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吹过, 今天的风儿格外喧嚣。
弹幕鼓噪起来, 一行一行弹幕排队飘过, [你说真的?]
[吓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里头埋着个人?]
[我用摆渡识图查到了!这叫锤甲虫,食腐,也不一定是埋着人啦,有可能是动物尸体呢?]
[问题是, 不管地下埋着什么, 这屋子看起来也忒不吉利了吧?主播你要不换一间?不对,你们不会在演吧?]
观众们一阵担忧, 才后知后觉主播正在直播宣传电影,也不知这是真的还是演的。
这直播太有代入感了,林茵茵才呼了口气, 提着的心放下来, 刚才主播的表情, 还真有完全不知情的感觉,如果她是演的, 那几乎可以捧着小金人回家了。
没等十七娘叫她,崔清便迈开步子继续朝院门走,只是她的脚步略有些僵硬, 脸上还残存着一丝丝的惊犹未定。
院门外,卢绚和崔暄带着小厮等着,卢绚站在一棵桃树下,专心研究枝头上的粉嫩桃花,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来, 看了她一眼,挑眉问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崔暄一脸不明所以。
卢绚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崔清,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崔清注意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忍不住朝后退了一小步。
“走吧,”崔暄完全没注意空气中涌动的古怪气氛,招呼大家道。
顺着回廊,一行人往后院徐徐而行,小二前来指路,这家旅舍原是大商人所设,分前后院,跨过院墙窄门,前院矗立一栋悬挂高高酒旗招牌的小酒楼,说是酒楼,却也提供吃食,营业时间从不间断,所以现在方才四点,便已能听到小楼里传来的丝竹之声。
“我们家的米酒与葡萄酒最为有名,客人不妨尝尝,”小二殷勤地向前引路,崔清却思忖着道,“我所住的院子,可是一直住着娘子?”她补充道,“没有郎君住过吧?”
小二一顿,才道,“这是当然。”
崔清瞥了眼卢绚,而他也斜了一眼过来,眼神交汇,心下了然——这小二没说实话,院子里定然住过男人。
“给我们换一间,”她以毋庸置疑地口吻道,不管那院子里藏着人或动物的尸体,她都不打算管——一个娘子一生能碰到几具尸体?遇到的案件多了,难免惹人嘀咕,大不了回去后让卢绚跟不良人说一声。
十七娘蹙起眉头,瞪了小二一眼,“听到没有?”
小二打着哈哈掀起酒楼的锦帘,乐声与吵闹骤然放大,迎面而来一阵扑鼻的酒香,崔暄一马当先,崔清落后一步让十七娘先走,卢绚则跟在她身后,丫头小厮随即跟上。
只见圆形的场地中间凸显一座脚踝高的圆舞台,乐师正登台献技,那丝竹之乐便是从中传来,舞台旁边的空地上摆放着低矮的长桌圆桌,有的投骰子呼喝着行酒令,有的搂住抱着琵琶的女支女正献酬敬酒,有的吟诗作对,以墙笔书,虽然天色未暗,却已早早点起儿臂大小的蜡烛,桌子上也放置着小小短短的蜡烛,烛光与天光照得有如白昼。
小二引他们去寻掌柜的,当庐卖酒的竟是两位美貌的妙龄少女,眉眼间有种异域风情,望了他们一眼,俱吃吃地笑起来,甚至还抛来媚眼,让人想入非非。
[美女!]看到美女,弹幕顿时变得多了,[是不是新疆那边的人?感觉长得好像。]
[是胡姬吧?]混迹在直播间的研究小组很兴奋地加入讨论,[据说胡姬风流洒脱,所以生意火爆,压倒同行,所以有能力的酒肆都会聘请几名胡姬为酒客服务。]
[为什么她们一直看镜头?卧槽一定是在看我家大炉子!还抛媚眼!抛毛的媚眼啊!]
