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后, 在座的诸位长辈自然有些私房话要教导黛玉,于是将商婵婵这个唯一的未嫁女孩撵出去, 让她自己玩去。
商婵婵欢欢喜喜出门,却无处可去。
照例有孕未满三月,不好到处说的, 所以她也不能去寻荔容郡主。不然她这欢天喜地的模样, 指定要露馅。
太后宫中, 自是崇阁巍峨, 层楼高起。
面面琳宫合抱, 迢迢复道萦纡。放眼望去, 只见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商婵婵信步走来,只觉往日见熟了的屋宇都闪烁着别样的光辉。
而后她停步坐于庭院中一棵银杏树下, 仰头望着灿如黄金的银杏叶片, 与那斑斑点点落下来的秋日暖阳。
这样金光明丽的色泽, 正合着心中的欢喜。
因为耀目,她微微眯起眼睛。心中觉得又柔软又宁和, 仿佛时光也被染成了金色,停驻于这一刻。
而她,从未有一刻这样思念过谢翎,希望他就在身边。
飘下来的银杏叶被她接在手中,准备回去做成书签,等谢翎回京就送给他:这一日的欢喜, 这一日的落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等你回来,我会一点一滴慢慢说给你听。
等商驰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三天后他归京之时。
伴驾出京乃是臣子的荣幸,商驰归京后照例随驾入宫与皇上禀明此次户部事宜。
待出了皇城,却见除了自己常用的马车,三弟商骥另牵了一匹名驹笑吟吟候在那里。
商驰以为他也是在礼部轮值完了,等自己一同归府。于是只笑道:“秋风起来了,坐车不好吗?难得见你淘气非要骑马。”
骑马虽然快,但风刮在身上可不好受。
商骥笑着将缰绳和鞭子递给长兄:“这匹马是我替大哥预备的。”
商驰目光一跳。
商骥继续道:“大嫂在家,有好消息等着告诉大哥。我想着,大哥大约是等不及马车慢慢行回去的。”
商驰何等聪明,一听便知端倪,立时接过鞭子,打马而去。
家里惯用的车夫咋舌道:“奴才伺候了大爷这些年,从未见过大爷这样着急火燎的模样呢。”
商骥一笑,自己跳上车:“走吧,咱们也赶紧回去。”
许多年之后,黛玉还能清晰地记起商驰那日的行止。
在她心中,夫君从来是明月映幽夜,清风过松林一样的人,然而那日,却好似明月醉了失态,生生跌下天穹。
商驰在黛玉几步外站定,袍子上罕见带着几分灰尘。
黛玉如今粉黛不施,本正对着明镜细观自己面容,忽然听见芙蓉花绣幔锦帘哗啦啦响成一片。
回头便对上商驰明亮的双目,夫妻两人对视半晌,竟彼此呆住了无话可说。
商婵婵是跟着来看热闹的。
她从未见过大哥这副模样:问过了爹娘确切的消息,连请安都忘了,转身就往东院去。
江氏本要抓住女儿:这时候你去添什么乱!
无奈商婵婵溜得快,跟在商驰后面,一溜烟也进了东院。
如今她躲在帘子后面见这样的情状,简直要笑倒:商驰黛玉哪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的人,这世上从来只有他们驳倒别人的,今日竟然见到两人相对讷讷,无话可说的情形。
当真是西洋景!
石榴吓得脸色煞白,求神拜佛般催促道:“求求姑娘可怜可怜奴婢们吧。可别这会子惹大爷了。”
商婵婵笑眯眯:看到这样的热闹她也足够了,也不敢继续戳在这里当硕大的灯泡,于是悄悄放下帘子转身往正房走,准备跟父母分享下大哥难得的窘态。
这边商驰难得失神,对妹妹跟着来了一趟都不知晓,只顾怔怔看着妻子。
还是黛玉先醒过神来,面上一红,不由笑道:“你如何就站在那里?”然后对他伸出手。
人人都为她的身孕高兴,然她心里却有些害怕。
只是望着那一张张欢喜关切的面孔又说不出口,只好忍着这初为人母的不安,也陪着露出笑容来。
直到如今见了商驰,心中那些担忧委屈才忽然化成了实质,连着眼眶都红了:“你怎么才回来?外祖母忽然过身,我这边又……你却都不在。”
她双目含泪:“我怕得很。”
商驰上前两步握住妻子的手,低声道:“是我的错。”
要是商婵婵知道,肯定把肠子都悔青了:我干嘛走的这么早!八百年见不到一回大哥认错,我居然错过了!
