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靖野吩咐完毕,不多一会儿,酒楼的伙计便开始上菜。平氏脸上一阵惊讶,连连摆手道:“错了错了,我们没要别的菜。”花了一百多文已经够她心疼的了,哪能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菜。
那端菜的伙计笑得十分殷勤:“这位夫人,这些菜是一位公子请你们的。”
“什么?”平氏惊叫出声,然后下意识的四处打量着,看有没有认识的人。宜竹往楼上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她想了一会儿,自己并没有多少熟悉的人。难道是……
平氏非要追问请客的人的姓名。伙计一脸为难,他已经受了嘱托不能说出对方的名姓。
宜竹笑着试探道:“好了,你把菜放下吧,请代我谢谢郑公子。”她想来想去,很有可能是郑靖北在此。
那伙计微微一怔,不置可否,微哈着腰恭敬地退下了。宜竹错会了他的意思,以为自己猜对了。
接着其他几道菜也陆续端了上来,跑堂每上一菜必要唱菜名:酿金钱发菜、乳酿鱼、国色天香凌飞翅(贵妃鸡翅)、神仙鸭、跃龙门(大鲤鱼)……足足上了八道菜。
平氏惊讶得合不拢嘴,宜兰也跟她差不多。杨镇伊不自觉地吞着口水,用贪婪的目光看着这些他平常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的名菜,暗自庆幸方才吃得不多。
“我的老天,咱们交了好运了。”平氏压低声音呼道:“竹儿,那位郑公子八成是看上你了。啊哈,这回真来对了。”
宜竹不欲跟母亲争辩,心中暗暗想着,自己有机会要报答郑靖北的好意。
一家人激动了一会儿,终于开吃了。吃饭时,平氏又悄声嘱咐宜竹吃相要文雅,说不定郑公子躲在暗处偷看她。
上完菜后,那个伙计趁着给楼上雅间上茶时,很善解人意地向秦靖野禀报了事情的经过,当秦靖野听到宜竹猜测请客的人是郑靖北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为什么她第一个就想到他呢?她难道忘了自己是为谁而来吗?
秦靖野像往常一样神情冷肃、落落寡欢。郑靖北跟这帮朋友说得十分开心,他一心想把秦靖野拉入到谈话圈子里:“二哥,你别干坐着,过来跟大伙说几句嘛。”秦靖野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敷衍过去继续沉默。
众人高谈阔论了一会儿,秦靖野便示意郑靖北要回去。可能是他的性格强势惯了,一般情况下,郑靖北都难以拒绝,他用略带歉意的目光看了几个朋友一眼,众人也无异议,他们一齐起身下楼。郑靖北结帐时才发现秦靖野已经付过了,不过,他对这桩小事倒也没放在心上,付之一笑就过去了。
秦靖野慢慢悠悠地下楼,他以为他的出现必然会引起某人的惊喜和行动。他必须端起架子,以免加深她的误会。不过,他敢肯定以后像这样的事应该还有很多。
令秦靖野诧异的是,他只看到了惊没看到喜。
杨宜竹一直在盯着楼梯的动静,很快就发现了郑靖北他们这帮人。
郑靖北一脸惊喜地招呼道:“杨夫人,杨姑娘,真巧啊,你们也在这儿?”
平氏暗自发笑,心道,这小子挺会装的。郑靖北大约十五六岁,生得清俊挺拔,气度不凡,最主要的是他不但家家世好,脾气也谦和、温厚。绝不像某些人那样盛气凌人,让人瞧着都呼吸不畅。平氏越看越喜欢。杨宜竹觉得母亲的目光太过灼热,感到有些难为情,她忙笑着转移话题,又问候了郑静婉几句。他们在这儿攀谈,秦靖野的心中却泛起了波澜:她表面上倒挺镇定自若,竟连他都看不出蛛丝马迹来。一般而言,女子的情绪总是外露的,她能这么克制显然是下了深功夫……
秦靖野还没脑补完毕,便被一阵爽朗豪迈的笑声给打断了:“靖野靖北,你们兄弟俩也在这儿。真是太巧了。哈哈。”
郑靖北和秦靖野一起转过脸恭敬地叫了声:“老师。”
杨家竹盯着这位身着大袖宽袍,神态洒脱,气质飘逸出尘的中年男子,暗暗和打听来的消息比对。这位就是她要等的酒仙―李清仙!杨宜竹的眼中倏忽闪出一丝奇异的亮光。旁人并未发现,但秦靖野却看得分明,他的眉头微微一皱,这种目光不是刚才见到自己时应该有的吗?他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的视线落在了李清仙身上。他不禁又诧异又费解。如果李清仙再年轻些,他大概会怀疑宜竹换了目标。
宜竹想跟这位李清仙说话,但又插不上嘴。不过还好,她早有对策,她趁着众人说话时,假装去打桌上的包袱,结果“一不小心”滑了手,一只棕红色的陶罐滚落出来,“啪”地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清脆的碎裂声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平氏本来就有些局促不安,一看女儿又这么冒失,不禁心中大急。杨镇伊更急,他们本来是来卖酒的,这样完了。
接着,众人便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酒香。李清仙先是一怔,接着大步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带着明朗的笑意指着地上的碎片问道:“这位姑娘,你摔碎的是什么酒?”
