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温柔,乌润长发在夜风中扬起,半遮住小巧的脸颊,眼里的光因为愧疚而显得格外软绵,让霍云深碾成烂泥的心重新聚起形状。
卿卿的记忆被摧毁,但还有数不清的习惯和潜意识埋藏在她骨血里。
以前他难过,生闷气,她总会乖乖凑过来,拽着衣领把他拉低,细嫩的手去摸他头顶,嘴里糯糯地安抚,把“云深”换成更亲密的两个字:“我家深深受委屈了。”
如今她忘了他,想尽办法逃离,可在连她自己都触碰不到的意识深处,她仍是他的卿卿。
霍云深眼眶烫得要烧化,抓住言卿的手,把她拉到怀里,喉间涩然哽着:“说是不认识我,倒把我软肋在哪摸得一清二楚,刀捅得这么准。”
言卿耳廓的皮肤被热气炙烤着,难耐挣动。
霍云深得到安慰,那些委屈反而高涨,对她的渴望变本加厉,想乞求她更多关爱,更想把她锁起来,困在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里,让其他任何人不能触及。
他哑声质问:“明知道我不需要道歉,为什么回来?不是巴不得让我滚吗?我疼了病了又怎么样,你在乎?!”
想听“在乎”……
求你说“在乎”。
言卿却理由充分:“因为……因为我心里过意不去,做人善良还不行吗?”
霍云深牙关轻颤。
言卿浸在他的体温里,心率在持续失衡,耳朵里咚咚直响。
她刚准备狠一点推开他,就听到他声音低了很多,唇蹭着她耳垂,近乎哀求地喃喃:“卿卿,我这样说的时候,是希望你告诉我……你在乎。”
刚才还红着眼逼问她的人,放下身段,主动剖开了心,露出最脆弱的愿望。
言卿愁苦地发现自己拒绝不出口。
人家霍总在外头呼风唤雨的,跑到她面前受了一堆虐,现在可怜巴巴地只求口头上的两个字。
这要再不同意,那可太坏了。
再说,不管出于歉意也好,还是相处几天下来作为“特殊的朋友”也好,她本来就是在乎的。
言卿叹气,不自觉放软了身体,配合地说:“是,我在乎的,就算当朋――”
霍云深不让她说出后面的话,吻胡乱压下来。
言卿心知不能再纵容了,坚决挣脱:“霍总,适可而止,你记得吃药,我走了。还有……我脚不方便,这段时间要休息,你别来找我。”
她眼明手快,在霍云深要下车前把他推回去,关上门,有些狼狈地单腿蹦着,跳回楼外的灯光明亮处,稍稍回眸看了一眼。
他没出来,估计是看她逃得太惨。
但视线如影随形,黏在她的身上。
言卿手机一震。
云深:“我学不会适可而止,以前不会,今天以后,更不会。”
……不值得可怜!
言卿把手机举高,明晃晃关机给他看,一瘸一拐进了楼门。
这栋楼是录制场地的主楼,选手们日常的住宿、吃饭、训练都在里面,言卿打定了主意,以她目前这个伤,有理由撑到下次录制之前不出楼,她干脆就长在里面好了,谁也不能把她拎出去。
霍云深看她带伤,应该也会有所顾忌。
很好,自由来了!虽然可能很短,但躲一天算一天。
宿舍已经根据初级评定重新分好,四人一间,bcdf组的人数都是双数,分配简单,但a组有九个人,势必要多出一个,理所当然剩下了唯一的s位,何况言卿脚伤不便,享有单人宿舍的特权算是合情合理,得到全体选手通过。
言卿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正在拿钥匙开门,旁边一溜的宿舍纷纷打开,换上不同颜色选手服的女孩子们朝她拥过来,七嘴八舌关心。
不大的一间宿舍很快就挤满了,一窝小麻雀叽叽喳喳。
“木棉女神!求签名!”
言卿:“我没签过,可能不太好看……”
“omg!你真的是木棉!我超爱的你的歌你知道吗!所有女生听我的!快摸她!沾沾才气!”
言卿失笑:“不许模仿李佳琦。”
“言言你脚伤严重吗?那个宋雪然太过分了!还好事情都查清,还你个公平,不然让她害惨了。”
言卿又听了一会儿,搞明白来龙去脉。
宋雪然是个孤儿,三年前作为女团成员出道一直没什么水花,合约即将到期,才被公司送来参加选秀,如果翻红,就答应给她一部大ip的女二,如果还是不行,则不再续约,那个马尾辫是她同队,跟她一起来的,对她唯命是从,是清楚自身条件不如宋雪然,想靠她多混点镜头和话题。
命运悬在一场选秀上,宋雪然便不择手段,蹭绯闻,故意偷了言卿临床姑娘的发夹撒在地上,又买通初级评定时排列出场顺序的工作人员,不惜一切博出位,要除掉言卿这个会盖过她风头的对手。
虽然事实确凿,但说到底,这件事没有造成严重侵害,言卿的伤就算拿去鉴定,也是普通小伤,不足给宋雪然定什么罪名,所以最终只是把她逐出了节目。
到被送走时,宋雪然仍在喊着不甘心,丝毫不认为自己做错。
“不过我觉得,”那个模仿李佳琦的小卷发说,“宋雪然的黑料能爆那么快,一下午全网皆知,让她彻底身败名裂,后面肯定有大人物授意的。”
大家一时群情激动,捧着脸期待看言卿,希望她说说某位大人物的事。
欧阳在旁边解围:“别闹,言言自己就是豪门好吧。”
“啊,也对――”
“确实哎,我听说了,是世交呢。”
“我们言搞不好真是为了逃避亿万家产才出来混娱乐圈的大小姐。”
“难怪之前的食盒跟化妆箱那么贵――果然是家里人送来的!”