[不过,哪怕以我的现代审美来看,她们的确很漂亮。]
两名胡姬鼻高眼深,轮廓分明,外加不用减肥,丰|胸|肥|臀,身材爆好,风情浪漫,尽管有不少女性观众酸溜溜的,但还是十分吸引男性目光,连着礼物都送了一大堆,观众更是不知什么时候涨到了三百多。
“……要间包间,”就在崔清扫一眼弹幕的空档,崔暄早已点好了饭菜酒食,回头笑说,“不妨尝尝这家的米酒,方才我看了一眼,不是其它酒肆绿澄澄的那种。”
[因为唐朝酿酒不能保证酒曲的纯净,在酿制过程中会混入一些其它的微生物,使酒色变绿,]研究小组在一批看脸的弹幕里科普道,[所以后面有人称之为竹叶青。不过,上好的米酒最好是琥珀色的。]
[而且因为发酵时糖化没能全部酒化,所以它们的酒都很稠,跟喝饮料差不多,如果是黄酒的话,你可以尝一口看看,也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了。]
有弹幕的首肯,崔清当真想尝尝这米酒的味道了。
四人带着小厮丫头上到二楼,说是包间,不过由一块块木板隔开空间,门帘可掀开看围栏下的歌舞,窗户也能推开,他们经过围栏走廊时,还有不少郎君娘子靠着围栏,举起酒碗酒杯微笑示意,走在前头的崔暄俱是一拱手。
这场面,还真是挺热闹的,好像回到了现代的酒楼一样。
等小二领到包间,他们进房围着桌子席地而坐,房门帘子与窗户大开,小二点燃桌上烛台上的蜡烛,先行告退,四个丫头小厮坐在角落里。
[唐代的女性能出入这种地方啊?]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叶雨时不禁发问,很快有人给予解答,[当然可以啦,我记得《太平广记》里记载,有公子女郎数十人,言笑晏晏,遂于宴席中间坐……反正妹纸是可以去酒肆的,还能喝酒呢。]
[哇哦,我一直以为古代女性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你把武则天忘了?]
[哈哈,被历史书误导了吧,事实上,哪怕到北宋,女性还是可以抛头露面的,到南宋后才渐渐被理学束缚。]弹幕开始跑偏到宋明理学的种种影响。
等到小二端来吃食,崔清借着烛光晃一晃杯里的黄酒,酒液温热,有点沉淀,略稠,崔暄已端起杯盏,手指伸入杯中蘸一下,弹出酒滴,看得崔清脸色都青了。
[这是蘸甲,]弹幕实时解释,[是敬酒的姿势。]
[他洗手了没?]
[这礼仪好不卫生啊!不管洗没洗手都很不卫生啊!]
“行了,”似乎注意到崔清为难的神色,卢绚没蘸甲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本不是外人,何必做这些客套。”
唔,崔暄脸色有点奇怪——这年头,表兄算是外族,更何况卢绚是他和十七娘的表兄,和他的堂妹崔清隔得更远,怎么都说不上“内人”啊。
他见十七娘与崔清捧起酒杯浅尝,遂把这丝古怪抛开,笑道,“也是,是我着相了。”
唐代的黄酒很甜,就跟崔清从前喝过酒糟糍粑的酒糟差不多,她很快喜欢上了这种饮料,难怪李白说斗酒十千恣欢谑,这酒喝一斗都不会醉吧。
一边用酒食,崔暄重提话头,“不知张郎君去平康坊是为何人,表兄,你是否有手段查清?”
卢绚点头,手上摩挲着酒杯的纹样,“此事不难。”
“若是问清张郎君寻的何人,”崔暄嘴角微翘,夹了一筷子葵菜,“表兄可要与我同去?”
卢绚还未接话,便听十七娘一筷子敲在桌上,啪嗒一声,皮笑肉不笑,“好你个崔四郎,说什么去查问,我看你是借机要去平康坊吧?”
像是五姓七家这种互相通婚的大家族,为保持家族间的良好关系,郎君都会相当尊重正妻,有通房算是普遍现象,但平康坊这种地方,他人相邀可以去,自己去就不行了,这条虽未明令禁止,却算得上是潜规则,毕竟,一个贪恋女色之人,又会有哪位父母放心把自家女儿交与他呢?
崔暄尚未成婚,正是需要洁身自好的时候,婚后则要好些,那时再去,只能怪妻子管束不力。
“我这是有正事,”崔暄弱弱地反驳了一声,显然知道自己并不站理。
卢绚轻笑一声,“每月初八,平康坊的娘子们皆会去保唐寺听经。”
“既然如此,今日已是初六,我们只等着后日即可,”十七娘像是抓到了崔暄的小辫子,得意地笑道。
崔暄长长叹了口气,恨恨地别了卢绚一眼,“这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难不成你……”
“卢表兄岂会与你一般心思?”十七娘当仁不让地道。
崔暄哼了一声,灌了杯酒进去,阴阳怪气地说,“小娘子长大了,胳膊肘知道往外拐了。”
此话一出,十七娘下意识地看了眼卢绚,而卢绚似乎被酒杯的花纹所吸引一般,仿佛丝毫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崔清捧着酒杯,默默喝了一口。
不像方才那么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