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山居,凌紫等大丫鬟早就在院子门口候着,一见到林默和淳于钊过来,就齐齐跪下,先给淳于钊见礼,恭恭敬敬地说:“世子阁下驾到,不曾远接,万祈世子阁下恕罪。”
众人又给林默磕头,说:“默少爷您平安回来了,就是奴才们天大的福气。”
林默不能出声,只是摆摆手,意思叫众人起身。凌紫含泪说:“那帮子畜生,竟然将少爷害成这样。”
一时众人们散开,各去做各自分内的活路去了,凌紫便为淳于钊和林默斟上两碗“枫露茶”来,两人对坐饮茶。
又过了一会儿,凌紫用一个雨过天青的汝窑碟子装了一碟子细点来,笑嘻嘻地说:“世子爷和少爷可有些腹内饥饿?想不想吃点什么?婢子好去厨房吩咐他们做,今天闹这么一场,厨房也是人仰马翻,乱得下不去脚,想要点什么现成的吃食都没有。”
林默哪里吃得下东西,喉咙疼得吞咽都困难。淳于钊知道,便说:“吃的东西倒是罢了,你现在去弄一些清水,混入一点盐和白酒,给默少爷漱口,一日几次,才好叫他的咽喉好得快些。”
凌紫忙答应着去了,一时过来伺候着林默用搀了盐和白酒的水漱口,算是古代的绿色乐活消炎方法。
淳于钊看那装细点的碟子有点眼熟,多看了两眼。凌紫见林默不能说话,便代他说:“这是世子爷上次送给咱们少爷的,王府里好些这种汝窑□的碗儿碟儿,咱们林府里倒是少有。这个碟子一式四个,还有那边一个花囊,都是世子爷上次送来给少爷赏玩的。”
淳于钊开始还纳闷这丫鬟怎么对王府的事情也知道,想起来了自己原是送过几个下人与林默使唤,想来她也是其中之一,便问:“你以前在王府呆过?”
凌紫笑盈盈地说:“婢子以前伺候过王妃的,原名如月,那时婢子只负责给王妃浆洗衣物,是以不太常见世子爷。”
淳于钊点点头,又问:“这里伺候默少爷的,除了你,还有哪些是缙王府过来的?”
凌紫指了指卧房内正在整理着被褥的大丫鬟将离,说:“将离也是和我一样,还有一个杨嬷嬷,只是不在这里。”
淳于钊点点头,说:“就是你去报的信?很好,我要赏你。还有,叫将离也来。”说着,淳于钊便从腰间的一个荷包里抓出一小把金叶子给了凌紫和随后过来的将离,说:“此后,你们要更加尽心竭力地伺候少爷。”
林默心里有些讶异:凌紫将离怎么说现在也是自己的丫鬟,要说论功行赏的话,也该是自己来做的,怎么淳于钊就像他是这里的主子一般,非常自然又大方地就赏赐下人还出言勉励?要知道淳于钊被王爷王妃手教面提,从来都是礼数周到细致,在待人上面既客气又矜持,像这样喧宾夺主的事情,林默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林默想想也就释然了,我现在不能说话嘛,所以淳于钊才体谅于我,将这些小事顺手就做了,再说,凌紫她们以前也是他们王府的旧仆。
淳于钊的想法却是迥异,凌紫和将离两人现在还是王府名簿上未销去的丫鬟,现在伺候着林默,叫淳于钊有一种林默入了他们淳于家的门,所以在享受淳于家的下仆的伺候的错觉。当然,实际情况不是这样,但是,既然这样想可以叫自己快活的话,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凌紫和将离两个谢了赏赐,便下去了。
淳于钊这才细细地打量着林默,关切地问:“喉咙还很疼吗?我记着我皇祖母处有一种‘百花露’,最是疏风清热,消肿止痛,要不,我这会子叫张爽跑一趟,给你取了来?”
林默急忙摆手示意不用,想了想,又找来纸笔,写在纸上:“真的不用。来回要七八天,到那时,我的嗓子早就好了。”
淳于钊皱着眉毛说:“那这些天该多难受啊。”
大丫鬟将离给他们拢了一个火盆过来,放在脚下,此时恰好听见淳于钊说话,便说:“世子爷请恕奴婢多嘴。奴婢倒是知道一个海上方儿,就是将鲜鸡蛋两个,撇出蛋黄不要,单要蛋清,用竹筷反复搅拌调打,直到打出像白雪一样的泡沫来。然后,用罗汉果和着冰糖煮水,煮成罗汉果茶,煮好后倒入刚才盛装着‘白雪’的碗内,那‘白雪’就漂浮在茶水上面,看起来和‘雪水’差不多,这时便趁着热热地喝下,对嗓子特别好。我家表妹原来也是和少爷一般的症状,只喝了三天就全好了。”
淳于钊听了大喜,便命其即刻去制了来。令林默服下,虽然暂时看不出效果来,但是林默示意此药不苦,甜丝丝地挺好喝,蛋清打发成的泡沫也没有任何蛋腥味,淳于钊便放了心,聊胜于无吧。
凌紫又过来问:“那……今晚上要如何安置呢,默少爷?”
