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世界线之外, 露西偶尔会观察其余那些混乱的世界。

这些世界的失序和混乱往往源于蝴蝶翅膀的煽动，自有其各自的走向, 并非是露西介入就能改变的。

除开观察之外, 露西在那些世界中只会做一件事。

——她只会亲手带走混乱世界中的尤朵拉，为她的时间收尾。

没有什么别的理由，也并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情。

她就是……不想看见尤朵拉痛楚绝望的样子, 不管是在哪个世界。

每个混乱的世界都有各自不同的走向, 在这些世界中，小姑娘的结局，也并非像主世界线那样圆满。

穿过悠远的时间轨迹，露西闭上眼睛, 融入其中一个混乱的世界中。

这个世界，是【泥淖】。

不是每个时机都恰到好处的, 也不是所有的幸运都会精准地落在她的头上。

在这个世界中, 在拳头1号尚未恢复启动之前，缄默的药剂就已然生效, 再也无法回头了。

疯帽匠和紫人贡献出来的精神药剂, 对人类的精神具有不可磨灭的损伤。

按照这管药剂原本的作用，小姑娘所有的神志和认知都会被抹除和操纵……但是, 她没有。

也不知道是因为拳头1号的存在还是因为尤朵拉本身的意志，药剂只操作了她的身体，却没有左右她的灵魂。

她的理智依旧是清醒的。

灵魂被剥离开来，整个世界都在不受控制，尤朵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地走向法尔科内的怀抱, 成为囚室中的金丝鸟。

她的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她乖顺如宠物般任由男人肆意妄为，她站在特里的身后，怯怯地露出头来，看向监牢中的两名跪下的囚犯。

在特里的操纵下，她糯糯地问：

“他们是谁？”

那是尤朵拉第一次看见杰森那样崩溃愤怒的样子，也是第一次……触碰到提姆的眼泪。

潮湿阴冷的地下室中，尊严扫地、全身冰冷的黑发青年死死咬紧牙关，他周身的血管都层层爆起，那双宛如天空的幽深瞳眸中，泛着晶莹的水色。

忍受了一整夜的残酷刑罚和暴虐惩戒，比不过这一句轻飘飘的疑问。

“朵拉。”

“……朵拉，求你。”

他低下头，滚烫的泪珠落在自己被打碎的膝盖上。

被特里护在身后、什么都不明白的女孩突然捂住了心脏，脸色煞白。

“她”不明白这阵突如其来的、撕裂般的心痛从何而来。

那是她的整个灵魂在嘶吼着挣扎，那是她隐藏在心中的全部情感在爆发，那是她此生最强烈的愿望在卑微地乞求——

别哭。

求你了，别哭，求你了，别看我。

我已深陷泥淖，我脏兮兮的，现在的我……不好看。

她想立刻扑过去抱住他，她想救他们出去，她想让特里和所有伤害他的人都去死，她想……叫出他的名字。

可是她做不到。

挣扎不了、无法爆发、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心意都传达不了。

精神药剂牢牢地控制着女孩，她的灵魂哪怕痛楚地粉碎成了齑粉，也阻止不了“召唤师”彻底投入缄默的怀抱中。

曾经被蝙蝠侠捧在掌中的冰霜之花，就这样，成为了缄默指尖的棋子。

然而，如果真的这样坐以待毙，就不是尤朵拉了。

她没办法再去见提姆一面，可是……她有办法破坏掉缄默的计划。

强大的意志力和坚韧的灵魂，虽然依旧无法控制身体，却可以在某些关键的时刻，抓住那瞬间的疏漏，造成短暂的身体凝滞和动作僵直。

她成功地从塔楼一跃而下。

呼啸的风拍打着长发，在失去了系统的加持之后，人类脆弱的躯壳不值一提，枫叶红的裙子染上乌黑的血肉，在全身上下极端的痛楚和冷冰冰的死亡之中，运筹帷幄多日的尤朵拉终于大笑出声。

