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
皇帝林绶诏晋王入京,最后敲定由晋王与林绪带五千京营人马入平州,与胡人议和,名义上是商量和亲的事,实则是与小纵联手稳定局势,预备着来年冬至各州入京阅兵时,一举将王家一派的人马清除。
然而,晋王手下早已悄悄渗透了萧逸一派的人,林绮入京就是被这些人撺掇的,所以林绮心底,有着让林绪代替林纵统领黑旗军的心思――有私心,但也有确实觉得林纵一个女子统兵太过辛苦且骇人听闻的意思。
当然,他也并不好意思明着撕破脸皮,对林纵起初十分客气,然而事先得知了他的心思的小纵却如临大敌,二人不欢而散――这正是萧逸希望达到的结果。林纵觉得十分棘手――因为从世俗言论里,林绪代替林纵有很明显的优势――他是男子,又是林纵的堂哥,自幼为先楚王养育,从宗法上来说,是继承楚王府的最佳人选,于是林纵干脆就避而远之,将事情都推给黑旗军里的一干人等,而这些人呢?自然不会随便明确表态――此为拖字诀,打算把林绮拖回京里再说,毕竟林绮身上有林御的密旨,这是让林纵回京的最好证据。
正好,楚五小姐私自溜到大漠里去玩,林纵借口要陪嫣然找妹妹,就溜之大吉了。而林绮左等右等,再不见小纵踪影,只得带着林绪,与小纵送给他的阿伍石成等向导兼护卫,一起去东胡谈判了。当然,他知道自己这件差事只是虚晃一枪,所以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到了东胡王庭,也谈笑风生举止自若,但是没想到,萧逸早在京营人马里安排了心腹,到了夜里,立时举火烧杀,东胡王庭瞬间大乱。这其实是萧逸一石三鸟的计策:可以伤胡人元气,可以让林绮等死无葬身之地,而钦差死了,小纵等人就有护卫不周之罪了。
阿伍冒死保着林绪杀出重围报信,但黑旗军没有林纵的号令,不肯出战,而且众人一是心中明白林纵与林绪的纠葛,生怕站错了队,二是觉得林绮死对林纵很有好处,干脆就见死不救。林绪大怒之下,孤身返回王庭去救自己的哥哥,而阿伍等少数人,基于义愤,也跟着一起去了――他觉得林纵并不该是这样的人。
之后,林纵得知了这件事。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要救林绮,然而第二个反应却是,可趁乱将胡人主力一举荡平。当时胡人斡度一部在王庭,而其他几部都不在,加上内应,足以各个击破。最终权衡之下,小纵联络平州军,并聚集黑旗军,先去各个击破了。于是,王庭内,出使的汉人几乎全部力战而亡。林绮最后走投无路,撞死在当初楚王平定突厥的功德碑上(此碑立在突厥境内,楚王斩突厥王处,就是原来突厥王庭所在,东胡兴起后,也在这里聚居,因为胡人赞颂勇士,所以此碑未遭破坏),死后尸身为争功的胡人分为五块,各自去可汗那里领赏。林绪和石成都受了伤,林绪受伤昏迷,石成护着他,一起做了胡人的俘虏。而胡人刚刚喘了一口气,将其他几部扫平的林纵与归附的隔昆与比刹一起来了,斡度大部分男子与老弱持刀迎战,大部分战死,而乌云钦娜被委托带着一些家眷和一部分精锐悄悄突围,去陈人的地盘――他们之前确实和陈人结了盟的。那些齐人俘虏也被他们一并带走,因为夷离并不存侥幸心理,知道林纵是要一战永绝后患,所以俘虏统统给乌云钦娜,让她带给陈人,作为拉拢同盟和祸水东引的手段。陈军确实打算以礼相待的,但是李焕对此不以为然,觉得一族尽灭的斡度无能东山再起,又听说乌云钦娜性情刚烈,一时兴起想要行幸,险些为其所伤,大怒之余,将斡度人全部贬为军奴――和那些他不知情的齐人俘虏一起。
而林纵这边却是一战成名,当然,天下人也有很多认为林绮林绪(当时人都认为林绪也死在乱军中)确实是林纵故意杀的。对此,林纵心中有些郁郁。她自知道林绮下场之后,就开始后悔了。然而无可奈何。身体也突然时好时坏起来,嫣然很是担心,但细查之下,却发现林纵回了黑旗军身体就好一点,在自己身边就会变差。她设计追查,然而结果却让她吃惊――她怀疑的家人无辜,但祸首是楚梧的小丫头,再追查下去,那个小丫头是楚承嗣送给楚梧的!姐妹为此疏离,嫣然想到自己兄长,忧心忡忡,而来找她的林纵发觉有异,最终知道了这件事,大度地表示自己绝不追查,就当不知道――“我知道没了兄长是什么滋味,嫣然。我必定不让你也如我一般。”她把刚收到的信给嫣然看,林绮的孩子还小,林纵决定收养他们,但是人到了晋王府,晋王妃却表示那个林纵送过生日礼物的孩子已经在几天前夭折了,其母也伤心而亡。而之后使者探听到的消息,却是晋王妃担心林纵斩草除根,宁可将那个孩子悄悄送到民间隐姓埋名!
