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梦境-湮灭灯火(水瓶座)~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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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帐子后,加尼梅德看到了让自己头疼的人。

……说是人也不对,只是有着莉蒂丝躯壳的“病原体”而已。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涅加尔的术式出了问题,还是为了不泄露有用的情报,而封印了她开口讲话的机能,亦或者有什么别的原因。反正莉蒂丝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比起感人至深的再会,加尼梅德几乎可说是意外平静地接受了“见到莉蒂丝复活其实并没有多高兴”这个事实。

当然,也不是说到了冷漠相对的地步,更加不可能允许在没搞清状况的情况下,就把她给处理掉——尽管他清楚地知道,若是为了受难的民众和圣域,都应该尽快将瘟疫的源头解决。

然而,他内心的复杂感情,想必没有人能体会吧。

对他来说,见到这位死去已久的少女,绝不是什么值得欣喜的事。

对于一直将杀死她当做自己的罪愆看待的加尼梅德来说,她以这种方式“复活”出现在眼前,只会令他不知所措无所适从。但是,也不是说厌烦憎恶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她——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和她对话,不知道用什么态度面对她才是对的。

时间流转,莉蒂丝的时间被永久冻结在了那一刻,而他的时间却奔流不息地向前进。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根本没有交集,唯一牵系着他们的,也只有加尼梅德内心的罪恶感而已。

更何况……莉蒂丝认识的加尼梅德,是那个会活泼地大笑,也会戏谑地与人开玩笑,会恶作剧捉弄欺负人,也会向无助之人伸出援助之手的……特洛尹第一王子加尼梅德,而不是眼前冷静理智、灵犀虚无的水瓶座黄金圣斗士。

沉默以对只会更加尴尬,于是加尼梅德干巴巴地开口询问她不说话的理由。

不管询问多少次,莉蒂丝都只是默默地摇头,而后露出越来越失望的表情。加尼梅德皱着眉,脑海中似乎突然划过了什么。

“该不会……”

这种想法太过一厢情愿,甚至有着自我欺骗的嫌疑,所以加尼梅德始终没有问出口。但若是因此就逃避事实真相,也实在太过难看。

他稍微靠近了一些,随后将手指放在有些不自然地后退了一步的她口鼻处。

……没有任何气息。虽说作为“死人”来说这再自然不过,可是结合之前涅加尔提供的情报,那么这岂止是不正常,简直是异常。

“若只是普通人类,呼吸到她吐出的毒气,也同样会染上全身溃烂、内脏爆裂的死病。”

那位苏美尔的霍乱之神,的确这样说过。

也就是说,恐怕当初她是混入了这片地区的村镇,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着——随后便因为自身携带的灾厄,不断被动地引发霍乱瘟疫?

『是因为她不愿再将瘟疫传染给别人,所以才闭上嘴不开口说话,同时也不呼吸?』盯着抬头仰望自己,用殷切目光看着自己的少女,加尼梅德情绪有些复杂。

她是“死人”,其实已经不需要呼吸、进食等等生理需求了。

如果是平常人,这样做毫无疑问是找死,但她这样做也只是不方便而已——不,连不方便都说不上,只不过是“更加不像活着的人”,更加符合她“死者”的身份而已。

以冷酷现实的角度来看,她这种行为不是心地善良的表现,仅仅只是对于强加于自身灾厄的忏悔和补救。但即使如此,就能够否认她为此而做的补偿吗?

要知道以那种程度爆发的瘟疫来看,简直比之前亚齐里斯与涅加尔的战斗余波,还能够让人民饱受创伤和痛苦。

身为死者而妒恨生者——死去的莉蒂丝如果是自愿散播这场灾厄的话,那反而毫不稀奇。

而如果她真的怀抱着那种想法,那么恐怕瘟疫不会在勐然爆发、扩散了一小片地区之后,就再也不曾增加。

那种无法治愈的恐怖瘟疫真的大面积扩散的话,究竟会对人民的生活造成怎样的破坏,身为医者的加尼梅德,仅仅只是想象了一下,就觉得十分忧郁。

就在加尼梅德蹙眉思考的时候,莉蒂丝却好像受到了蛊惑似的,痴迷地凝望着他冷峻的脸庞,而后踮起脚尖——

“愚蠢之极。”

伴随着熟悉的声音,悄然出现的佩恩哈特一把拎起幼小少女的衣领,把她从加尼梅德身前提了起来。

加尼梅德瞬间从自己的思考之中被惊醒。

“你的目的就是这个?杀死所爱之人,让他在幽冥九泉之下陪伴你,再也无法背叛你?”

佩恩哈特从不开玩笑,而且与其说这是怀疑的口气,不如说是已经完全确定的肯定语气。

……再加上他还有着那种能力。

比起莉蒂丝更信任这位战友,想必在维护弱者的人面前,加尼梅德的思维毫无疑问是冷酷的、错误的。

但实际上如果把雅典娜放在了莉蒂丝的立场上,恐怕他也能如此冷澈地选择理性对待——这就是名为加尼梅德的智者的处事方式。

在工作之中,将自我情感与自我这个个体进行完全剥离。

“你……是怀抱着对于杀死你的我的那份憎恶和痛恨,才重新返回人间的吗?”

加尼梅德的视线僵硬地移向莉蒂丝,而她则恐慌地用力摇着头,虽说试图想要解释点什么,但却还是没有开口,反而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杀死所爱之人,让他在幽冥九泉之下陪伴你,再也无法背叛你’吗?简直是那个奥菲斯(天琴座)才会说出的话呢。好像吟游诗人唱出的情歌一样动听的话语——哎呀,难道说佩恩你什么时候开窍啦?”

摩羯座冷冷地看着突然从帐子里走出的雅典娜,一言不发,摆明了是在鄙视她。

“把她放下来,佩恩。别让我说第二遍。”从嬉皮笑脸瞬间切换为严肃正经,雅典娜皱着眉,“其他人做的怎么样,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但其他组织的无理暴行,不是我们对一个无辜少女施以暴行的理由,我们好歹也是宣扬‘爱与和平’的组织不是吗?难道你真的打算让圣域坐实‘伪善’这顶帽子?”

