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
“比预计的要早。”
嘈杂纷乱的人声。
“心率正常。”
“血压正常。”
“闭合容积低于正常值……喜欢抽烟或者经常咳嗽。”
有人用光照着他的眼睛,他睁着瞳孔收缩成两个小圆点的双眼,四肢无规律地在液体中划动轻舞,手指开开合合,莹白小巧的脚趾时而蜷起时而绷直,黑柔的发随动作轻轻摇曳,竭力想摆脱身体上那些令他极不舒服的软管。
“白先生,他这样挣扎,可能会导致输液管缠在一起。”
一把如秋叶般优雅缱绻的男人嗓音响起:“他为什么神情这么恍惚?是改造的后遗症?”
“克莱恩-莱文综合征的患者刚醒时,会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有的心智甚至会短暂地倒退回孩童时期。”
“孩童时期?”白知微饶有兴味地轻笑了一声,将手按到玻璃容器上,“小泉,你还认得我么?”
谢泉唇边浮起一串气泡,竟学着他抬起左手,缓慢地贴到了眼前的隔离玻璃上,与他掌心相对。
白知微被他的这番举动取悦了,抬了抬眼镜,往后退了一步:“把容器打开。”
透明输液管像水母的触须一样缓缓抽离,容器里的液体通过排水口流走,玻璃闸门降下,谢泉和剩余的液体一起流了出来,浑身都是湿黏的平衡液,光裸的雪肤滑腻透亮。
白知微在他身前蹲下,握着他的肩膀将他从一地平衡液中扶坐了起来,接过医护人员递来的病号服上衣,披到他身上:“小泉,你看看这里,熟不熟悉?”
谢泉迷茫地抬眼打量,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干净冰冷的医用器械、摆放整齐的试管和药瓶……他忽而一个激灵,像受惊的雏鸟一样扑进白知微的怀抱。
“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么惹人怜爱。”白知微哄小孩般温柔地拍着谢泉的脊背,突然眼神一变,飞快地出手擒住了他的手腕。
一根从输液管底端拔下来的注射针,离白知微的颈动脉只差不到一厘米。
“白、知、微,”谢泉双目灼灼,哪里有一星半点茫然迷离的模样,“你竟然还活着。”
白知微太阳穴一跳,扯动了一下嘴角:“让你失望了吗?”
“……”即使被他攥住了右手腕,谢泉也并未泄力,仍然试图将针头刺进白知微的脖颈,与他僵持着。
“白先生!”医护人员们要上前帮忙,被白知微制止了:“不要过来。”
“小泉果然是毒蛇啊,只要稍微不留神,就会被你咬一口。”白知微注视着谢泉,手上力气渐渐增大,手心里纤细的腕子传来颤意,谢泉疼得皱起了眉,“‘天鹅公主’,卢西恩喜欢这么叫你吧?也许我应该让他们给你做手术,嫁接上一对巨大雪白的翅膀,让你成为真正的天鹅,然后关进笼子里,饲养一辈子。”
腕骨开始发出轻响,谢泉终于再也捏不紧颤抖的手指,注射针脱手而出,掉到了地上,“叮”的一声。
白知微松开手,谢泉的右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这就是性别压制,”白知微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领,“哪怕你从小身强力壮,而不是体弱多病,也不可能赢得过我,我亲爱的――omega。”
“!”谢泉猛地睁大了双眼,“你对我做了什么?”
难怪他从刚才开始就觉得身体比平时还要虚弱无力,本以为是在平衡液里泡久了的缘故,难道其实是――
白知微不答反问:“你说呢?小泉这么聪明,还会猜不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沾满平衡液而变得湿腻腻的双手,吩咐身后的医护人员:“把水管给我。”
一个女护士取下离心泵上的水管,递给他:“白先生。”
白知微伸手接住,却并没有用它洗手,而是将它对准谢泉,温文尔雅地一笑,拧开了喷头。
“呃!”成柱的水激射在身上,谢泉一下子跌回了平衡液积成的浅泊中。
“混蛋!”