言卿欲哭无泪,想解释又张不开嘴,行吧……逼到这个地步了,骑虎难下,当个虚假大小姐,总比当霸道总裁的小逃妻简单。
等人群散尽已经是深夜,言卿趴在被窝里摸出手机打开,才发现霍云深发了微信。
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双人床,霍总躺一边,只露出一点发梢,另一边的枕头上……
居然放着她的保温杯?!
言卿耳朵莫名一热。
……变态。
她把手机丢到床尾,恨恨踩了几脚,很想入睡,却控制不住去回想晚上的几个瞬间。
霍总眼里有泪,她心疼得发慌。
听他咳嗽,知道他疼,她本能地去照顾哄他。
叫他宝贝,和他亲近,明明是大忌,可她真的阻止不了自己。
总像有什么不属于她的意识,在某些时刻操纵着她,为他酸软和火热。
言卿的太阳穴开始作痛,犹如刀搅,微微的眩晕感传来,她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等到恢复过来,这些疑问似乎又没了,统统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
霍总好看啊,好看的人自然招人疼。
原本就是她做错事嘛,心虚心软去弥补再正常不过了。
谁能抗拒美人呢是吧。
而且她怀疑……
言卿瑟瑟发抖裹着被子,在黑暗里小心翼翼问虚空:“云卿女神,说实话,有时候……是不是你把我给附身了啊?”
言卿过了三天安稳日子,每天早起晚睡,在无法练舞、下一场淘汰赛有明显短板的情况下,她必须拼命练歌,选好最能发挥优势的曲目。
节目组专门拨给她一个小练习室,她从早到晚待在里面,只不过偶尔晃神,老感觉对面有人在看她,她张望了几次没找到,干脆拉上窗帘,连个缝隙也不露。
霍总信息发了不少,她基本装作看不见,电话也以手机不在身边为理由拒绝,见面更不可能。
……不是她矫情,谁让他拿个保温杯性|暗示来着!
第三天晚上下了一场薄雪,没风,空气洁净清爽,节目组决定出去拍些外景。
是从f到a的顺序分批拍的,言卿被安排在很后,她脚伤好多了,已经可以正常行走,她在练习室里戴着耳机边练歌,边等待轮到她。
九点半时,言卿听到走廊里的女孩们在喊拍到b组了,她耳机的歌刚好切到一首快节奏的英文歌,手机上蓦的跳出两条短信,陌生号码。
“言言,我是安澜,手机没电了借别人的,趁你们拍摄之前,你先到后院来一下,我代表节目组,有件事需要和你私下沟通,关于霍总的。”
“对了,别打电话,不方便让别人听,我现在去后院廊桥等你啊。”
言卿心一沉,该不会是霍云深抓不到她,又去找节目组麻烦了?!
安澜不是小题大做的人,会这么说,肯定有重要的事。
言卿不敢耽搁,连忙跑出练习室,耳机还挂着来不及摘,里面英文歌节奏急促,随着她心跳一起震。
离开楼门,雪落上肩头,言卿才觉得冷,她拽紧衣襟,避开远处拍摄的大部队,绕到楼的另一边往后院赶。
霍云深在雪里站了很久了。
他三天得不到卿卿回应,跑去对面楼上看她,又被她拉窗帘挡住,他不愿在她受伤期间为难,苦苦熬着,终于等到今晚适合户外拍摄,他很早过来等,想见见她。
好不容易见到了,她却神色不安地避开人群,连他的声音都没听到。
霍云深拧眉,追上去。
言卿跑到廊桥附近,没发现安澜,她往冻僵的手心呼了口热气,这才发现耳机还在,她忙摘掉,轻轻喊了一声。
廊桥旁的昏暗树丛里有微弱的回应。
随着声音,有个身影出现,站在暗处,看轮廓很瘦,绑马尾,戴口罩,穿工作服在朝她招手,安澜最近感冒了,经常戴口罩,是她没错。
言卿朝她跑过去,急促问:“安澜姐,是他给节目组填什么麻烦了吗?”
安澜没回答,低笑了一声。
在灯光不明的昏黑里,这笑声短促而诡异,让言卿猛然间头皮发麻。
……不对!
言卿慌忙想退,但她跟人影之间的距离已经缩到很短,“安澜”飞快举高手里一个装满的深色玻璃瓶,拔掉盖子,笑着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瞪着言卿。
言卿脑中一炸。
根本不是安澜!
是刻意打扮成安澜模样的宋雪然!
几乎同一时刻,她听到侧面传来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男人变调的大喊,在叫她的名字。
言卿全身是僵的,拼力想躲,可双腿无力,只挪出一小步。
她血液都像冻结,甚至无法扭头去看叫她的人一眼。
宋雪然狞笑:“我已经这样了,我什么都不怕!我下地狱也得拖上你!”
她手臂扬起,瓶口传出刺鼻气味,粘稠液体照着言卿的脸泼过去。
言卿连一句气音都发不出,但余光看到了不顾一切朝她扑过来的男人。
她的恐惧冲到前所未有的顶峰,出自本能想把他往开推,然而冷硬的手指堪堪触及他的衣料,就被他死死拽过去。
电光火石的一个刹那里,霍云深来不及做出任何多余动作,用高大身体做屏障,把言卿严丝合缝护住,死死箍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