杨宜竹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向李清仙微微一福,坦然自若地答道:“这是小女子自酿的酒,本来是拿来自饮的,谁知此地不让自带酒水。方才听到诸位大人谈哇不俗,听得忘情,一时失手打碎了洒坛,让先生受惊了,小女子在此致歉。”
李清仙见她举止落落大方,神色不卑不亢,很是有些赞赏,态度十分和悦地摆手道:“无妨无妨。”
杨宜竹见好就收,话不多说,向众人一施礼,拉着母亲和姐姐便告辞离开。
走出酒楼的门首,杨镇伊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宜竹,你不是说要卖酒吗?怎么就这么走了?”
宜竹神秘地笑笑:“那些读书人都是清高之人,别开口买啊卖呀的,人家嫌俗,咱们什么也不用说,他若有心肯定能打听咱们,反正有人认识我。”
杨宜竹离开后,秦靖野越想越不对劲。他招招手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收拾盘蝶的伙计:“方才那这家人可向你打听过什么人的行踪?”
伙计恭敬地哈哈腰,挠挠头,想了片刻,道:“哦,小的记起来了,那位绿衣姑娘向我打听过李大人的行踪。”
“你没听错?”
“当然,保证没错。”
这话犹如一碗冷水浇下,秦靖面沉似水,一语不发。伙计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再三回想自己的话,他真的并无得罪他之处,这人怎么变了脸色。一时之间,他不禁有些惊惶无措,他惹不起躲得起,于是他借着收碗的功夫悄悄地溜了。
回来的路上,郑靖北滔滔不绝的说话,秦靖野一直沉默不语。
他脑海里想的却是:她竟然不是在等自己!
……
杨宜竹当然并不知道秦靖野的番心理活动,更不知道对方还管了她的饭。她回家后,又对酿酒的工具进行了一次改造。这次酿出来的酒比上回的纯度又提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粮食是原生态的缘故,这酒喝起来味道十分醇正,有一种谷物的清香。接着她根据大秦人的口味进行了一些调整和改进。做完这一切,她挑选了几坛最好的酒,让杨镇伊送给了郑靖北做为谢仪。
郑靖北自是十分高兴,不过他的堂哥秦靖野十分不悦。他甚至还旁敲侧击地问门卫有没有传错话。对方笃定地回答说没有传错。
又过了几日,李清仙果然派了家仆来杨家买酒。自此以后,“曲江春”慢慢地有了名气,宜竹把酒进行分成高档酒和中档酒售卖。她如今经过数月摸索,已经掌握住其中诀窍,酿出的酒愈发香醇干冽,进帐自然也越来越多。但是,问题很快就出现了,她个人力量有限,而且她家场地太小,只能小规模的酿酒,随着销量的增加,供货很是吃力。宜竹和大伯一商量,最后决定限量卖。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杨明成因为送酒讨得了堂哥杨明忠的欢心,对方难得拨冗见他一面,言谈之下,对杨明成很是欣赏。并亲口允诺说,以后有了空缺会考虑他。接着二堂伯杨明利的女儿宜芳宜薇也邀请了宜竹姐妹俩去杨府赏花,虽然过程并不太愉悦,但结果已经够平氏炫耀得了。
杨明成自以为升迁在望,兴奋得像醉了酒似的,飘飘然回了家,对妻子儿女大谈特谈今日之事。
这下平氏有了两大可供贩卖的喜事,没过多久,街坊邻居们都知道了他们家吃过望江楼的八道招牌菜,杨明成也快升官了。
时间飞逝,人们熬过了炎炎夏日,终于迎来了天高气爽的秋天。一入秋,平氏就开始为两个女儿裁制新衣。因为一年一度的重阳佳节要到了。这一日朝廷会赐宴百官,长安城的人们也多半会倾家而出,去乐游原登高览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