她是无法被拘束的风，她是心中自有沟壑尺度的哥谭人，她是被蝙蝠侠和钢铁侠认可、又被世界看见的英雄！

——连系统威胁电击、连身负巨债、失去未来都没办法让她对超英们动手，就凭你们？

在几乎堙灭整个灵魂的剧痛和残破的血肉中，她成功了一半。

系统虽然已经消失，但是它一开始赠予尤朵拉的那三次免费复活的机会却早已被绑定在了小姑娘的身上。

也就是说，她还得像这样“自杀”三次，才能真正地达到目的。

第一次，她控制着自己的双脚，从高楼跳下。

第二次，她点燃了那间金丝雀的囚笼，任由自己被烈焰吞噬。

第三次，她按照伯恩教的方法，炸了法尔科内的情报库，尸骨无存。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次。

可是，这最后一次，却被缄默和法尔科内看穿了。

经过之前的三次，他们当然知道现在的尤朵拉还没有完全被控制，可是进一步研发精神药剂还需要时间，是以，对待尤朵拉，他们只能利用残忍的手段压制她的灵魂。

露西到来的时候，她就看见了这样的小姑娘。

身着枫叶红连衣裙的女孩，苍白、消瘦得像是骷髅骨架，她的四肢肌腱早就被疯狂又绝望的法尔科内干脆地剪断，冰冷的锁链残忍地嵌入她的脊骨和肩头，宛如一只被剪羽的天鹅，又像一具真正的、没有情感的木偶。

可是，她的灵魂从未屈服。

在金发女郎到来的瞬间，女孩的灵魂从这具残破的躯壳中抬起头来，她看向露西，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依旧绽放着如火般的炽热光芒，一如往昔。

她从不服输，也绝不认输。

露西知道，就算是她不来，尤朵拉也会在饱受折磨之后，于绝境中找出一丝机会，彻底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露西舍不得。

既定的结局已经注定，露西宁愿亲自动手，也不愿再让尤朵拉就这样深陷泥淖，被这样玷污折磨！

“你还想做些什么吗？”

面无表情的金发女郎握住了尤朵拉的手，把冰冷又苍白的灵魂抱在怀中，喃喃低语。

“我吗？”

尤朵拉先是一愣，才搞明白露西的意思，她沉默了一下，才轻轻地说：

“我想，去见一个人。”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

女孩的整个灵魂，都处在强烈的思念中，她的每一声心跳、每一丝思绪，都在无声地呐喊着那个人的名字。

在无尽的痛楚中，在盛大的勇气中，想念和乞求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粘稠。

露西听见了，她说好。

“我带你去见德雷克。”

说罢，金发女郎划开屏障，重新来到“尤朵拉”的面前，意念一动，那些冰冷的、尖锐的锁链就消失一空。

鲜血一下子就从各处的伤口中绽放开来，染红了尤朵拉的裙子，沿着瘦骨嶙峋的手臂和小腿，慢慢地滴落在奢华的地毯上。

哪怕露西及时地缓解了伤势，现在浑身是伤的尤朵拉，依旧像是一具憔悴的尸体。

“……还是不去了。”

尤朵拉突然说。

露西弯腰抱起尤朵拉的动作一顿：“为什么？”

“因为提姆看见我这个样子，会伤心啊。”

“我……不想他伤心。”

说着，尤朵拉垂下眼睑，看着“自己”全身的伤口和被折磨的痕迹，声音越来越轻。

这么多天以来，不管是遭遇了法尔科内怎样的侮辱和践踏，不管死亡的痛楚是如何吞噬灵魂，她也从来不曾哭泣过。

但是，在提姆的面前，她肯定会像个小朋友一样委屈得大哭。

露西微微一歪头：

“你难道不知道，在你被困的这段时间内，德雷克已然快要疯了吗？”

在这个世界中，在尤朵拉被控制的时间里，整个世界都在缄默的计划下沉沦，所有人都拼了命地想要救出小姑娘，而提姆.德雷克绝对是其中最疯狂的那一个。

在失去了尤朵拉，并清楚地知道法尔科内对小姑娘的畸形执着之后，他几乎用尽了一切手段。

这些计划和手段，从某些层面来说，甚至超出了超级英雄的底线。

尤朵拉瞬间改变了主意。

“看起来，他是真的喜欢我，对吗？”

让露西帮忙遮盖住自己全身的创伤，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和陷入单恋的普通女孩子一般，偷偷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却又终于忍不住哭了。

“可是，现在的我，宁愿他不喜欢我啊……”