“加尼梅德,你怎么看?”比起自己擅作决定,雅典娜还是希望加尼梅德自己能够说出维护莉蒂丝的话语。毕竟她可不是那名少女所痴迷的对象,无法成为救赎她心灵的支柱。

加尼梅德抿起了唇,看向佩恩哈特,“我不会让你释放她,也不反对你审问她有关苏美尔的情报,但是,至少不要用残忍的手段去拷问她。”

即使是已经毫无痛觉的“死人”,可她还是会因为遭受他人的暴力对待,而感到绝望痛苦吧。

疼痛不会作用于身体上,却会作用于精神上。这一点他自己深有体会。

比起当事人莉蒂丝,感到惊诧的反而是雅典娜。

“你……这样没关系吗?加尼梅德,这名少女毕竟曾是与你渊源颇深的未婚妻——”

“现在的她只是圣域和民众的敌人。”

雅典娜的表情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可——”

显然她根本没料到加尼梅德竟然会作出这种回答。毕竟刚才她征询他的意见,并不是在威逼胁迫他做出选择,单纯只是想知道他对于这件事和这位少女的看法,而后交由他自己去处理。

但没想到加尼梅德根本就不打算自己处理,反而冷漠地撇清了关系。

原本莉蒂丝死去的时候,年龄就不是很大,在遭受了这样无常的命运之后,想要的东西除了理解和安慰,他人的拯救和宽恕,恐怕还有来自所爱之人的爱情。可那是加尼梅德绝对无法给予她的东西。

……既然无法给予,那么打从一开始,就不要让对方抱有不必要的期待,这才是真正的温柔吧。

差点拧断手中不断挣扎的少女的脖颈,佩恩哈特冷然道,“不可理喻的妇人之仁。恐怕也只有你这种完全没有体会过外界险恶的蠢材,才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来。”

被称为“蠢材”的雅典娜好像没听见他在嘲讽自己似的,“她还只是个孩子。不知人间疾苦,也不懂世事无常的孩子,而且也只是个想努力为别人做点事的孩子罢了。就算她太天真,也不该被你这么数落。别把全部的恶意加诸于她身上,她并没有那么可恨。身为传播爱与和平的圣域成员,暴力即使是有必要的,但也不是必需的。这么做确实过于残忍了。”

毫无疑问,比起怀疑莉蒂丝目的不纯的加尼梅德,竟然是这圣域的统治者,更为确信这名少女一直不言不语的理由是善意的。

“连最有处置权、与她有着密切关系的水瓶座都明白她不过是敌人,你还是坚持要做这种无用功?”

像拎一只待宰的小动物一样,佩恩哈特把莉蒂丝给拎走了。而加尼梅德则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试图阻止的雅典娜面前。

眼睁睁看着佩恩哈特将莉蒂丝带走,直到呆然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雅典娜沮丧地垂下了头。

佩恩哈特和加尼梅德是不同意义上,喜欢在不得已时,选择“以沉默解决一切”的人。

只不过佩恩哈特的沉默,多数都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而加尼梅德,却是为了逃避一些东西。

佩恩哈特会开口说这么多话,无非是在解释给莉蒂丝听——毕竟对于在场的他们三个来说,这些利害关系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可那名心理年龄幼小的女孩,根本就无法理解自己被粗鲁对待的原因吧。最多也只是“我曾经做错了事害死很多人但我现在已经在改了啊”这样的委屈认知。

雅典娜好像闹别扭似的,转过脸不去看加尼梅德。

“你们这些所谓的智者,能够做到将理智与情感彻底割裂开来,这点真的让我佩服,同时也很讨厌。头脑聪明的人,难道都有这样的毛病吗?那我还是做个不可理喻的蠢材好了。”

让加尼梅德感到惊讶的,不是她这如同喃喃自语般的惆怅话语,而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智者”——这样一个群体性的词。

雅典娜身边环绕的英雄和战士很多,可是能够被称为〖智者〗的人却很少。

人马智者喀戎,加尼梅德,以奸诈狡猾而闻名的奥德修斯,有着举世无双头脑和辩才的萨耳珀冬。

而这四人之中,喀戎甚至已经越过了智者的范畴,达到了“大贤者”的地步。

不过,这种冷静理智的部分,毫无疑问才是他们能够被称为〖智者〗的原因。

可她竟然用“有毛病”这种词来形容他们的冷静理智,说实话让加尼梅德有种无语凝咽的感觉。

“你这是指桑骂槐说摩羯座冷酷无情?”

然而,雅典娜却即刻否认,“谁都有资格说佩恩的不是,谁都可以说他不好,独独只有我,决不能、也不会,说他的不是,说他不好。”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她执拗地说。

『那也就是在说我冷酷无情了?』加尼梅德抿了抿唇。

他自嘲似的冷冷说道,“说的也是。像我这种卑鄙软弱的人……”

雅典娜直接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了他的话,“反省虽然是很重要,但是太过于自我责备,结果因为抱有深重的罪恶感,就不停地自我厌恶下去可是不行的。”

『说起来闹别扭的人明明是我吧?结果却又变成我劝解他了?这是什么神展开?』雅典娜忍不住内心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训练装却没有戴面具的少女蹭地跳出来,简直就好像“天空一声巨响,劳资闪亮登场”的真实写照一样,蹦跶在了雅典娜和加尼梅德面前,并且把指头戳在了加尼梅德和雅典娜脸跟前。

“虚伪!虚伪!!实在是太虚伪了!我根本看不下去了!你这女人怎么能虚伪成这样啊!?就算是为了刷这个水瓶座的好感度,你这一边为那个小丫头辩解,一边却冷眼旁观她被抓走,根本就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啊!无可奈何楚楚可怜地装给谁看呢?什么女神啊、我呸!”

冷眼瞧着这个神经了多年的山猫座“涅莎姬娜”发疯,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避开她咄咄逼人的手指,雅典娜抱起肩,整好以暇地等着她继续往下骂。

她倒要看看,这姑娘的逻辑思维还能异常到什么地步。而且这里可是整个营地的正中心——女神和教皇的营帐所在之处,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涅莎姬娜竟然能这么轻易地熘进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她之前不是一直致力于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试图刷其他圣斗士的好感度么?现在反而把这条罪行推到别人身上……真亏的她能脸不红气不喘。

……结果,这姑娘大气不喘地骂完这么几句,立刻就像她的突然登场一样,刷够了存在感转身就想跑路。

“骂完人就跑可不是什么英雄所为哞~要是我的话,肯定会好好欣赏完被骂人的表情再走唷?”一把听上去就感觉很稚嫩天真的声音,突然从加尼梅德身后出现——

同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萨耳珀冬,笑嘻嘻地捉住了涅莎姬娜的那头金色长发,毫不客气地把她拖了回来。

毫无怜香惜玉的英雄风范,说的就是他这种随心所欲、任性妄为的人。

“啊啊啊啊啊!!!”涅莎姬娜一副天塌地陷了的表情,简直像是在COS蒙克的《呐喊》一样捂着脸尖声嚎叫起来。

“女英雄~看完再走嘛?别客气别客气~♪嗷呜?你哆嗦什么?我可是不会阻止你欺负雅典娜的,不如说这不是正在帮你创造继续骂下去的条件哞——我可是兴致勃勃地在为你的无上勇气加油喝彩的最棒观众~♪♪快快,我在等着你的下文呢?”

