲口低喃。
言卿吸了吸鼻子,腾的站起来。
见就见,她倒想看看,霍云深在她都寻了死的情况下,还要对她提什么杀千刀的要求,不管她能不能做到,至少要去试试,不能连累大家。
言卿趁乱绕过人群,从另一侧不引人注意的小边门出去,按霍云深给她发过来的路线图找到车库,一辆加长商务车停在阴影里,像能把人吞噬的怪兽。
反正逃不掉,死就死吧。
言卿捏着拳头走过去,剩下七八米时,注意到车门拉开了一半,露出男人雕塑似的侧影,在淡淡烟尘里,恍若一副寂静无声的黑白素描。
车库阴冷,他没穿外套,衬衫有点皱了,领口的扣子扯开三颗,整个人合眼嵌在座椅里,显得孤绝又落拓。
他身上那种居上位者的骄矜很少,反而有种肆无忌惮的匪气,让人惧怕,可无法不被吸引目光。
言卿定了定神,朝他靠近,加重脚步。
霍云深猛一抬眸,深瞳里涌出光彩。
他要下车:“你来了。”
言卿连忙阻止:“不准下来,这附近有人看到怎么办!我,我上去!”
车门一关,言卿避开跟他接触,敏捷坐到他对面的位置:“霍云深,霍氏被你拿来这么乱用,你真是疯了。”
他勾唇:“跟你相比,霍氏算什么东西。”
言卿抓狂:“你到底想怎么样?”
霍云深凝视她,六个小时没见……仿佛又一次分开了一辈子。
他抓了抓扶手冷静,拾起纸袋给她:“当年空难发生以后,留存过你的dna,跟你现在的比对过了,结果摆在这里,我没有骗你,你是云卿,你的记忆出了问题。”
言卿愤怒:“……怪不得昨晚闵敬拽我头发,是干这个用的?!你们的疯能不能有点限度!”
霍云深低声,近似央求:“卿卿,你先看看。”
言卿不接,无法忍受他的荒谬。
霍云深把纸张从袋子里抽出来,放在她膝上。
言卿不用看也清楚,检测结果肯定跟霍云深的愿望一致。
霍总这么厉害,因为她跟云卿长得像说扣人就扣人,一档斥巨资的节目说停就停,那为了说服她去做云卿,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一份dna报告,对霍总来说太简单了,只要他想,证明她是别的什么卿也轻而易举!
她要是信,等于把自己活生生经历过的二十二年完全推翻。
当她那么傻吗?
言卿把报告丢给他,纤薄的脊背挺得笔直:“霍总,别搞这些无用功了,我不会相信的,麻烦你直说,究竟让我做什么,你才肯放过节目组?”
霍云深把飞扬的纸张捡回来,捏在手里,指腹按着那个真实有效的结论,喉间涩痛。
他猜到她的反应。
可真正面对时,仍然割肉蚀骨一样疼。
卿卿不在的三年,他身体总在超负荷,熬坏了不少地方,今天胃痛又不合时宜地找上来,他能如常坐着,已经是强撑。
满腔翻滚的血液都在狂乱叫嚣她的名字,渴求她的温度。
霍云深血丝缠绕的黑瞳看向言卿。
言卿如临大敌。
“说吧!只要你不干涉节目!”
霍云深缓缓抬起手,说:“抱我。”
言卿以为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他泛白的唇微微开合:“我说,卿卿,抱抱我。”
言卿分不清惊的还是气的,耳根一红:“你说正经的!”
霍云深直勾勾注视她,一身对外的凌厉悍然收得分毫不剩,他不在乎示弱,一字一字对她重复,嗓音哀戚:“求你,抱抱我。”
这个要求太过出乎意料,言卿竖起的壁垒突然间派不上用场。
她手足无措,憋了一会儿,别扭问:“……你确定,我要是抱你一下,你就放过我们节目?”
“确定。”
“发誓吗?”
“发誓。”
言卿闭了闭眼睛,大佬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她都不知道怎么接了,但买卖划算,总比绑走她好,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为了全节目组,拼了!
她鼓足决心,蓦的站起来,跨过中间隔着的小半步距离,一鼓作气俯下身,双臂张开,揽住霍云深骨头嶙峋的肩膀,轻轻一抱。
霍云深咬紧牙关,眼眶瞬间赤红。
他按住她的腰,把她拉低搂进怀里。
言卿觉得有些不对,想要挣扎时,他冰凉的手掌已经包住她的后颈,五指慢慢收拢,指尖压在她某处神经上。
“卿卿,别怕。”
言卿只来得及听完这一句,被他压死的地方就传来强烈酸麻。
她视野一黑,软绵绵倒在他臂弯里。
霍云深垂下眸,痴缠地亲了亲她的耳垂,声线沉哑:“乖,我们去把记忆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