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燕子,每年的春天都要从南方飞回来。也不晓得有多么深的执念。
王翠蓉听了葛明峻的话,果然等了几天,就等到了庄正气庄大的名帖。
王翠蓉拢了拢头发,也没带什么,来到了庄府。
庄府虽然已经来过了几次。见庄大却是头一遭。却见这院子与庄夫那边并不相同,看上去更为富丽。即使只是普通一根回廊上的柱子,也是上好的红木做的。更别提那琉璃的瓦片,艳阳下闪着金光。
果然葛明峻说的并不错……她嘴角浮现一丝笑容,便站外头等。过一会儿,便有仆来请,请去花厅说话了。
才走了几步,却见一个男子鬼鬼祟祟地从花丛里钻了过去,看那衣裳打扮,似乎并不是下。问起领路的小厮,却是顾左右而言他。王翠蓉心中有数,这便是那庄因德了。
据说,那庄大曾有两子一女,俱是夫所生。那大儿还算上进,却前些年得了场伤寒死了。于是对着唯一的儿子越发疼惜——疼惜到眼珠里,因此,外看着更是不像。
好好的大男,躲暗处偷偷窥伺的样子,王翠蓉冷笑一声,若这样的男有什么好前程,她还真不相信自己的眼光来了。
花厅里每一个细节,都极为考究。莫不显现出这庄府的富贵。却见过了一会儿,那庄大笑呵呵地走了出来了。一见面便是极为客气,对着她笑道,“便是王家的小姐?”
那庄正气,生得高马大,颇为威武。只是常年饮酒,脸上有种猪肝色,一说话,便声如洪钟。
他看似忠厚平正,王翠蓉却不喜欢他那双眼悄悄打量——从自己的脸蛋到自己的胸脯,那嘴角的笑意,怎么瞧都不像话。
王家——小姐?
王翠蓉笑了起来,忙摆摆手,“庄大说的是什么话?谁不晓得翠蓉出身贫寒,以前更是低贱得很。不过是童养媳罢了,什么‘小姐’,莫不是大取笑?”
庄正气见她颜色生得好,暗赞一声,心中也觉得儿子的眼光不错,摸着下巴笑道,“老夫说是小姐,便是小姐。王小姐,难道还不肯承认吗?的婶娘也这里呢,还有一个痴心于的,他也这里呢。”
未待回话,只见那帘子轻轻地抖动,云消香涌,不一会儿,一个装扮艳丽的夫款款而出。她正揣摩那一个“痴心于自己的”,那果然气喘吁吁地从大门口跑了进来,一见着他老子,便跺脚道,“爹爹,谁痴心于她了!她想侍寝,勉为其难地同意一下!”
那男见了王钱氏,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哟,王夫也这里,王叔衡呢?前几天还见他吉祥酒楼里跑堂呢,叫他来替干活,啧,他还不肯!”
看来,这庄因德,是颇瞧不起那王钱氏,恨得王钱氏搓手,一个劲地揉着手绢,一张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绿,看得王翠蓉心想:这位婶娘的涵养可真是长进了不少。以往这时候,早就暴跳如雷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心中痛快一下呢,这庄因德已经瞪着眼,怒视着她了,“这不识好歹的小娘子!本公子瞧得上,却给脸不要脸!爹,帮好好教训她!对了,她还同那葛家的小子有一腿!这不贤惠的妇,除非脚下跪舔,要不然是不会要的!”
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字正腔圆。
庄正气正安抚着儿子,王翠蓉可不买他的帐,故作诧异道,“庄大,贵公子芳龄几何了?真是稚嫩可爱啊。”
稚嫩……可爱……?
她她她,居然敢这么说?
瞧见王翠蓉那一番仿佛发自内心的诧异,庄正气想发作,又没有由头,气得握紧了拳头。自家的宝贝疙瘩自然是最好的,何况是庄家的独苗!这女真是给脸不要脸!他心中发狠,很快,就会有她哭的时候了。
不过王钱氏,却第一次觉得这死女有几分顺眼。
庄正气故作生气地桌上一拍,“王淑华,可知罪!”
这一声拍桌,可颇有判案时候拍惊堂木的风采。一般早吓得屁滚尿流。他见这女依然满面春风地坐椅子上,更是怒极,“王淑华,长辈同长官问,如何不回话?”