什么话都能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出来,是萨尔珀冬一大特色。但这种敌我泾渭不明的奇妙怪话,恐怕也只有他能说得出来。

“——呜、呜呜……”

“呐呐,才这么两句就结束了?真是不够看呢。要是我的话,可是会把对手欺负到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含恨自杀的悲惨地步,以此来欣赏他们的丑态而获得满足哞?咦?讨厌啊,别用那种害怕的眼神看着我好哞?我可是什么坏事都还没来得及做哞?倒是你,要做坏事的话就快点快点~你有多大的本事,我可是超~级期待哞?”

然而,比起晃着那头澹金色尾端夹杂着银色发丝的短翘发、双目闪闪发亮地期待着她再说点什么的萨耳珀冬,明显瑟瑟发抖的涅莎姬娜看上去更像被欺负的人。

这样一幅牛角恶霸与含泪少女的奇妙构图,不管是谁看到,恐怕都会毫不犹豫地认定萨耳珀冬才是欺负人的那个坏人和恶徒。

光是看到萨耳珀冬会出现,雅典娜就已经能确定了。涅莎姬娜毫无疑问是这个极端地轻举妄动、任性胡为的混蛋牛角正太放进来的,恐怕他也只是抱着想要看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样的心思,才做出这种一般人都不会做的事。

说白了,萨耳珀冬根本一点想要为雅典娜解围的意思都没有,纯粹只是因为他觉得现在出现会很有趣,所以才会冒出来欺负涅莎姬娜。当然,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干坏事。不如说他根本就没有自己做的事会是坏事的认知。

被侮辱了的雅典娜若无其事地看着依然抽泣不停,还不住地抬头朝加尼梅德翻白眼(大概这就是她所认为的抛媚眼吧)的涅莎姬娜,“萨尔珀冬可是个把常理抛到了九霄云外的人,他的理智早就被他自己吃掉了,如果你再乱来或者乱说话而让他胡闹起来,就请你自己负起责任安抚他吧。”

似乎对光是哆嗦的涅莎姬娜失去了兴趣,萨尔珀冬红玉般剔透的眼珠滴熘熘地转向了加尼梅德,而后故作惊讶地用双手捂住口,砰冬一下将手中的山猫座丢在地上,“这不是水瓶座的智者先生?人生就是要快快乐乐的才对,成天冷着一张脸你都不觉得肌肉酸痛哞?哇哇!看到你的脸我就觉得好痛!好痛好痛好痛~♪”说着,他开始苦恼地揉起了自己的脸颊。

兴致来得快,丧失得也快,随时随地有可能发疯,随时随地有可能恢复正常,看上去像是变脸似的,说白了就是个三分钟热度的家伙。

……但就是这样的家伙,却以其举世无双的头脑和辩才而被称为〖欺诈智者〗,同时也被爱戴他的民众们,亲昵地戏称为“恶作剧之王”的吕喀亚之王。

他目光深远、见事透彻,行事却如此稀奇古怪,透着小孩儿般的幼稚任性。可就算这样,也是个不可小觑的聪明人。

然而,光是想到眼前的牛角正太和自己同样被称为智者,加尼梅德就有种喉咙被塞住的不上不下憋屈感。

『真不想和他被归类成一类人。』加尼梅德愈发觉得有些无力。

能和这些不正常的人进行沟通,并且使他们臣服献忠为自己效力,雅典娜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挺不正常的——不,不如说最不正常的就是统帅着这么一群不正常属下的她。

雅典娜微笑着,一把揪住身材矮小的吕喀亚之王脑袋顶上的牛角,将他提熘了过来,“萨耳珀冬,你给我一边去。要看戏就闭上嘴,等我办完事再叫你。”

“是~妈·咪·~♪”灵巧地从雅典娜手里拯救出自己的一对牛角,萨耳珀冬立刻站直身体,一副严肃表情地行了一礼,而后唰地退到了一边的角落里准备“看戏”。

『她不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吗……』加尼梅德已经吐不动槽了。不如说和眼前的这只牛(角)人较真,简直就是自虐行为。

好像对萨耳珀冬的那个囧囧有神的称呼已经完全免疫了似的,雅典娜连理都没理他,反而走到了依然瘫软在地的涅莎姬娜面前。

过去雅典娜一直都对这个毫不掩饰自己是穿越者的姑娘,抱持着一种放任不管的无视态度。

不管她是想要活下去还是想要做点什么,至少雅典娜给了她足够的自由,虽然也主要是想要看看她能蹦跶出什么幺蛾子。而她这么久都没有选择离开圣域,想必也很清楚、假如她离开了能够庇护她的圣域,依照她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做不了的那种不思进取的废柴本事,恐怕很快就会因为生存问题而死——在这方面,这个有着乙女妄想头脑的女孩,意外的竟然能够认识到她自己的处境。

但最近她似乎越发狂妄自大起来,甚至敢于扇动因瘟疫而苦的民众那份痛苦情绪,诱导他们仇视圣域和女神——说起来原本就是因为苏美尔放出了瘟疫,于是圣域认为不能坐视不理,才派出了战士进行反击,而涅莎姬娜竟然能颠倒是非黑白,说成是因为圣域做了坏事,女神雅典娜想要侵略其他神明的地盘,于是这里的人民才遭受这种不公待遇。

即使是放任不管,也不是说到了这种任由她给自己抹黑的地步。

也因此,尽管有可能被佩恩哈特斥责为是浪费宝贵的时间,雅典娜还是决定和这个脑回路构造有点异常的妹子好好谈一次。

涅莎姬娜一边吭吭唧唧地哭着,一边仇恨地瞪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雅典娜,“明明只是个没本事结束战争的花瓶,就不要掀起这种战乱啊?你到底知不知道最为战争所苦的人是谁啊?那什么酥饼神系的,肯定是因为觉得你太虚伪了才会跟圣域作对!”

虽然为那个“酥饼神系”的称呼感到好笑,但毕竟雅典娜没真的笑出来,“他们并不是真的觉得我虚伪无用才会想和圣域作对,单纯只是想要夺取对希腊诸国的控制权而已。这一百年来,是圣域在呕心沥血建设希腊诸国的良好秩序与风气,并且把原本混乱征战的局面重整到现在这样勉强安稳和平的地步。而苏美尔诸神,却想什么都不付出,就把圣域辛苦耕耘的成果夺走。你觉得我们能任由他们这样做吗?”