凌晨的时候，因为蝙蝠洞被炸毁，远在一个临时基地内，整整三天不眠不休工作的黑发青年，莫名地陷入沉睡。

在梦里，穿着枫叶红连衣裙的小姑娘完好无损地向他扑了过来，白皙而红润的脸上，挂着熟悉的开朗笑容。

忍住满腔的爱意和委屈，忍住决堤的眼泪，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一次一次地重复他的名字。

并安心地缩在他的怀中，一遍一遍地对他说，不要哭。

……

亲手杀死了这个世界的尤朵拉，按照她的遗愿，将整具尸体焚烧成灰，露西重新回到了时间走廊之中。

这一次，她融入了另一个极度混乱、却已然结局的世界中。

这个时间，名为【寻找】

在这个世界中，因为一点点的偏差，尤朵拉并未从多玛姆的黑暗空间中走出来。

天使们从未出现过，也就没有及时赶到，纵使克拉克再怎么想要自黑暗维度中找到尤朵拉，在失去太阳能量和光芒的前提下，饶是超人，也无法将小姑娘带回来。

不仅如此，在被黑暗领主吞噬之后，被无数狰狞的黑暗物质所包裹，克拉克甚至都自身难保。

洪水般滚滚袭来的维度之力源源不断地攻击过来，又被太阳之子一遍一遍地打飞，在这片死寂的空间中，男人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太平洋下方的虫洞内。

周围是可怖的深渊，他站在无数条岔路的中心，彻底迷失了方向。

扎坦娜的魔法已然穿过了整个维度牵引过来，要求超人立刻从黑暗维度中挣脱出来，正面参与和多玛姆的大战，可克拉克始终没有按照对方的要求，握住那束指路的魔法。

他还没有找到她。

“我发过誓了。”

克拉克高大的身影隐没在阵阵阴冷的魔法中，近乎固执地在黑暗中徘徊寻找。

很久之前，他就在涅槃重生的女孩面前承诺过，绝不会再让她陷入那样危险的境地。

按照小姑娘的能力，只要他找到她、将她带出去，她就会像从前那样，涅槃苏醒过来，化身软糯的小凤凰，唯独只能停留在他的臂弯中。

可是，现实往往不如他愿。

上一次的虫洞中，他起码带回了女孩冷冰冰的尸体。

这一次的黑暗维度里，他根本，就找不到她。

在被魔法强行带出去之后，哪怕是眼睁睁地看着黑暗领主吞噬了太阳，克拉克也毫无反应。

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黑暗领主到底是如何被打倒的，这一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多玛姆气势汹汹地降临，在吞噬了太阳之后，却又无端端地被驱逐吞噬，在地球的超级英雄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做些什么，这起几乎要毁灭整个宇宙的事故，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了。

火红的、炽热的恒星依旧呆在它原本应该呆着的位置，在每个平凡的清晨，太阳依旧照常升起，和从前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他的太阳呢？

人间之神孤零零地漂浮在宇宙中。

这一次，他的身边，缺少了那个能够与他比肩而行的小姑娘。

那个能力强大到，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之辅助的女孩子，那个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超人，那个始终将人间之神当做需要保护的普通男人的小姑娘，不见了。

他怎么会……就这样弄丢了她呢？

克拉克怎么可能会让尤朵拉一个人孤独地流落在某个黑暗的维度中。

氪星人的体质决定了他的强大，只要太阳一日不灭，他就始终保持有充沛的能量，除开守卫地球的任务之外，克拉克一直都在寻找小姑娘。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星辰爆炸的时候，除开可怖的黑洞，还有像烟火那般绚烂的光晕。

恒星灾变的残余，除开令人畏惧的陨石，却也是一片温柔如梦的星云。

站在距离太阳4.22光年的比邻星上晒太阳的时候，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片炽热绚烂的星火，置身于车轮星系碰撞的中心点，会看见比极光更美丽绚烂的光环。

这一切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美景，唯有能力强大到能自由穿梭于宇宙的超人才能看见。

从前的时候，他会兴奋地邀请小姑娘一块儿来观赏——也唯有她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和他站在同一个地方，看见同一片美景。

