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案子追查到李三郎身上, 几乎断了明面的线索, 崔清牵涉于此, 再加上她还遭受过一次不成功的袭击,几人都不同意她继续追查下去。
“此事交与我吧,”卢绚叫清明送出那位假母,慢声道, “你们在府里等消息即可。”
“上次袭击我的那位娘子, ”崔清想起前事,不禁皱起眉头, “似乎也与李三郎有所瓜葛?”
[没错,]叶雨时翻出从前的录屏,提醒她, [袭击你的人是你二嫂的妹妹张五娘子, 她死之后, 卢绚从她烧成灰的书信里找到李三郎的字迹。]
多重证据指向李三郎,此事绝对和他脱不了关系。
崔清探了探怀里贴身藏着的玉印, 不知要不要拿出来给卢绚章眼,若是他查到玉印的线索,或许能知道郡公府中人为何为此用尽心思, 不肯罢休。
然而,这枚玉印关系重大,是李玦死前亲手交给她的,除了林妈妈,她从来没让任何人哪怕是她的贴身丫头知晓过, 因为知道的越少,他们才越安全。
崔清叹了口气,手还是从腹部挪开。
问过假母张郎君的行踪后,此行便可说达成了目的,一行人便不再在此流连,坐上马车,朝家中行驶而去。
“十七娘,”崔清坐在马车上思考这件事时,窗户那边传来大郎的声音,她掀开窗帘,探脸问道,“大兄,何事?”
“你会不会骑马?”大郎问她,“二郎约我后日去马场一行,练练身手,你可想去试试?”
崔清作为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别说骑马了,马毛都没摸过一根,她倒是想答不会,不过历史小组帮她恶补大唐常识的时候曾说过,身为贵族子弟,骑马是女子的一项重要技能。
这就很难办了,原主肯定骑过马,但是她从来没碰过,即便她很想去涨涨见识,还是不得不找个理由回绝。
“近日四处奔波,”崔清打定主意,不理会直播间观众们的怂恿,轻轻抚过自己的左胳膊,“略感疲惫,就不去凑热闹了。”
“是该养好身体,”崔大郎很快接受了她的说法,担心地注视了一眼她的胳膊,“你身体本就虚弱,还拉你去跑马,是大兄没有考虑周到。”
他又好言安抚一番,才打马前行。
等崔清到家,大郎照例按礼数问他们要不要进府坐坐,天色还早,外加阳光灿烂,骑马的郎君们皆汗流浃背,他不说还好,一说,崔暄便不想走了。
“可算缓过来了,”入座厅堂,丫头端来冰盆与井水镇过的饮品,缕缕凉意蔓延开来,崔暄深吸一口气,靠着隐囊,喝一口清凉下火的竹叶饮,在炎炎夏日,无疑是最好的享受。
卢绚捧着杯子轻啜一口,便搁在一边,不再碰它,崔清留意到这个细节,随便找了个借口起身去廊下招手唤清明过来,“你家郎君可是不喜竹叶饮?”
“回娘子,”主人的习性爱好,也曾有不少娘子问过,清明嘴严实得紧,从来不透半点口风,不过这是人家崔十三娘自己看出来的,就算郎君怪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他轻声说,“郎君不喜苦饮,最爱甜口,”他又做出封嘴的动作,“娘子可别说是我说的。”
崔清掩口一笑,打发他回去,叫翠竹准备一杯桃花饮,桃花香甜,与竹叶完全两种风味,她初来的时候尝过,感觉这种饮料比竹叶饮更符合卢绚的胃口。
[记在小本本上,]林茵茵猛地获得那么大一个惊喜,连忙记下来,[大炉子居然喜欢喝甜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的天,居然那么萌的吗!]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炉子!]