“有什么不可以啊!反正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女神!而且有哪个圣斗士会喜欢战斗嘛!还不都是你逼的!”

雅典娜忍不住笑了。加尼梅德看了她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被属下质疑之后,她还能露出这种彷佛被人夸奖了一般的自信满满笑容。

“他们为了守护圣域的理念而加入,为了守护圣域的理念而战斗,若是让他们为了侵略别国、甚至是别的神系,而搭上自己的一切,我又将要如何去面对他们?这场战争究竟是正义还是不义,难道你以为他们都没有一点判断力,就能够被我所蛊惑?你也真是太高估我蛊惑人心的本事了哦?如果我放任希腊诸国的领土和人民,在对方的侵略行为下沦陷死亡,这样的事情发生了的话,是不是在你看来就是合格的?”

这是有限资源的竞争,所以才会产生战争。当然,这一点就算雅典娜对她解释,她也无法理解,更加拒绝理解吧。

“反、反正战争就是不好的!比起战争,大家和平地解决不行吗?就是因为你嗜血好斗地要圣域迎击,所以才会死那么多人啊!坚持着不战的信念的话,肯定能让对方也放下武器,只要好好谈大家都会理解的!有句话、我那个高中老师怎么说的来着……对!人之所以被称为人,就是因为人可以沟通嘛!实在不行就把整个这块希腊的土地拱手相让,以杜绝战争,你也把战争女神的位置和圣域一起让出来!那个砂纸在天界篇不就是这么做的……而只会打仗的你哪里算得上什么爱与正义的女神,才不配成为圣斗士的信仰呢!”

因为涅莎姬娜那洋洋得意的辩论而感到十分愉快似的,雅典娜咯咯笑着说,“到底是坚持信念重要,还是保护民众重要?他们已经大军压境,一点谈判的意图都没有,你却希望我们调转方向回到圣域,祈求他们不要太快攻入圣域吗?

还是说你认为只能让别人攻入圣域,我们却不能在明知道对方会打过来时,预先提防、进行反击?别忘记罗德岛、多里斯群岛、卡里亚,还有马格尼西亚,因他们散布的疫病而无辜惨死了多少民众!你还希望看到那种景象吗?不,或者该说,你根本对死亡人数没有丝毫概念,自然不会感到痛心。因为你从来不曾直面那样的惨状。”

一个领导者固然要有亲和力,但也一样要有让人信赖,能将未来托付的气度——庄重与威严。早在她不得不咬牙独立的时候,她就已经深切地明白了这一点。

“你完全不懂吧?信念是为了民众而存在的,民众可不是为了信念才存在。政治和战争都不是理想,而是现实。也因此,站在这里的我是圣域的领导者,而你不是。”

这个少女对她有着嫉恨心理,她很清楚。

“正义与信念,你的内心真的相信这些吗?还是只不过在为自己的无知与逃避做借口?正是因为有像你这样以正义为口号掀起纷乱的人,战争才永远无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以森冷的语气一开口,语气和节奏的精妙把握,就让人无法再反驳些什么了。而一直试图狡辩些什么的涅莎姬娜,也只剩下惊恐地蜷缩成一团。

“把整个这块希腊的土地拱手相让,甚至把战争女神的位置和圣域一起让出来,以杜绝战争?真是轻巧的说辞。如果我和圣域真那么做了,确实可以让希腊本土暂时远离战火——当然,还必须要漠视边境上民众的苦痛和死亡——圣域也算是尽到了保卫人民的责任。

也许人民并不在乎谁做领导者,然而圣域的退让会让侵略者得寸进尺,那样做也就意味着,希腊的人民从今往后,必须要服从那群疯狂的恐怖分子的命令,出兵攻打其他地区、侵占其他神系。那么因圣域的退让,而被掌控了生死的民众,又要如何回绝那样的要求?”

“不止是民众,甚至是圣域,难道你也认为由苏美尔战争女神统领,情势会变得更好?人民的安全和生活会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别天真了,当前这个世界不止有国家、民族、种群的分别,甚至还有各个派别、神系的区别。既然根本就无法统和,那么战争的发动就是必然的。正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是这么个道理。”

身为领导者,雅典娜看得很清楚——如果这一次没把苏美尔的势力消灭掉或者打残,只要让他们的主力留存下来,他们就可以胁迫部分小地域神系来对抗希腊和北欧。也因此他们始终处于一种战略进攻的地位。

也就是说,如果苏美尔方面撑过了这一次北欧希腊联军同仇敌忾的讨伐,北欧甚至有可能因为这种胁迫而重新考虑立场。虽然接下来圣域的做法会令敌方再次集中仇恨,但只要结果好就一切都好。

不过,恐怕跟这名少女解释,也仅仅只是对牛弹琴吧。但哪怕只有一点,她能够理解的话,或许她也能在这个时代生活得更好更充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天无所事事地把胡闹乱来当成自己的主要工作。

竭尽全力不让自己被雅典娜的气势所压倒,头脑一片混乱的涅莎姬娜口不择言地嚷道,“只要不是你这个家伙就好!你才不是女神雅典娜!你不配被这么称呼!看看你那凶恶的脸和残忍的手段,什么爱与正义!你一点都没慈爱温柔的形象!真正的雅典娜应该更、更——”

更什么呢?涅莎姬娜找不到形容词。

因为说起来,就她所知道的那两名转世女神——萨莎也好纱织也好,她都不喜欢,或者可以说是厌恶。也因此根本没有可以对比的对象。

雅典娜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因为跟犟驴是说不通的。但令雅典娜觉得奇怪的是——真不知道这女孩的针对和憎恨是从何而来。

能够直面惨烈的战争,本身就是一种勇气。

这种勇气萨莎和纱织毫无疑问都有,就算是雅典娜的双生妹妹——智慧女神·特莉托格妮雅,也绝不是个只会冷艳高贵地微笑、只会委屈无助地哭泣,只会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当摆设的花瓶。

夸夸其谈的涅莎姬娜,根本没有面对战争的勇气和准备。

甚至于,没有那份勇气的莽撞少女,将雅典娜为捍卫和平的不得已应战,称为凶恶残忍的嗜血好斗。

当她的真心被当做宣传道具,当她发自内心的行为被当做作秀,又有谁能理解她心里的苦涩?