好吧,虽然得了世子爷的赏赐,凌紫还是没忘记本分,这话是问林默的。
林默想起来淳于钊之前和父亲林如海说的是要“抵足而眠,畅谈别后情景”的,不过此时自己发不得声音,要怎么畅谈呢?便下意识地转头看看淳于钊,见他唇角含笑,也正看着自己,林默心头一热,想着就算不能交谈,在一起呆着也好啊,林默便冲着淳于钊点点头,意思是都由他来决定。
淳于钊一下子心情大好,说:“懒得你们去捯饬了,我就和你们少爷睡一张床。往日在王府的时候,我们也经常一起睡的。”
凌紫点点头,说:“那奴婢多准备一床被褥和枕头。”
淳于钊挥挥手,令她下去,说:“行,你们去弄吧,我们在这里安安静静说会话。”
这便是不喜人在旁边打扰的意思了,凌紫和将离连忙识趣地退下。
林默见此情景,心里甚是感念,用口型说了个“谢谢费心”。
淳于钊见在红红的炭火下,林默的垂下的长睫在溺水后显得有些泛青的脸颊上投射出一道令人心疼的阴影,嘴唇却是嫣红得像房内摆设着的折枝花卉一般娇艳欲滴,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软得不像话,那苦苦支撑了半年强令自己忘记他的理智也随风逝去了一般。
淳于钊神使鬼差般伸出手,按在林默的嘴唇上,说:“你我之间无需客气。”
林默先是一惊,但是淳于钊很快就拿开了手,淡淡地说:“你这房里挂着的画儿倒是很有风骨,是仇十洲的?”
淳于钊便站起来,走到堂屋正中挂着的书画面前,背着手假装赏鉴书画,躲避开林默的目光,同时压制着几乎要跳出心房的心,偷偷回味着刚才在他的嘴唇上获取的轻柔甜蜜的触感。
以前淳于钊和林默相处得极好,两人一起玩,一起读书,累了的时候一起倒在床上睡觉,亲密友爱,摸摸脸蛋,或者为对方理一理头发都是经常的,但是,像今天这样失控般地想去触碰他的嘴唇,心跳如擂鼓般的感觉却是淳于钊从未有过的,既新鲜,又刺激。
林默不明所以,待淳于钊终于恢复了平静,又重新回到座位,才笑眼弯弯地点点头,示意此画正是仇十洲的作品。
林默正想抓过纸笔来写点什么,淳于钊及时地将自己的手掌递上,说:“就写我手上,省的麻烦。”
林默便一笔一划地写上:“是仇十洲的《竹林品古》。”
淳于钊随口赞道:“好!工而不板,研而不丽,确是大家气派,到底是仇英手笔!”其实他的心思只停留在林默的那一根细长纤巧的手指上,细细地、轻轻地划过他的掌心,就好像一根羽毛,划过他心底最骚动不安的地方。
林默默然地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黯然,想了又想,在他的掌心继续写道:“你后来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了?即便是偶一回信也是几个字就完了?”
淳于钊自从那日因为感悟父王之言,撕碎了给林默的去信之后,便痛下决心要渐渐淡忘掉林默,林默写来的信他虽然是用一个大匣子珍藏起来,每晚睡觉之前都要读上一遍,却不再像以前那样长篇累牍地给林默回信。
淳于钊当时是恨不能乱刀斩乱麻一般,直接不给林默回信,想着断了音讯的话林默也会渐渐地不再来信,于是,这一段过往、一段少年时期未说出口的心事就渐渐成为过去,他和林默之间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纠葛。
可是,偏偏还是舍不得,偏偏还是忍不住,甚至会有一丝幻想:睿儿见我不给他回信会难过吗?
于是,淳于钊舍不得斩断和林默的那一点联系,总是在接到信许久之后,压制住心里狂野的思念,轻描淡写地写一句我一切安好,你呢之类的话。
此时,被林默委屈的眼神看着,淳于钊再也无法固守住那一方身为胸怀大志的缙王之子应有的理智自持,爱恋之情顿时泛滥成灾。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青葱恋情最难写啊有木有?某捕掉头发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