而现在，他再看见这样壮阔美丽的景观时，恍惚之间，总会想到尤朵拉。

可是，那个能够和他分享这片景色的人，已经不在了。

露西来到这个世界时，克拉克尚且年轻，隔了数个光年，金发女郎安静地站在宇宙中，看着那个坐在距离太阳最近的比邻星上晒太阳的氪星人。

她并没有等多久，再度充能完毕的超人就已经毫不犹豫地飞身离开。

在他离开之后，露西的身影终于从幽暗中现身，她毫不顾忌地行走在炽热的恒星边，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进入了太阳的星体内部。

在高约一千五百万度的核反应区内，一个残破的影子慢慢地浮现在了露西的面前，并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凝结成了尤朵拉的模样。

克拉克耗费了数年的时间，找遍了整个宇宙，甚至想要借着至尊法师的魔法穿梭数个维度去寻找。

却从未想过——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就藏在太阳之中。

又或者说，是被困在了太阳之中。

深陷黑暗维度中，尤朵拉无法挣脱逃离，却依旧能感知到多玛姆吞噬掉了这个宇宙的太阳。

在绝境之中，用尽一切办法都找不到出去的路的小姑娘，只能再度对黑暗领主使用了铁铠冥魂的轮回绝境。

而因为她本身就在黑暗领主的维度中，这样强制性地将多玛姆拉到另外一个空间中，立刻就产生了难以逆转、不可被磨灭的bug。

她禁锢了多玛姆，放出了太阳，却也和多玛姆一样，被永远地囚禁在了这里。

承受着和多玛姆一样的创伤，承受着黑暗维度和核反应区的双重吞噬，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刷新着人类的忍耐极限。

她全身的皮肤正在不断地被烧成灰烬，又在强大的自愈力下迅速恢复过来，她的神经和思维正在被黑暗一刻不停地侵略，却又在坚决的意志下抗住了溃散。

疼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样彻骨焚身的折磨，是毫无尽头的。

如果不是她的意志足够坚强，早在被这股可怕的、无穷无尽的灼烧和黑暗侵蚀的一瞬，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可尽管如此，小姑娘看向露西的时候，却依旧带着一股温柔和沉稳，就好像她身处的不是烈焰地狱，而是一片柔和慵懒的麦子地。

露西向她伸出了手。

她虽然不能改变这个既定的结局，也不能改变这个世界“尤朵拉.哈代的消亡”，但是她可以在这个世界走向允许的范围内，让小姑娘的灵魂彻底剥离泯灭，永远不用再承受这份足以逼疯所有人的痛楚。

“如果我走了，多玛姆怎么办呢？它被困在太阳中，没问题吗？”

尤朵拉第一个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不会。”

露西回答，她固执地向尤朵拉走来，“太阳辐射出的能量不会有所改变，只是因为多玛姆的存在，它的能量性质会产生些微的变化。”

听见前一句话的时候，小姑娘的神色骤然一松，她的眼眶一红，几乎是立刻就想解脱地点头，却在听见后一句话的时候，又犹豫了。

她迟疑地看向露西：“能量性质的变化……会对他，有影响吗？”

露西知道小姑娘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她向来不会对尤朵拉说谎，就点头：“在这之后，超人恐怕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爆发出那样巨大的能量，因为太阳会供给不上。”

“……”

女孩抿了抿嘴。

本来都已经要朝着露西的方向走过去的尤朵拉，又迅速地把手收回了背后，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低下头，后退了一步。

“谢谢你，露西。”

小姑娘摇摇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还是……留下来吧。”

那个人，还在被整个世界所依赖。

他总是扛下最危险的任务，他总是理所当然地帮战友挡下所有的攻击，他总是……不那么在意自己。

通过那层火焰的帷幕，每一天，她都能看见他静静地坐在比邻星上，怅然而绝望地呢喃着她的名字……可是，她根本就没办法回应。

不过，没关系，她自己知道就好了，有她来保护他就好了。

——她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太阳。

无功而返的露西，在被尤朵拉担忧催促着离开的时候，又遥遥地看见了那个穿梭在宇宙、又光速返回地球执行超英任务的男人。

看着他轻而易举地打败敌人，看着他勉强微笑着接受受害者的感谢，看着他再度消耗能量，从地球冲向宇宙，露西突然爆发出了一阵转瞬即逝的尖锐杀意。

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这一辈子苦苦寻找的女孩从来都近在咫尺。

更不会知道，他这一生，消耗的每一分太阳能量，都是那个女孩被焚烧殆尽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双更，一口气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