哪怕那为圣域树立了善意的形象,哪怕那是上位者的责任与义务。

不管这是真心还是假意,当一切有了政治目的时,便是一种虚伪。她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根本不打算辩驳。

爱与正义——这就是眼前少女抨击自己的理由。

可实际上,一个高尚的口号并不能代表任何东西。如果喊出这个口号,却没有做进一步的工作,只不过是建立了一个虚幻飘渺的理想乡,让人忘却了整个世界的威胁与残酷,天真愚蠢地在其中酣眠罢了。

“爱与正义……难道为了这个信念,尚且还在酣眠中的民众就可以抛弃了吗?为了守护这个空泛的信念,就抛弃战斗至今的战士和民众吗?”

简直好像不是对眼前的少女所说,而是对着不知道存在于何处的别人说话一般,雅典娜小声喃喃自语道,“如果不能很好地引导民众,让他们狂热信仰、发疯崇拜,那么我的努力就没有丝毫意义,至今为止的牺牲也没有丝毫价值。对吧?”

纯粹的善意,有时候也是一种自私。只是那属于大爱的自私,要保护的范围也更大。

将视线转向地上梗着脖子的涅莎姬娜,雅典娜耸了耸肩,“哪怕天真如你也应该知道,评价一个领导者是否合格,看的不是心意,而是结果。是否履行了职责,是否保护并发展了所管理的地区和民众,这就是结果。”

这个世界是由表里构成的,就如同真相的里侧,必然会有谎言存在一样。

所以堤丢斯那种表侧如太阳般爽快开朗的人——其里侧乃是如同冰霜冻雪般的阴暗。

战争女神帕拉斯·雅典娜,也是同样。光彩鲜亮的女神背面,是假如不去努力、不去拼搏,就不会得到至今这一切的不自信少女。

“用虚伪来保护真实,用罪恶来掩护正义,用卑劣来守护崇高,这是一个领导者必须要有的觉悟。如果不直面承认并背负它,那么和一个自私自利、拒绝长大的小孩又有什么两样?那样的家伙也算是有王的气量?你又有那个觉悟吗?面对反对者的质疑与仇恨,面对反叛者的背弃与袭击,手上染满鲜血,肩上担负生命,即使如此也坚持下去的决心,你具备吗?”

听到雅典娜严厉肃杀的质问,涅莎姬娜嘴唇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毕竟,以她的视角来看,如果是她做了女神,只要和黄金GG们谈谈恋爱、享受享受人生和恋情的美好就够了。打仗什么的、杀人什么的,那些肮脏累人的活儿由下面的人去干就行了。她只要快快乐乐地活着,给他们当个精神象征就行。

说白了,有哪个女主角会成天劳心劳力、头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啊?把生活的艰辛展示给观众看的算什么主角?谁要看那种乡土气息浓厚的老土热血主角?主角就是要白富美高大上地保持冷艳高贵睥睨众生才对。

“女神嘛,不过就是这种东西啊?我也能做,而且还能做的很好。”人生很普通的少女一直这样漫不经心、轻松而又乐观地想着。

然而,凛然笔直地站在这个怀抱着庸俗粉红梦想的普通少女面前的,不仅仅是秉持着“爱与正义”的信念,成为战士们勇往直前信仰的女神,还是直面反对者的质疑与仇恨、背弃与袭击,手上染满鲜血,肩上担负生命,即使如此也坚持着自身道路,为臣下立起永不言败旗帜的王。

〖皮力温贤者〗喀戎培育出了无数优秀的英雄和王者,他们几乎每一个都发自内心地信仰着这位战争女神——即使要说这是蛊惑人心的力量,或者是喀戎对学生们的彻底洗脑,也太过虚假可笑,经不起推敲。

假如她没有丝毫与之相称的力量,没有那份折服他们的气量与心胸,别说那些傲气的英雄王者,就算是那个喀戎也不会承认她。

究竟经历了多少漫长苦涩的时光。

究竟埋葬了多少治愈人心的温情。

究竟践踏了多少次身为女性的自己。

究竟唾弃了多少次心中卑微的渴望。

她才得到与“女神”这个光彩夺目的头衔相应的耀眼光芒——

能够深切地明白她付出、牺牲了什么的人,除了她自 己和佩恩哈特之外,这世上恐怕已经没有人知道。

但是,在真正的人世之痛……在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因伤痛而哭泣的人、饱尝世间疾苦的人、被战争拆散的父母手足亲友恋人们面前,她的伤痛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自己的悲伤和痛苦都已经被好好地藏起,平时根本不会也不能想起。

虽然对平时哪怕不悦、也依旧挂着友善脸孔的自己,感到深恶痛绝的虚伪和厌恶,消极灰暗的情绪却不会流露出来。

不会随便地再向他人倾诉悲伤,不会表现出对某些可恨之人的不喜,对某人感到不耐烦也会用言语掩饰。

忍受那些侮辱谩骂、斥责轻蔑,忍受被众人期许的沉重负担,忍受所遇到的一切痛苦不愉快。

只要具有足够的意志力,不论怎样的哀恸都能够忍耐跨越……

获得了如此无坚不摧之力——已经再也不会有人能够将她彻底击垮。

因此,即使想要做个不可理喻的蠢材,也要以冷静理智为前提,所以她根本没资格责备任何人,包括加尼梅德。比起责怪仇视别人,她更厌恶憎恨冷静到冷酷地步的这个自己。

“有一点,我希望你能够记住。秩序——是只有建立在牺牲与责任的基础上,才能长久以往地维持下去的!决定他人的生死,裁决世间的战争,背负因此产生的一切后果与罪责,这是很沉重的事,而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更不是什么权力与本事的高贵象征,好好认识到这点吧!”

然而,眼前的少女,回馈给她的,不是若有所思的沉默或者恍然大悟的承认,只有崩溃的怒吼和扭曲的嚎叫。

“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趾高气扬的、好像了不起的样子,你以为你是谁啊!竟然敢对我说教!?就连我爸妈我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其他堂表兄弟姐妹都没这么说过我啊!

从小到大所有的老师和同学喜欢我,我养的猫猫狗狗也喜欢我!大家都喜欢我!!你算什么、算什么算什么!!不过是个没有魅力没人爱的干瘪妹罢了!身边那么多优质美男没一个看上你,你也一个都攻略不下来,就是你没魅力的证明嘛!对、没错!和被所有人爱着的我不一样,才不会有人喜欢你呢!像你这种家伙,到死为止都不会有人爱你的!!你就一个人孤独地去死吧!”