此时她虽然不在,然在门口守着的石榴和葡萄却同时脸色发青,露出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显然恨不得爹娘别给自己生这一对耳朵。
葡萄喃喃自语道:“没事的,没事的,大爷根本不记得还有咱们的存在……”
她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商驰在里面叫她们二人的名字。
石榴:……好一个好的不灵坏的灵扫把星。
两人战战兢兢走进去,正听见商驰说道:“我先去换过衣裳。”
现他身上穿的这一身,从京郊到回京入宫再打马回府,实在是不好穿着接近黛玉。
所以方才他哪怕伸手握住妻子的手,也站的远了些。
黛玉见他回府,便觉得一颗悬了几日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笑着点点头,放开了他的手。
如今且说商婵婵从东院走来正房,准备跟爹娘分享方才的见闻。
却只见商铎见了她就大笑道:“婵婵快过来。”
然后将一封信函递给商婵婵,口中只道:“人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咱们家福气好,却是反过来,双喜临门。”
商婵婵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又惊又喜道:“凤山城收复了?”
闽地失去的四城,至此,终于全部重新归入国土。
商铎哈哈一笑:“谢翎这小子确实有几分运道。人人都以为凤山城是最难啃的骨头,朝廷都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前儿还有朝臣进言,为了一座城池将大军拖在闽地,消耗颇大有些不值当。”
“还是皇上一口咬定,一分国土都不肯让与贼子,这群人才偃旗息鼓。但到底要捣鼓些事情出来,准备削一削闽地的军饷。”
“谁知道今儿凤山城就破了!”
商婵婵反复看着这封信函,也觉得不可置信:“他这是什么运道?!”
卫将军和冯将军年长稳重,带兵驻守于闽地各城,唯有谢翎与五皇子带人,继续在凤山城下守着,与叛军对峙,静待时机攻城。
等啊等,时机没等到,等来了海啸。
闽地多海啸,比如三年前,贾政还在做官时,就谋了个去闽地分发朝廷救赈海啸物资的差使。
这回的海啸倒是没有登陆,只是在海上肆虐了一番,直接摧毁了海上几座小岛屿。
好巧不巧,有一座就是南渥国的军需重地关岛。
好巧不巧,凤山城所需的粮草兵械都是通过关岛中转存放,然后运进凤山城的。
两军胶着中,谁知道就来了一场海啸,恰巧摧毁了这座岛屿。
是真正的摧毁,不只是上头的军需没了,而是整座岛都塌了,最后剩下一块孤零零的礁石矗立在海上,面积最多也就能站下五个人吧。
南渥国:……
凤山城内的叛军:……
在负隅顽抗饿了几天肚子后,凤山城上空终于摇晃起了白旗。
哪怕白纸黑字写的明白,更甚至这一战的胜局早已递到了御前,商婵婵还是不可置信:这是真的?这简直是玄幻小说,呼风唤雨,你怎么不说撒豆成兵呢!
江氏早叫人给商婵婵准备了安神汤,此时笑道:“好孩子,先喝了这一碗药——大喜大悲都太伤身了。”
商铎见女儿眼睛亮的吓人,也点头赞同夫人的话,叫茯苓赶紧给姑娘灌一碗药。
商婵婵推开药碗,连声问道:“爹爹,他是不是能回来了?”
商铎想了想:“到底还有些要收尾的战事,估计他还要继续坐镇闽地,以求个全功。倒是五皇子殿下,大约能回朝。”
见女儿眼巴巴望着自己,商铎起身笑道:“为父这就替你进宫去探探消息。”
商婵婵忙要跟着父亲,这次江氏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你们是定了亲的,此时你入宫,多少眼睛盯着你,多少人你要应酬呢,只怕出了岔子。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府中,等着消息吧!”
商婵婵被母亲扣住,只能在屋内团团转,像个被关在玻璃瓶子里的小老鼠。
只把江氏转的眼晕。
听外面人来报商驰夫妻二人来了,还念了声佛,直接对黛玉道:“玉儿,你妹妹她现在欢喜坏了,没轻没重的,你可离她远着些。别叫她转来转去碰着你。”
黛玉笑道:“这才是件大喜事呢。”
于国于家,这都是泼天的喜讯。
商驰本换过了家常衣裳,扶着妻子过来,此时便对江氏道:“母亲,有这样的捷报传来,只怕儿子还要赶着换上朝服进宫一趟。”
江氏笑盈盈截断道:“放心吧,你媳妇在我这里更妥帖些,倒是你,欢喜的晕头转向,只怕也照顾不好玉儿。”
商驰难得被母亲打趣,只得笑了笑。
见大哥走了,商婵婵在屋里继续转圈,过了半晌,别说江氏,连刚过来的黛玉都开始眼晕。
黛玉试探着问道:“过喜伤神呢,母亲要不给妹妹喝碗安神汤?”
江氏无奈道:“刚就灌了一碗了,不然只怕她这会子都插上翅膀起飞了。”
黛玉失笑,半晌才叹道:“这一年来,实在也是苦了婵婵。她面上不说,实则背地里发呆的时候多了许多,想来无日不牵挂闽地之事的。”
这话说的江氏也心酸,只点了点头:“如今可都要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人人很快乐,我写的也很快乐。希望每个看文的小可爱也都有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