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湘满怀信心,确定沈隽一定会在沈凤璋和自己之间选择自己。她胸有成竹等着挽回面子,没成想,却听见沈隽开口。
“多谢二娘子。不过我已和小郎君说好。”
沈湘眼睁睁看着沈隽朝自己歉意一笑,随后走向第一架牛车。
不等她说什么,就看到二房的堂妹故意从她面前走过,斜着眼看着她,意有所指开口,“有些人呐……”
在沈家,沈湘素来是被捧着的。沈老夫人疼她,虞氏和郑氏宠她,更别说沈凤璋了,事事顺着她。这回在大门口被这么下面子,心高气傲的沈湘哪里受得了!
沈湘恼怒得身子微微颤抖,一口银牙紧紧咬住。三娘子一向小肚鸡肠,喜欢嫉妒她,她都已经习惯了。然而二兄――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等祖母回来,一定要和祖母好好说说!让祖母好好管管二兄。否则,沈家迟早要在二兄手上败落!
沈湘深吸口气,遮掩住怒容,恢复优雅得体的模样,朝着中间那架清雅别致的车驾走去。
精巧富贵的那架牛车上,沈湘瑶轻哼一声,“装模作样!”
她松开金丝绣帘,坐回到软垫上,回想起沈湘刚才被气到冒火的模样,心情格外舒畅。都是沈家的小娘子,凭什么沈湘能有顺风顺水,收获好名声,又享尽荣华富贵!
上辈子,先有沈凤璋以郡公身份捧着沈湘,后有沈隽大权在握处处照拂她。
想起上一世,自己布衣荆钗提着泔水桶站在路旁,沈湘却清雅出尘一袭白衣坐在牛车上缓缓驶过,沈湘瑶下意识攥紧裙子上的飘带。
她目光透着几分凶狠,这辈子,她一定要帮助阿弟抢走沈凤璋的郡公爵位,然后取代沈湘在沈隽心中的位置!
……
三队车驾缓缓朝前驶去,目的地一致,全都是钟山北苑。
第一架车里,沈隽原以为沈凤璋不会放过这一路羞辱嘲讽他的机会,没想到她只是一脸嫌恶地让他离她远一点。
“小郎君真是太可恶了。”黎苗在沈隽耳旁愤愤不平小声嘀咕。小郎君刚才说话的语气姿态,仿佛大郎君是条发臭的死鱼,靠近一点就会沾上味道似的,“郎君你刚才就不该拒绝二娘子。”
沈隽一边轻声让黎苗闭嘴,一边主动坐到离沈凤璋最远的地方。
这点嫌恶,他还不放在眼里。跟着沈湘走,他只能认识一群世家女郎,对他来说,半点用处都没有。更何况沈湘只是为赌一口气,冷静下来肯定会后悔。
木质车轮一圈圈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嘎声。沈隽听着那细微的声响,想起刚才门口那一幕,心里感到几分可笑。
一场宴会,三队车马。
当年沈老太爷戎马倥偬,威名赫赫,偏偏几个小辈没一个像他。沈湘心高气傲,争强好胜;二房的沈湘瑶气量狭小,喜欢算计;还有一个沈凤璋,眼瞎耳聋,天资愚钝,心思恶毒。
沈隽既厌恨沈凤璋,又觉得她这人着实可悲,活得稀里糊涂。
牛车悠悠而行,朝着钟山驶去,两旁人烟越来越少,景致越来越清幽。
终于,赶在午时之前,一行人抵达谢家在钟山下的别苑。
别苑门口已经停了许多车驾。沈凤璋从车上下来,带着沈隽以及随行的侍从朝守在别苑门口的侍者走去。
“原来是沈小郡公。”谢家门房接过请柬,“郡公里边请。”
嘴上称着郡公,门房脸上却没有多少恭敬。宰相门前七品官,就算只是谢家门房,也不把寒门出身的从一品郡公放在眼中。
沈凤璋越发鲜明地感觉到这个时代对于门第的病态看重与对寒门的歧视。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也怪不得原主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削减脑袋想要挤进世家圈子。
同样是被轻慢,走在沈凤璋身边的沈隽却觉得这不过是因为沈凤璋权势不够大。就算是寒门弟子,只要权倾朝野,独揽大权,哪怕是世家弟子,与他说话前也要掂量掂量。沈隽低下头,借着整理玉佩的动作,掩饰眼瞳中熊熊燃烧的勃勃野心。
沈凤璋一行人没走多远,就听见门房那边传来与刚才接待他们二人时截然不同的声音。
“沈二娘子来了,二娘子请进。十三娘子已经等您很久了。”
沈凤璋微微侧头,余光里,门房弯着腰,脸上带着殷勤尊敬的笑。
啧。沈凤璋收回视线,忍不住用舌尖抵了抵上颚。
没走多久,隐隐约约的丝竹声传入沈凤璋一行人的耳中。再往前,几人眼前一亮。清澈见底的溪水沿着曲曲折折的水道缓缓流淌,盛着酒的羽觞漂在溪水中。溪流两旁,错落有致摆着黑檀小案,三三两两的年轻公子聚在一起,坐在小案后,互相斟酒聊天。
【叮!向男主介绍在场众人。】
沈凤璋一边往前走,一边讥诮开口,“这是袁家的小郎君,这是陆家三郎,这是张家九郎……这些人个个比你身份尊贵,连他们都及不上谢二郎,你有何资格与谢二郎相比?”