雅典娜目不转睛地看着不停吐出恶毒尖锐咒骂的少女,脸上没有浮现出丝毫怒意和被刺伤的难过情绪,反而是如同看着无可救药——不、将死之人一般的怜悯同情。

『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个以痴迷仰慕为名实行骚扰式“攻略”,无视圣斗士们战士的尊严,用粉红色的玫瑰梦幻、把他们装点成女孩子手中芭比娃娃的这名少女,其内心深处所隐藏、怀抱着的伤痛,究竟是怎样一种形态。

现在她明白了。

——这是一个悲剧。

对原来的涅莎姬娜本尊,亦或者是叛逃后自尽身亡的那希索斯、至今还为弟子及挚友的死而感到愧疚的珀琉斯……不仅仅对他们来说是个悲剧。

对眼前这个将自己放在整个世界的对立面、不肯承认自己孤身一人、不愿看清此时此刻没人理解她、也无人能接受她那莫名其妙的自我特殊意识的少女来说,同样是个巨大的悲剧。

假如她还身在自己所出生成长的世界,想必即使不用讨好任何人,所有的好处也都是她的吧。也因此她傲慢、她狂妄、她目空一切。

所以来到了这里之后,不接受自己不是“特别”的存在,不接受自己丧失了能够让他人高看赞叹的本事,不接受没有任何人会无条件地爱着自己,甚至也不愿做出任何改变,付出任何代价,只想要得到他人的奉承捧言,得到所有的好处。

只要还身在这里一天,这个少女都毫无疑问,会向着早已注定的自我毁灭之路疾驰而去。

涅莎姬娜红着哭肿的双眼,手指点着加尼梅德和萨耳珀冬,疯狂地大笑起来,“没错,不是魅力无穷又学习成绩总能拿到年级第二的我,而是这么个冷酷残忍又没魅力的干瘪妹做女主角,这世界完蛋了!这圣域也完蛋了!这帮黄金也会像撒加卡妙他们那代黄金一样凄惨地死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全丧失了和她继续谈下去的意图,雅典娜一晒而笑,“若是在拼死战斗之后,圣域却依然毁灭,那么就让它毁灭好了。”

涅莎姬娜像是被哽住了一样,停止了狂笑,而是颤颤巍巍地用手指着她,“你——!真够残忍的!居然想让那些战士们为你陪葬!?得不到他们的爱就毁掉他们吗!”

一旁“看戏”的牛角观众轻声嗤笑起来,那不屑的笑声摆明了在说“想让我陪葬也得征得我同意才行哞~♪”。

“直到最后——圣域若是衰败,我会担起全部的责任,将圣域的结末守望到最后。”

她的表情无比安详,彷佛在说一个梦想一般。然而语气却格外冷澈坚定。

“而如果最后的结局是破灭,那么我就与这圣域共存亡。”

没再理会这个神经异常、同时又是个神逻辑的疯妹子,雅典娜转过身冲一脸无趣地打着呵欠的萨耳珀冬勾了勾手指。

“嗷呜~?谈话结束了?真是无聊的内容哞~虽然过程中这小丫头的表情很有趣,但傻瓜玩弄久了也会感到没趣啊~真亏的你能和这样没长脑的脓包草包炸药包浪费这么久时间……呼啊啊~好困……”

“既然你这么困,那我就给你一个让你打消困意的任务好了。带着这个山猫座,到瘟疫横行的那几个村落去,看到有行恶的坏蛋,就把他们骗到连内/裤都不剩地向你跪地求饶。还有注意别让她死了就行,她还有用。”

尽管理智和判断力已经告诉雅典娜,这个偏执到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少女已经没救,但雅典娜还是想试图让她从闭耳塞听的状态走出来。

假如她不醒悟,不看清这个世界,不承认这是现实,将来等着她的只有名为死亡的酷刑惩罚,而不是解脱。

至于雅典娜这种行为——也许会有人感叹她仁慈善良,也许会有人辱骂她虚伪做作,但她只做自己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别人的想法,管他的。

“嗷!意外是个很有趣的任务哞?好,我去!”萨耳珀冬举起双手,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他似乎完全没有自己被扔去了有可能感染瘟疫的地方这种认知——不如说对他来说只要有趣,别的什么都不在考虑之中。

毕竟他的动力来源只有一个——那就是:兴趣。

像散步一样熘熘达达地走到涅莎姬娜身边,萨耳珀冬好像打量什么嫌弃的东西似的,目不转睛地俯视眼前依然散发出崩溃气息的少女。

红玉色的眸子染上了深邃的酒红色,总是疯疯癫癫的吕喀亚之王,突然露出了冷然睥睨的轻蔑神色。

·

“因为没有信仰便鄙夷信仰,因为太过黑暗便咒骂光明。”

·

由于萨耳珀冬忽然说出的这番含义深刻、意味深长的话,感到悚然而惊、内心一颤的加尼梅德,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他——可这位〖欺诈智者〗却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打瞌睡德行。

“——就是你这种人的真实写照啦~明明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真亏的雅典娜还费尽心机想要让你理解哞~白费力气白费力气~♪呼哇啊好困……”

加尼梅德敏感地察觉到了萨耳珀冬的本性和真面目——虽说这位吕喀亚之王并没有刻意掩饰,但恐怕也是因为他觉得突然揭示出自己的本性和真面目,会让一直沉默不语的加尼梅德吓一跳,而这让他觉得很好玩,才这样做的吧。

『虽然很不想立刻就做出判断,但这家伙,毫无疑问是个欺诈师。欺骗自己,欺骗他人,也欺骗世界。』加尼梅德默默地想。

目送萨耳珀冬一路拖着明显十分惧怕他的涅莎姬娜远去,雅典娜双眼闪烁着淘气的光彩,单手掩口不怀好意地笑,“呵呵呵……他们这一路上一定会很·有·趣·的。和最擅长收拾狡辩者与恶徒的萨尔珀冬拼发疯斗阴谋比诡计赛恶作剧,简直就是活的不耐烦了。”

明白雅典娜这一招,一方面是为了让那个发疯的女孩能够看清世界,一方面也是为了惩治处罚她的无礼狂言,加尼梅德忽而觉得内心松了一口气。

假如被人骂成那样,她都一点不生气一点不恼火,恐怕加尼梅德只会感受到无穷的压力——可她毕竟还不是那种能够彻底看破世事的圣人。

她要真的像处/女座释寂摩那样,无论面对何事都泰然处之、静然无波,加尼梅德恐怕都不敢和“出尘脱俗”的她说话了。

“怎么说?”

“你知道‘一千个小面包’的故事吗?”

“……那是寓言还是传说?”

