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风暴雨电雷狂,晴被阴暗,月夺日光。浩瀚大洋里,数艘宝船艰难地在风暴中挣扎前行,若非船身庞大,早已在巨浪中翻覆了。即使如此,仍可时不时听到不祥的吱嘎声从船身四处传来,即使是风暴中,依然有人不停地大声呼喝,指挥着水手四处加固桅杆、主帆等重要结构。船上人来人往、呼喊连声,显得极为癫狂。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暴终于渐渐住了,船只也驶出了狂风暴雨的乌云区,进入了一片阳光之中。
一个十一二岁的大童自船舱内探出头来,左右一望,便回身叫道,“傻乖哥,别害怕啦,天都晴了!”
屋内隐约传来了呕吐之声,有个虚弱童声奄奄一息般回道,“我再也不要坐船了……”
话没说完,便又为呕吐声取代。权宝印哈哈一笑,神气活现地道,“你不坐船了,还当什么船工?”
眼见弟弟没什么大碍,他拍拍屁股,一溜烟地便往主甲板跑去,沿路水手都对他露出笑容,权宝印大声和他们问了好,又道,“叔叔们都还安好吧?”
“所幸是没被风浪卷走!”其中一位水手大声道,“这一次还算是有运气了!”
前回遇到风浪时,船上被卷走了两个水手,虽然回到大秦以后,家里自然会赔上丰丰富富的丧葬银子,但人命,毕竟不是银钱能够取代的。权宝印听说了,笑容便更加灿烂。走到主甲板上一看,果然见到母亲站在当地,和船长讨论此次风暴中的损失。
见到宝印大王过来,他母亲便笑道,“你爹在舱里给叔叔们治伤呢,你要不要在边上打打下手?”
她虽然年届三十,却依然容光焕发,这一阵子,更是青春如二十许,虽做男装,但站在当地,依然仿若仙女下凡,容光照人。权宝印看了,便扮了个鬼脸,随手在他母亲脸上抹了一道黑灰,懒洋洋地道,“我不去了,我对学医没什么兴趣。”
他母亲笑叹道,“一个两个都是如此,看来,这医术只能传给葭娘了。”
提到尚在襁褓之中,便被送往新大陆避祸的小妹,权宝印便雀跃起来,忙道,“咱们还有几时能到啊?应该是不远了吧?”
“应当是不远了的。”他母亲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便驱赶宝印,“我这里忙着呢,你去找你何叔叔说话吧。”
宝印扮了个鬼脸,也不和母亲争执,径自去找他三婶的兄长,著名的浪荡秀才何云生说话了。这何叔叔也是有点为老不尊的,和他倒也十分投缘,在船上无聊起来,除了折腾弟弟和父母以外,宝印间中也找何叔叔玩玩。因此现在他父母都忙碌时,他母亲便直接让他去寻何叔叔了。
蕙娘这里,盘点完了船上损失,又对航程做出一番布置。这才回到主舱去寻丈夫,见权仲白也在收拾绷带等物,因便道,“今日这么快就完事了?”
“嗯,这一次受伤的人数不多。”权仲白随口应了一句,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也露出笑容,道,“希望在下一次风暴之前,我们能找到港口停靠了。”
“刚才我问了船长,航线还没偏离太远,这样驶过去,三日内应该就能到达加勒比海了。”蕙娘道,“那里现在是荷兰人的地盘,我们可以直接借道去后秦的。”
她露出微笑,靠进权仲白怀里,问道,“总算是要去你心心念念的新大陆了,期待么?”
“不及见到女儿的期待。”权仲白承认,“但也颇为兴奋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均是含着笑意,望向平静无波的海面。又过了一会,权仲白方道,“只是你真就抛下大秦那千头万绪的事儿,和我一起来新大陆接女儿,我是到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这事居然是真的。”
蕙娘不禁失笑道,“谁说人家是来接女儿的?我分明就是来……嗯,和鲁王谈判,来买蒸汽船图纸的!”
闭门造车,当然效率低下,自从新帝登基以后,朝廷态度已变,虽然暂时还没开海,但也是加快了督造海船的脚步,蕙娘这一次过来,一个是为了接女儿,还有一个,也是想请焦勋斡旋,看看能否买下蒸汽船图纸的。不过,权仲白在后秦的地盘上,当然要保持相应的低调了。
“是,你是来办公事的,接女儿也只是顺道而已。”权仲白打趣了一句,蕙娘轻轻拿手肘顶了他一顶,嗔道,“本来就是真的。”
权仲白没有接话,只是笑着将她更拥牢了一些。
蕙娘静默了片刻,方才懒懒道,“曾经你问我,属于我焦清蕙自己的大道是什么,时至今日,我虽然还不能斩钉截铁,但也似乎可以回答你:属于我的大道,似乎已经有了眉目。”
她将头靠上了权仲白的肩膀,柔声道,“但你我的理想,并非完全不容。你想要走遍天下,我又何尝不愿多走走、多看看?今后,我虽不能年年陪你浪迹天涯,但每隔一两年,也总能和现在这样,寻到机会和你一起出来走走的。”
夫妻之道,本来就是互相妥协,求同存异。在十二三年的夫妻以后,这对晚熟的夫妻,似乎也终于学懂了这个道理。
权仲白不禁有些微诧异,他道,“可你老不在国内,在政治博弈上”
“爹还能再顶几年的。”蕙娘漫不经心地道,“还有歪哥,再过三四年不也就长起来了?权仲白,我记得这道理还是你教给我的办法总比困难多,你真的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其实能阻止你的困难,实在并不太多。办法总有,就看你是否足够重视了。”
她转过身子,冲权仲白微微一笑,轻声说,“梦想很好,很重要,政治也很好,很重要,可这一切”
她望着权仲白,望着他带笑的眼,这双眼里仿佛藏了她重活以来的那十六年,她所有的故事,都写在了他的眼里,蕙娘想,‘一步接着一步,我们终于走到了这里。’她想,‘原来我拥有你的时间,已比我没有你的时间要长了。’
前尘往事,历历流过心头,多少爱恨情仇,终化作浅浅一笑,蕙娘道,“可这一切,都不及我的权仲白重要。”
权仲白唇角上扬,慢慢地露出笑来,他轻声调侃,“这么多年,还是连名带姓,嗯?”
蕙娘笑道,“就要这么叫,一直到老了,也要这么叫”
她一头说,权仲白一头慢慢向蕙娘俯□去,她话中尾音,已被他吻进唇中。
风平浪静,明镜也似的碧波中,几艘宝船,正缓缓驶进通红的夕阳里。
作者有话要说:等会来编辑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