他要强地想用没受伤的左手支撑起身体,却被水流的冲击力弄得直不起腰,每次刚撑起来一点就又滑倒了回去,最后颤颤巍巍地曲起了双腿。
“我们小泉,要洗得干干净净,香香软软。”
水流持续不断地浇注,冲刷掉平衡液,谢泉身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都湿透了,犹如薄而半透明的蝴蝶标本一般紧贴着肌肤,透出几分引人遐思的肉色,蜷曲交叠的长腿似美人鱼的尾巴。
他自下而上地瞪着白知微,及颈的黑发交缠绞结,明明满含愤恨,略微上挑的黑眼睛却勾人得要命。
几乎连缀成线的水珠接连划过泪痣,殷红的小痣立刻变得鲜艳欲滴,像刚落到纸上还湿淋淋的朱砂,抑或被吸血鬼咬中后从伤口沁出的第一滴血。
“我现在有点明白了,怪不得卢西恩宁愿违背家主的意思,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带你走,他倒是有眼光。你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实在比注射了情绪抑制剂后冷着一张脸,只知道为那帮路德维希做事的模样美多了,多生动的表情啊,我都快看硬了,你猜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谢泉牙都快咬出了血:“我不许你……侮辱卢西恩!”
“我没有侮辱卢西恩,”白知微微笑着拧紧了水管的喷头,“我是在侮辱你,小泉。”
[???]
[这么耿直的吗?还玩变性,加在一起刺激过头了。]
谢泉怒急攻心,揪着淌水的衣角急促地喘息着,一时间竟觉得眼前忽明忽灭,白知微扔开水管,俯身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一名医生走上前,在谢泉软软垂着的右手腕上涂抹上消毒液,将一支注射器扎进他的静脉,推入了精神舒缓剂。
谢泉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眼皮也再次困倦地耷拉了下来,昏昏沉沉地靠在白知微怀中,脑袋倚着他的胸膛。
白知微在他眼角的泪痣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你以前的房间被家主锁起来了,任何人都不得入内。走吧,天鹅公主,我们去新的天鹅湖。”
……
“劳伦斯先生这次可是立下大功了。”
站在花园式阳台上的金发青年回过头,发现来人是一位身穿笔直挺括的白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alpha,于是朝他伸出右手:“幸会,白先生。”
白知微和他握了握:“幸会。”
做卧底的时候,劳伦斯为了接近谢泉,不但注射抑制剂,让自己由alpha伪装成beta,甚至还强忍痛苦打了变形针,溶解掉了大部分表层肌肉,令自己尽量显得瘦削。
现在回到中庭星,经过一段时间配合相应药物的高强度训练,他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身材,肩膀更加宽阔,肌肉紧致有型,气质也与在潘地曼尼南时不同了。
同样是纯粹的蓝眼睛,如果说“拉斐尔”的是明朗的天空,那么劳伦斯的即是深沉的海洋,深海中天然形成的气体孕育火焰,燃烧着对联盟与自身事业的信仰。
“这是属于你的庆功宴,”白知微朝楼下衣香鬓影的舞池侧了侧身,“为什么劳伦斯先生要一个人站在这里?不下去跳跳舞,享用享用美酒和点心吗?我想,应该有不少omega希望能和抓住了最强星盗的英雄共舞一曲吧。”
劳伦斯摇头:“这种场合不太适合我。”
“真是遗憾,那些omega们要失望了。”白知微露出可惜的表情,“其实我认为,都已经是银河时代了,科技这么发达,上流社会的娱乐方式应当多种多样,以个人兴趣爱好作为参考,而不仅仅局限于舞会。”
“白先生也不喜欢舞会?”
“唉,参加了那么多场,说实话,有点腻味了――这话劳伦斯先生可要替我保密,别告诉我那些同僚们。”白知微笑道,顿了顿,又说,“比起舞会,我倒更爱歌舞剧或者芭蕾舞,劳伦斯先生看过《天鹅湖》吧?”
“没有。”劳伦斯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下意识矢口否认,“我不像白先生这么高雅,我只是个不懂欣赏的粗人,从来不看那些。”
“哦,我也是听人说,星际海盗谢泉最喜欢的就是《天鹅湖》,还以为劳伦斯先生在潘地曼尼南时跟他一起看过。”白知微笑得斯文无害,“格林丽芙还在下面等我,我得下去了,就不继续打扰劳伦斯先生了。”
劳伦斯冲他点头还礼:“再会。”
“再会,玩得愉快。”
白知微离开后,劳伦斯又在阳台上独自待了一会,眺望着远处的夜景,半晌才转身,瞥见地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微反光。
是白知微不小心落下的吗?
他走过去,弯腰将它捡了起来,忽的一愣。
那是一张动态相片,上面是一个穿着纯白色芭蕾舞裙的人,只照出了下半身,没穿连袜裤,一双赤/裸的长腿仿佛光滑细腻的骨瓷,足尖鞋紧紧包裹着两只脚,系带却将左右脚踝松松地缠在了一起。
似乎有人正追着她,她艰难地逃着,最后被绞缠的系带绊倒,一条细而柔韧的黑皮鞭抽进镜头,足尖鞋里的脚蓦地绷出了凄美的足弓。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