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凤璋一行人来疫区已经有大半个月了,然而这半月间, 这群医师们, 竟一点成果都未曾拿出来。
屋外, 阴雨潺潺, 万条雨丝细细斜织, 织成铅灰色的雨幕,落在屋檐瓦上,形成密密麻麻的雨声。
屋内, 身披雀金裘的青年立在医馆大堂中央。义安郡本地医师和来自建康的医师站在青年跟前, 不约而同微微垂眸,下意识避开对方的目光。
沈凤璋望着这些人,心中有些气恼, 事到如今了, 这些人竟然还存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医馆里有她的人, 据她了解, 这些医师商讨药方时, 一直小心翼翼,放不开胆子去创新方子。
毕竟,是药三分毒。万一疫病没治好,反倒药死了人,那就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也因为如此,先前预防这一块的工作才会进展得远远快过救治!
顾念这这群人才是解决疫病的主力,沈凤璋到底还是把心里的怒火压下去,而是朝众人语重心长解释道:“诸位, 时间不等人。如今晚一天找出解决疫病的法子,就会多几个染上疫病的百姓!各位都是杏林好手,还请各位抛开顾虑,大胆创新,不断尝试新药方。”
她看着面前这些医师,言辞恳切,“不试药是死,试药可能还有一线生机。我相信对于那些染上疫病,正在等死的百姓而言,就算当真因为试药出了差错,也不会埋怨各位。”
“如果当真出了差错,所有责任由我一人承担!本官保证,此次研制药方过程中所有情况都不会往外流传!还请各位放心!”沈凤璋扫视了一遍众人,郑重其事保证。
“身在疫区,各位若还是想着明哲保身,求稳求妥,置百姓性命不顾,那才是尸位素餐!将遭天下人唾骂!”说到最后,沈凤璋终究还是没忍住,眼眸转冷,厉声施压。
……
“沈大人,沈大人!”
沈凤璋转身,只见一名有些矮小的中年医师提着袍子,连伞都没撑,冒着雨匆匆追出来。沈凤璋认出,这人就是第一天来义安时,撞上衙役撒药汤时,辩出药材之人。
她朝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多谢,多谢。”中年医师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站在随从伞下,连忙道谢。
无数雨丝如细针一般落在伞面上,沈凤璋站在伞下,朝追上来的医师淡笑,“是牛医师吗?”
这名中年医师在这群建康来的医师中,算不上名气特别大的名医。他没想到事务繁忙、地位崇高的沈凤璋竟然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脸上不由显出受宠若惊之色。
“对对对,是我。”他连忙答应了两声。见沈凤璋等着他说出来意,牛医师脸上显出难以启齿的模样。
犹豫了两下,他不好意思地说出来意。
牛医师在建康名气不大,比起治病救人,他更喜欢尝试用各种药材搭配出新的药方,或是更改药材改良原有的方子。
这回众人一起商议药方,牛医师其实提出了一个方子。然而方子里有一味药特别凶险,药量把握不准,这个方子就会从救命良方变成催命毒方。如果要确定药量,就需要不停尝试。这中间要损耗许多药材,还可能会要好几条人命。
牛医师也知道自己这个方子不稳。本来,在同行们的劝解与阻拦下,他已经放弃这个想法了,然而沈凤璋这么一说,他又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沈凤璋仔仔细细打量着牛医师那张满是难为情的脸庞。她不知道原著里真正解决掉这场瘟疫的那名民间医师是谁,但现在看起来,这位牛医师似乎非常有可能。
收回打量的目光,沈凤璋脸上显出微笑,“当然可以。”她回答得非常爽快,“牛医师需要什么药材,需要哪些帮助,只需要和医馆的负责人说就可以了。”
牛医师一愣,反应过来后,尤为不敢置信,他呆呆愣愣地重复两遍,“沈大人,可能会有……”他嗫嚅着,“您真的听明白我方才说的了吗?”
沈凤璋当然听明白了。
尽管心系灾民,但她也很清醒。正如她先前所说,不试药是死,试药还有一线生机。沈凤璋内心冷酷,在她看来,如果有染上疫病的百姓因为试药而死去,只要最终药方被研制出来,那这些人的死就是值得的,必要的!