她将目光投向上游。
在这么多世家公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上游的那几位。为首的青年大约二十多岁,一身月白色大袖宽衫松垮地穿在身上,露出一大片胸膛。他正侧着头与同伴说笑,从沈凤璋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格外英挺的侧脸。谈笑之间,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姿态飒然,爽朗清举,坐如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沈凤璋忽然就明白了世人为何如此追捧这位谢家二郎。他身上确实有一种旁人不可得的洒脱随性。
“这就是谢家二郎。天人之姿,才华横溢,真不知道你何来的勇气,敢于谢二郎相提并论!”
面对沈凤璋的挖苦,沈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沉默不语,借机牢记这些人的名字与脸,只不过心中对沈凤璋的厌恶又增加了一分。
沈凤璋走到谢二郎几人跟前,与坐在谢二郎右手边的年轻郎君打了个招呼。
“七郎君。”
萧七郎是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面容俊秀,神采飞扬,他虽然也学着谢二郎等人的样子敞开衣领,却没什么洒脱出尘的气质,反倒透着几分肆无忌惮的任性。
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沈凤璋,想起她以往的表现,萧七郎心里有些后悔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收下了那块韦墨。他瞥了眼安静下来,不再作声的同伴,尤其是开始饮酒的谢二郎,轻咳一声,“来了。”萧七郎冲沈凤璋点点头,“随意找个位置坐下即可。”
萧七郎暗自祈祷,沈凤璋别像以往那样,赖着不走,恬不知耻想要他介绍这些人给她认识。那他可就丢脸丢大了。
“……多谢七郎君。”
萧七郎回过神来,只听见沈凤璋最后半句话,然后就见她转身朝一处空着的小案走去。
“我的帖子,你就是给了她?”谢二郎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盯住萧七郎。
萧七郎轻咳一声,辩解道:“你那是没瞧见,那块墨有多好。”
谢二郎举杯爽朗一笑,如清风朗月,他看了眼沈凤璋,不甚在意地开口,“我以往听你们说起这位沈郎君,言辞间多有不屑,今日看来,似乎也没那么不堪。”
萧七郎闻言,也朝沈凤璋看去,她一袭宽袖白衣,规规矩矩地扣上前襟,在一群敞开衣襟,袒胸露腹的世家公子中,显得极为正经,然而这只是假象罢了。他撇嘴,尚未开口,周围人就忍不住插话,“阿秀,你是没见过她没脸没皮,追捧讨好的样子。”
他们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笑起来,朝谢二郎眨眨眼,“阿秀,待会儿你就知道这人有多不堪了。”
溪流两旁空着的小案逐渐坐满。沈凤璋坐在座位上注意到,沈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竹林那边,和在竹林里作画的几位世家子交流起来。
那边不知道聊了什么,那几位作画的世家子脸上显出怒意。紧接着,沈隽撩起衣袖,接过对方手中的笔,站在画纸前挥笔泼墨。
没一会儿,那几位世家子一改先前不屑搭理沈隽的态度,朝着沈隽做了个揖,把他拉到画纸前,热烈讨论起来。
沈凤璋嗤笑一声,他倒是厉害,目标明确。那几个在竹林里作画的郎君都是画痴,很有些艺术家的风范,在场众人中,他们或许是最不在意家世的。只要画技比他们高超,就能获得他们的认可。
宴席快开始前,沈隽和那几人一起走过来,他被簇拥在中央,脸上带着隐约的淡笑,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讲话,时不时开口说一句,引来身边人的惊叹。
萧七郎坐在上游,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屑地呵了一声,“果然是沈家人,又是个趋炎附势的。”
袁九郎拍拍他的肩,不以为然,“一个跳梁小丑而已。你要是看不过眼,不如我们待会儿……”袁九郎凑近,和萧七郎耳语几句。
“好!”萧七郎大笑起来,“好主意!”
……
“你倒是厉害。一来就能收服世家弟子。”
沈隽刚落座,就听到耳旁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他转头,看向沈凤璋。她脸上面无表情,但沈隽仿佛能看到她内心肆意燃烧的妒火。
“我与陆七郎、袁十二郎等人只是志趣相投。”沈隽朝沈凤璋微微一笑,脸上满是无奈包容,“小郎君若是一定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沈凤璋把玩着玉佩的手一顿,冷哼一声,转回头去。她本来只是例行公事,想巩固一下原主的人设,没想到沈隽也没有全然装老实。
要是原主以前也被沈隽这样暗地里挑衅过,那她和沈隽结仇越结越深也不奇怪。
本来待会儿还想帮帮沈隽,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
她把茶盏在小案上轻轻磕了磕,想起萧七郎等人刚才看着沈隽的目光,幸灾乐祸起来。他们那几人,对待认定攀附权贵的小人,可是没有半点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