“不,是萨尔珀冬的‘千件恶作剧’之一。他在十四岁以前,就完成了这件‘丰功伟绩’。”雅典娜兴致勃勃地讲解起来。

“‘千件恶作剧’……竟然还是‘丰功伟绩’?到底是怎么回事?”加尼梅德稍微被吊起了一点兴味。虽然他也知道萨尔珀冬在外界好歹算是个出名的英雄,但因为那家伙性格实在太差劲,所以加尼梅德根本没查过他成为英雄的功绩。

“是他的师傅要求他必须在时限内达成的试炼,若是不能完美在一年的时限内,达成一千件恶作剧的同时杀害一千人,就不会教他最高级的骗术。”雅典娜嗤笑道,“‘一千个小面包’就是他只花了半年时间,就达成的‘千件恶作剧’之一。”

顿了顿,雅典娜继续往下说,“说起来,这在他人看来,其实就是个上了年纪的面包店店主和喜欢骗人的恶作剧小鬼的故事,但在吕喀亚可是流传甚广。”

第一天。

萨尔珀冬:“老板,有一千个小面包哞?”

面包店老板:“没有。”

萨尔珀冬:“那我下次再来哞~”

第二天。

萨尔珀冬:“老板,有一千个小面包哞?”

面包店老板:“没有。”

萨尔珀冬:“那我下次再来哞~”

第三天。

萨尔珀冬:“老板,有一千个小面包哞?”

面包店老板(惊喜不已):“有、有有有!”

萨尔珀冬(笑容满面):“太好了~♪我要三个。”

面包店老板:“!!!”

听完雅典娜讲述的故事,加尼梅德只剩下扶额无语了。

幸好雅典娜没把这么混账欠揍的小鬼交给自己带,幸好狮子座虽说或多或少有些问题,但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个纯真善良的好孩子……真是谢天谢地!!

“即使如此,他还是能够被称为‘英雄’,你觉得是为什么?”

加尼梅德忍不住泼她冷水,“‘英雄’?虽然我知道他确实作为英雄在吕喀亚扬名,但这样低劣的手段行为,也能被称为是英雄所为?”而且既然要杀害千人,怎么能算的上是英雄?

雅典娜嗯嗯地点着头,双手叉腰洋洋得意地说,“哼哼~萨耳珀冬可是被那个喀戎所鉴别的孩子之一。曾经甄别过无数英雄、奸雄和魔物的双眼,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这种妄信一般的信赖真是令人吃惊。……等等,吕喀亚之王的师傅,该不会是〖皮力温贤者〗?”

雅典娜立刻一副嫌弃想吐的表情直摆手,“怎么可能啊。萨耳珀冬的师傅根本就是个没有脸的极品骗子、顶级恶棍、脑袋有病的神经病。光看珀琉斯和卡斯托尔你就应该知道,喀戎教出来的学生最奔放也就他们那种程度了。当然,人渣如尹阿宋那种绝对是变异!何况尹阿宋变渣男前,也还是挺正常一正义热血青年。”

『能把接受力极强,对问题儿们包容力极强的她,都气得大呼对方是“脑袋有病的神经病”……看来吕喀亚之王的师傅果真是个不寻常的狂人。』

默默地把雅典娜那个“没有脸”的形容词翻译成“极其不要脸”后,加尼梅德提醒她不要跑题,“所以?吕喀亚之王被称为英雄的理由是什么?”

她摊了摊手,“那个经营面包店的老板,在他的店面对面,有一家快要倒闭的面粉店。那家面粉店的老板娘是位未亡人,丈夫死后一个人支撑着店面,还要抚育三个孩子,但对面面包店的老板却一直纠缠骚扰她,甚至仗着自己的关系网,将面粉店的生意断绝干净,以强迫那位女性与他春/宵一度。而萨耳珀冬在得知了这件事之后,把那个面包店的老板视为下手对象,之后甚至接连用欺诈的追逼方式令对方走到绝路、破产自杀。”

“……原来如此。即使行恶,只要迫害的是恶人,也还是可以被民众称为英雄。”加尼梅德冷澹地颔首。

民众的确就是这种单纯且脆弱的生物。

雅典娜低声笑道,“即使使用的手段不正确,他的行为毫无疑问也拯救了一个家庭。尽管他无论如何都不承认这是为了救人,而是快活任性地嘲笑着自己不过是‘以恶制恶’,只是想要快点完成试炼好得到最顶级的骗术,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理罢了。因为成为欺诈玩弄恶徒的欺诈师,才是他所追求的目标。

当然,像他这种专门针对恶徒的智慧犯,在喜欢做坏事的人看来的确挺可怕的,不过这也使得他在人民的心目中,格外的有英雄气概及传奇气息——因为他的事迹比起赫拉克勒斯、卡斯托尔、珀琉斯他们来说,更适合作为民众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同时也更有神秘感和魅力。”

加尼梅德对此表示赞同。

的确,相比较赫拉克勒斯、卡斯托尔、珀琉斯他们那些通过十二试炼、夺取金羊毛,以此扬名天下的正统型传统英雄,萨耳珀冬这种带有暗黑喜剧色彩的另类英雄,恐怕更为民众所喜爱、亲近。

当下希腊的传统英雄,他们扬名的功绩多数都是剿杀危害当地人的魔物、怪兽,或者推翻邪恶的国王(女王),与某些神进行对抗,取回象征荣耀的宝物,以彰显自己的能力之类的。

可萨耳珀冬伸张正义时所维护的对象,竟然是那些再平凡普通不过的平头老百姓的日常幸福生活。不是人民本身,而是他们的幸福生活。

所以,那些反对、鄙夷萨耳珀冬非传统做法的人们,才将他的英雄事迹形容为“娘娘腔”。

不过……十四岁时就能面不改色地用骗术杀死一千人,哪怕不是接连不断地亲手杀死(几乎都是逼迫他人绝望之下自杀),哪怕那些人都是危害人民幸福生活的恶徒,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太异常了。

假如驱使他的只是兴趣,那么这个人实在是任性妄为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个英雄,而且是个备受人民爱戴、正义感十足的英雄。

为了去除内心的这种微妙的嫌恶感,加尼梅德询问道,“为什么你不打从一开始就让吕喀亚之王将那女子带走?而且还专门叮嘱他‘注意别让她死了,她还有用’……最简单的方式,难道不是将她直接交给掌管刑法的天秤座?”