崔清轻手轻脚回到厅堂之上,其他人正说谁谁谁升迁,谁被谁弹劾,她连新闻联播都不看,又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人,压根体会不出来其中的深意,倒是弹幕议论纷纷,好像人人都化为政客官员,一句话解读出好几种意思来。
[从时间线上来看,事情进展到睿宗议立太子,]历史小组从他们的话语中分析出当前的时间,[太平公主一派以嫡长子继承制度为武器,要立长子宋王为太子,封李隆基为平王即可,李隆基嘛,坚决辞让,决不居宋王之上,看样子已经讨论了一个多月。]
[不对,虽然李旦前些日子就说要改封李隆基为平王,兼押左右万骑,但是没有正式册封,李隆基这一派透出来的意思是只要一个平王就心满意足了。]
[鬼才信,宋王那边说平王有功,绝不居于平王之上,给皇帝看就是两个儿子都省心,一个妹妹不懂事,这个太子之位肯定会落入李隆基手上的。]
崔清一边看弹幕的争吵,一边听几人闲聊,翠竹此时端着盘子和酒壶过来,给大家倒上饮品,卢绚只余光瞥了一眼,便一愣——他的杯子里飘着一朵桃花。
他看向崔清,崔清似乎在等他的反应,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等他夸自己一样,他垂下眼去,唇角微微向上扬。
喝了一口甜甜的饮料,他手捧着杯子,没有放回小几上。
“时间不早了,”崔暄意犹未尽地灌下一杯饮品,“我们该回去了。”
十七娘跟着站起身来,“十三娘,我们先行一步。”
崔清起身相送,卢绚把空杯搁在小几上,随大家一同出去,等到了门外,见崔暄等人都在外头,大郎也与他们说话,他找到这个空当,轻声说,“多谢。”
自从那件事后,再没有人如此关心过他——小厮除外。
崔清揪住这个机会,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趁人不备飞快地塞在他手上,“这是李玦死前交给我的,我想,如果你顺着张郎君的案子查下去,或许会有需要它的地方。”
这个小小的锦囊被他自然地笼进袖子里,还残留着崔清暖暖的体温,然而他却没有了方才的好心情,只“嗯”了一声,权当答应。
“千万小心,”崔清抿了抿唇,“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会……很内疚的。”
他们只在门前并肩说话,一个看东一个看西,仿佛两人并无关联,无人注意他们正在说话。
“你会哭吗?”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崔清一愣。
“我会哭的,”她说。
“这就够了,”卢绚的话仿佛一声叹息。
如果有一天他不幸身亡,连一个真心为他而哭的人都没有,这样的人生,未免太无趣了。
崔清心下一咯噔,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袖子,抬头紧盯着他的眼睛,“小心。”
对一个寡妇和一个“远房表哥”来说,这样的举动哪怕放在唐朝,也是要让人说闲话的,所以崔清下一秒便放开了他的袖子,还无意识地抚平了自己抓的褶皱。
卢绚居高临下看完全套,忍不住想笑。
“表兄,”崔暄骑马而来,“一直没看你来,你的马我牵来了,你还在这做甚?”他旁边载着十七娘的马车也缓缓行来,掀起车帘,朝外看去。
“阳光甚好,”卢绚前言不搭后语,拽住缰绳,骑上马背,一抖缰绳,马匹小步快跑,很快绕过围墙,消失在他们视线里。
崔清朝后让了一步,没被马蹄卷起的风沙遮住,十七娘放下车帘,唯有崔暄张口说话,吃了一嘴灰,他“呸呸”吐灰,高声喊了一句,“卢七!你给我站住!”打马追去。
“十三娘,我先回了,”十七娘再打了声招呼,马车车轮轱辘轱辘,很快滚远了。
“卢七!”卢绚马速不快,崔暄一夹马腹,没过多久便追了上去,“你方才和我妹妹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尽管他两行动隐蔽,却也挡不住自己雪亮的双眼,“我警告你,我妹妹刚守寡,你可不能打她的主意。”
“等崔伯父述职回去,十三娘会跟着回去的吧,”卢绚道,“难道,你不想她留在长安?”
崔暄当真低头思索起来,良久才觉出他话语中的含义,吼道,“卢七!你给我解释清楚!”
卢绚早跑远了。
晚上他回到房内,屏退下人,扯出小小的锦囊,一拉系带,从中掉出一块小小的玉印,淡橘色的烛火下清晰地印下“李玦”的字样。
他蘸上一些印泥,往纸上一盖,除了“李玦”的字样,这块玉印表面还刻有深深浅浅的花纹,表面上看像划痕,只有印在纸上才看得出来,一般来说,印章四周会留四条边,但这些花纹刻出了玉印,延伸向外。
或许是一种防伪的标记,卢绚打量着纸上的印痕,那么复杂的纹路,若没有图纸对照着刻,想要凭记忆重现,绝无可能。
此等手段,虽是雕虫小技,却也有用。
他嗤笑一声,把玉印带纸随手丢进柜子里,带上锦囊,携一盏烛台回房睡觉。
没过多久,黑暗又被去而复返的卢绚照亮,他不耐烦地打开柜子,抓起玉印和纸张,关上柜门,脚步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