“牛医师,放手去做。”沈凤璋最后又叮嘱了对方一句。
有了沈凤璋的话,牛医师简直就如同拿到了尚方宝剑一般。他领了大量药材,找了几个药童,开始废寝忘食尝试自己的药方。
在他这般尝试之后,不过半个月时间,他手里的药方就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饮了这剂药三天,原本高烧不退,上吐下泻,头昏脑涨的病人居然主动开口讨东西吃。一群人围在病人周围,亲眼看着对方喝下一碗稀粥,过了半个时辰,也不见腹泻。
跟在牛医师身旁,辛苦大半个月,充当药童的随从激动地连手里的碗都没拿稳。
“牛医师!这,这方子还是不是可以了?!”
实际上,上一个方子就已经起效果了。但上一个方子的病人高烧退后,却一直腹泻不止。
牛医师脸上虽然不像药童那般激动,喜形于色,但微微颤抖的手,仍然显出是他内心的不平静。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他低声喃喃着,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就往外跑去。
他得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沈大人!
牛医师尚未跑出医馆大门,就和来人迎面撞上。
“怎么了?!”牛医师认出这是沈大人身边的侍从。先前,正是这位侍从替他撑的伞。
眉头紧皱的侍从看了牛医师一眼,记起他并不是医馆里医术最高超的医师,微有些不耐,“沈大人出事了!快去请孙太医令去县衙!”
医馆里的仆从闻言,脸色一白,急忙转身朝里跑去。从县衙赶过来的侍从刚想追过去,却被斜出来的一只胳膊拦了下来。
“沈大人是不是染上疫病了?!”牛医师急赤白脸。
随从来时被叮嘱了,不能随意将沈凤璋情况透露出去,以免引起慌乱。听到牛医师的问话,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哎呀。”牛医师急得不行,“如果是疫病,快带我去县衙!我刚好配出了新的药方,能够治好疫病!”
“当真?!”随从一惊,不敢置信。
牛医师来不及和随从细细掰扯,他匆匆回屋背起药箱,扯着随从的衣袖,往县衙赶去。
还没赶到县衙,半路上他们又遇到了从县衙里过来的仆从。
“怎么只请了一个医师?!”对面那人一见,眉头一皱,来不及多说什么,急忙朝着医馆里冲去。
跟在牛医师身旁的随从刚想喊住对方,解释情况,就被牛医师一把拉住袖子。
“人命关天,先带老夫去县衙!”
……
今日的县衙气氛尤为冷肃。
虽然很多仆从并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那些来自建康,跟在那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身旁的随从们神色匆匆,来来往往,便知晓有大事发生。
县衙后院,刘温昌正带人与沈隽对峙。
少了平日里的温和笑意,沈隽硬朗的眉骨压在眼眸之上,整张脸都显得棱角分明,格外冷硬强势。
“让开!”他冷声命令。
面对强势的沈隽,刘温昌面色不变。他语气神态看似恭敬,实则格外坚定,“沈将军,我家郎主身体不适,暂不见客。”
“客?”沈隽冷笑一声,“我与阿璋乃是同父兄弟。她身体不适,我这个做兄长的前来探望,理所当然之事!”
“反倒是你,身为属下,在阿璋身体不适之时,将我拦在门外,是何居心?”
无论沈隽怎么说,刘温昌都神情不变。他微微垂首,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郎主身体不适,暂不见客。”
大郎君虽然和郎主是兄弟,但郎主和大郎君关系向来不好。此刻郎主出事,他必须要好好守好郎主才行。
沈隽重重地凝视了刘温昌几眼。这人显然是沈凤璋的心腹,他经常能看到他跟在沈凤璋身旁,替她办事,倒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然如此忠心。
略一思索,沈隽冷冰冰的声音微微缓和,他盯着刘温昌,淡声说了几句话。
刘温昌脸色陡然一变,挣扎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往旁边一侧,给沈隽让出一条路来。
望着沈隽走进去的背影,刘温昌脸色难看,牙齿紧咬,垂在两旁的手紧紧握拳。正如大郎君方才所言,义安郡乃是大郎君的地盘,若是当真逼急了他,他带来的这些人根本无法抗衡,到最后,延误治疗时间,吃亏的只有郎主!
这次疫病药石无解,拖延时间,就相当于送郎主去死!
为了郎主,他只能……
已经走进屋子的沈隽并未将刘温昌的心思放在心上。他快步朝里屋走去,走到里边掀起帷幔时,竟然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深呼一口气,沈隽一把掀起帷幔。
作者有话要说: 咦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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