如果刚才雅典娜没有补充那句“注意别让她死了,她还有用”,恐怕萨耳珀冬会在认定涅莎姬娜有为恶行为之后,就立即毫不犹豫地将她以骗术残忍杀死。

而补充上了这一句,萨耳珀冬会仅仅只是以恶作剧的程度欺负教训她,至少在游荡剿除这几个村庄的危险分子时,不会危及她的性命,甚至真到了关键时刻,哪怕不情愿也会保护她不被杀死。

那么,雅典娜也算达成了既让她得到惩戒教训,同时也让她看清世界的目的。

雅典娜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很细微地动了动唇角。

要是交给天秤座的风于……那么涅莎姬娜得到的,就是真真正正以“生命”来作为代价所交换的教训了——尤其若是让风于知道她曾如此向着雅典娜恶语相向的情况之下。

至于提议交给天秤座处理的加尼梅德,他本身并非希望涅莎姬娜被处死,完全是因为在他印象当中,风于实在是个太过于公正平等的同僚,就像风于所穿的天秤座圣衣原型——天秤一般。

雅典娜轻描澹写地避开了加尼梅德最后那句提问。

“即使是□□,只要用的对也一样能够救人,你不这么认为吗?”

“……的确。”

对于身为医者的加尼梅德来说,只要能够救人那么就是好药,不存在什么□□或者无毒的药这一说。更何况本来不管是什么药都或多或少带些毒素,只不过是微量还是大剂量的差别而已。

……虽然雅典娜把萨耳珀冬形容为“□□”的幽默感,实在是让加尼梅德笑不出来。

“你觉得使用头脑和使用暴力,哪种杀人法才算是正义?我一向认为,善与恶都是人类本性的一部分,不论是什么样的人,都拥有自由思考与为未来努力的权利。如果说只是因为对方与我的思想或理念不同,我就用绝对的武力迫使对方服从——当然,我也知道这是最快的方法——那我与昏君又有什么区别?

刚才那女孩有句话虽然只是为了驳倒我才说,但其本质含义却没有错。人类这种生物之所以具有语言能力,不正是为了交流沟通吗?自然,也是为了互相欺骗陷害。暴力当然是必须的,可只会使用愚蠢的暴力的领导者,又哪里值得别人跟随期待?”

加尼梅德沉吟片刻,“不论如何高呼自由民主,世界总是被少数人掌握在手中,这是事实。身为上位者中的领导者,去尽可能的创造一个大部分人都能满意的生活环境,就完全可以说是一名贤君,但你却想要改变人性——想要改变那女子已经接近疯狂的执拗心理,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当然,身为支配者的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作为支配者,必须要了解世界的种种模样,包括表象和真相。能够以非常人的常识去思考一切,看透事物本身的表象渗透进本质,让世界按自己的意志所动,暗中操纵世界的家伙,那才是真正的支配者。”

雅典娜苦笑起来,那笑容之中隐含着一丝不快,“是啊,我做不了支配者,也从来不想做支配者。不如说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让世界按自己的意志所动,暗中操纵世界的家伙了。”

加尼梅德总感觉她似乎意有所指,而且话语中带着压抑得很深的隐隐约约恨意。

——不,说是恨意也不确切,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

“之前……”他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蹙着眉,“其实你要是能更早一点冲我发脾气就好了,我也许也不会因为拉俄墨冬的事而产生那样的误解……”

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之前在北欧援军面前演的那场戏,雅典娜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喜欢别人冲你发脾气吗加尼梅德……”

原来他是个抖M?而且竟然不是责怪她不对他解释赫拉克勒斯的行为,也不是责怪她那可说是恶意满载的怪异反应,反而是抱怨她不早点对他发火?

被她那种视线看得有些恼火,加尼梅德面容平静地破罐破摔,“你能冲我发脾气,至少证明在你心中,我是个可以撒娇的对象吧。”

她一副惊奇的表情上下打量他,像是今天才刚认识他似的。

为了免除尴尬,加尼梅德假装若无其事地又谈论起了那个奇奇怪怪的山猫座。

雅典娜噗嗤笑了出来,“你要知道,当距离太过遥远的时候,人很难会产生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就像我不可能去羡慕嫉妒恨洪荒大地的九天玄女一样。我都不认识她,也没见过她呀?羡慕嫉妒恨要从何提起呢?”

“也就是说,距离产生美?”

“对。这个山猫座明显是打从一开始就认为她了解我、甚至是看透了我,所以才会用‘她所认知的雅典娜’来为难我。和尊敬我、畏惧我的人相比,竟然是这样一个因无知而无畏、因惧怕而逃避的少女,认为她和我之间没有距离,认为她和我是站在能够平等对话的立场上的,想说什么就可以直接说出口……真是稍微有点讽刺呢。”

“真的很可惜……如果是个能够说通的人就好了。”她露出了有些寂寞的表情。

如果可以的话,即使只多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也好——

然而,对于这样的她来说,那永远都只能是渴望不可及的奢望吧。

……那位少女毕竟不是《十二国记》中的祥琼公主或者玲。

哪怕雅典娜始终很庆幸,自己比景王阳子运气好,没有选择这条艰难道路之前,很早就遇到了自己这一世人生中的贵人,并且有机会磨练自己,改变自己,完善自己。

在加尼梅德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表情意味着什么之前,她就又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这世上聪明人多如过江之卿,所以我不会低估任何人的智商,更不会小看任何人的破坏力。很多时候,人都可能败在那些你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小人物身上。你要是了解洪荒大陆的历史,应该就会明白这种事情可说是不计其数。有些小人物的破坏力,往小里说可能会毁掉一个家庭,往大里说可能会拖垮一场战争,甚至害人输掉江山天下。”

她摇了摇手指,“佩恩曾说过,‘一件东西,如果你觉得危险,就不该把它丢的远远的,而是应该放在眼皮底下监视。’”

加尼梅德腹诽,『他还说过,‘如果那些黑暗棘手的事,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人去做,那还不如由我来做。’呢。』

要不然佩恩哈特也不会明知莉蒂丝有极高的危险性,却还是无视雅典娜的阻拦,强行把她带走了。虽然加尼梅德自己在其中也出力不少。

察觉到加尼梅德那不赞同的情绪,冷哼了一声,她骄傲地挺胸,伸直手臂指向天空。

“真正的上位者,可以不够强大,但却一定要具有能够支配驾驭暴力的力量。被暴力欲望支配驾驭的家伙,不配为王!”

加尼梅德怔怔地看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

谁说她就没有风情了?

只不过不是那种冶艳、妩媚、飘忽的妖娆风情,而是一种爽利、大胆却又单纯的明丽风情。

她根本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风情。

最重要的是,在望着她时,那亮晶晶的眼眸中映照出的身影、染上的色彩,简直好像有一种她的眼中、心中,她的整个世界都只有自己一样的错觉。

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就是她吸引男人们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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