王翠蓉依然平静无波,安安静静地喝着茶。这还是油盐不进了?庄因德受不了自己的老子的权威受到挑战,走过去“啪——”的一下就打下了她手里的茶,她早有防备,身子一侧,那茶水便倒了那庄二的身上。庄二气得跳脚,“知府大问,都不回……哎呦……”他烫得嗷嗷叫,忙得跳脚。
庄大心疼得脸上的肉都挤一起了,“乖儿子哟……,还好吧?”
她忙作忧心状,“啊呀,今儿个庄大特意拿了大红袍招待,庄公子一碰,却洒了,真是浪费啊……”
“王淑华!——”心肝肉儿疼的庄正气整个都吸气,这女,这女,她就不担心他找将她关起来?该说她是愚蠢,还是胆大?
他却不知,他心中嘲笑愚蠢的妇也叹息他的愚蠢。为官之道,本就不是一味逞强便好。这庄正气,果然是“装出来”的正气。这样一味溺爱自己的儿子,又放纵自己的**——这庄府,如何能长久?他难道不知,那葛家的,盯着他不是一日两日了吗?
她后退半步,摇头,“大可是叫妾身?只是妾身闺名唤作翠蓉。土极了贱极了的俗名。众皆知的。断然不叫‘淑华’那么好听的。”
“王钱氏,给过来,同说,这是不是的内侄女?”
“她是!她化作灰也是!”那王钱氏好不容易听他点将,这时候憋太久了,声音都有些凄厉的味道,“怎么不是,王氏淑华,族中排行第九,是那王裕盛的独生女儿!”
她恨极了。
同样都是落难了的贵女,凭什么这一个就过得要比他们母子要好得多!还如此悭吝。
那庄正气的表情,满满的都是心满意足,看着王翠蓉,便像看着瓮中的鳖。
他皱眉道,“既然是一个族中的长辈,淑华,咱们庄家与王家是世交,也舔着脸,不得不教做的道理,断然没有这样不顾不敬长辈的道理!现三婶娘此,还不上前请安?!”最后一句,声色俱厉,竟是威吓。
像是被吓呆了的王翠蓉连忙拍拍自己的胸口,“……可是,是王翠蓉呀。是被吴家的老太太买下来的。据她说,婶娘这个生得好看,这倒是与面前这位夫一样。可自己的婶娘可是个妓-女呢,不是个正经。难道这位贵妇,也是操那皮肉生意的?”她假作天真娇憨,瞪圆了眼看着庄正气,“那庄大是怎么认识这风月场上的能的?”
“——”
庄正气没有料到这妮子嘴皮子这么厉!让他的面皮自己的儿子面前怎么搁得住!
她居然敢辱骂自己的婶娘是妓-女,那看来那王家的门风,那旧日的荣光是打动不了她的了!庄正气,第一次感觉到棘手来。他本以为,这王家,以前是那么华贵的家族。只要这丫头心里但凡有一些留恋,他便有拿捏她的本钱。谁晓得她居然装傻装得那么彻底!
王钱氏早已忍耐不住,一张略微松弛的面皮一抖一抖的,“哼,居然说是妓-女?那爹王裕盛是什么?龟公?老娘是什么?连头牌都混不上的窑姐儿?王淑华,骂一句王裕盛,就夸一句够有本事!”
这女,哪里有曾经的侯府嫡女,伯府少夫的风度?
原来那些风采,都是需要富贵来养的。一朝没有,便能那样难看。
王翠蓉当她是傻子,笑话她,“好好地,骂一个不相干的做什么?听说那位姓王的先生和夫,被那么讨厌,必然是好。不会是他们不让当窑姐儿,便老羞成怒,恨上他们了吧?”
王裕盛,王徐氏。那么许多年了。她所的地方,都满满地种满了栀子花。可这却是自从八岁之后,第一次听提起他们的名字。久远的,她都恍惚了。
总角垂髫的好时候,父母的膝头,逗弄的木偶,是最精致的。比伯伯家里的小姐姐的要好看。
只是……纵然剩下一个了。她总还要活下去。
她笑望着庄正气,摊手道,“原来庄大找来竟是这样的事儿。谁想竟是一个误会。还得去葛府呢,葛公子寻……都同他说好了。”
“慢着!不能走!”
庄大皮笑肉不笑,“本大说的事儿,必然没有错。说是王家淑华,便是王家淑华。信不信,能治一个‘不孝’的罪?”
“那葛公子……”
“呵呵呵呵……”不知道是狂妄,还是伟大的自信,庄正气像是看蚂蚁一样地看着王翠蓉,“不过是葛家的竖子,能奈何?不过是家族里出了个贤妃,便想拿捏?”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一卷情节其实有加快的~怎么都没人夸夸我,泪,难道写得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