这样的风评让林纵倍感压力,除了觉得夺宫是自己唯一能走的路以外,她就死死巴着嫣然不放。京里的林绶在林纵的多方活动之下,最终选择了信任林纵,让其入京。林纵趁机以黑旗军精锐替代京营,在京中按照林绶的意思进行了一场政变,将王家人统统收拾了,而且顺手也将萧逸收拾了――萧逸和王家素来过往很密,而且平州军倒戈,给了林绶萧逸和他们来往的书信。
林纵对萧逸是有着好感的,于是之后悄悄去狱里看他,请他喝状元红,颇有拉拢的意思,然而萧逸从容自若坐在稻草上,向林纵斟了一碗酒,告诉她他始终不选择她的理由,就是因为她虽然如今功名甚盛,但是以一女子身立于朝堂,不过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林绶一纸诏书就能让林纵失去立身之地,所以,只能进,不能退。但她年纪太小,根基尚浅,所以,注定失败,最后他道,等你真得了根本,再来喝这碗酒也不迟。
林纵表面上大怒,斥责萧逸不守臣道拂袖而去,心里却以为然,之后萧仲卿向她投诚,她不顾旁人反对,收下了此人。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之前,林绶也见了萧逸,而且,喝下了那碗酒。萧逸为自己几句话就挑起日后的萧墙之争大笑,最终敬了先楚王一杯酒,称赞他是他见过的唯一真君子,最适合坐在王位上,只是天命难测,然后从容自尽,未留一字。
之后林绶对林纵大加封赏,令其仿先楚王执掌京营,然而暗地里却小动作不休,且将林纵上表册妃的表章大怒之余搁置。如此一年后,楚侯病重,就在众人都等待着楚家二子相争的时候,楚侯却召回了嫣然,将楚家的一切交给了她――楚家长子软弱忠厚,次子急功近利,交给哪一个,日后楚家都因楚承嗣万劫不复,唯有交给嫣然才能免灭门之灾――只要她与林纵断绝关系,不再来往。
嫣然考虑再三,最后艰难答应――她不忍让自己的父亲死不瞑目。而楚承嗣暴怒之下,将此事向林绶和盘托出,献计林绶批准林纵册妃的奏章,林纵欣喜若狂地去见嫣然,却被约在汉水小舟之上,一曲《白头吟》,与其长诀。林纵大喜大悲之下,激切中发誓与嫣然永不相见,之后连夜返回京城,上朝时失态失礼,被林绶顺势责罚,收回一切权柄,又因林纵请求收回册妃的奏章,赏林纵恢复女身,公主爵位,。
林纵大怒之下,便要兴兵政变,为杜隐审遇劝阻,因此时人望还不足。于是林纵穿起女装,去宫里觐见太后和皇后,在她的隐忍委屈和太皇太后的安排之下,皇后替林纵说情,最终让林绶在犹豫中收回了软禁林纵的决定,放她回嘉州先楚王陵守孝。
楚承嗣等人并不死心,劝说林绶在途中暗害林纵,而嫣然得知,不远千里不避嫌疑一路护送,最终两人在寺中梅花下言归于好。但是嫣然表示,此身属楚家一天,便不能在一起。林纵默然离开。然而之后林绶听说了嫣然的所为,嫉妒恼怒,楚承嗣知道嫣然已非完璧,为了邀宠避祸,干脆调派人手在靖州软禁嫣然,并以兄长的身份为其公开招婿。乐安常私会嫣然表明心意,又表示愿意名义上娶她,而私底下却放她自由。嫣然不置可否,然实萌死志。到了那一天,乐安常在帘前侃侃而谈,嫣然不动声色将毒酒举到唇边,然而林纵却不期而至,让众人大惊失色――她名义上还在守孝,却敢带人私离封地。林纵不理会旁人,只对嫣然道她读了那篇招婿文稿,其中道愿嫁于天下男儿中最佳者,然而嫣然是否愿再在天下男儿之外,再加上一人?“那人虽不是男儿,爱你之心却自信可为天下第一。”
楚承嗣心生杀机,喝令护卫将林纵等人围住,想要趁机不顾物议除掉林纵,然而嫣然却不顾一切冲出帘外,将林纵抱住,也护住,表明了心意。林纵趁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将嫣然抱上马背,扬长而去。而楚承嗣怒而拉弓引箭,最终却不得不将弓箭丢在地上,仰天长叹――嫣然不会骑术。再怎么黑心狠毒,他也做不到对嫣然下毒手。
嫣然与林纵就此在一起。林纵暗地里安排人手,令林绶两年之内两次兴兵伐陈都失败,同时散播皇帝好大喜功自己礼贤下士的传言。林绶戒备恼怒之余,第三次伐陈起用了林纵,本来欲治她于死地,然而未料自己却被陈兵围困,林纵力战脱险之后前来解围,两人血战时觉得彼此还好有个依靠,然而战后算计之余又忍不住黯然――这一辈血缘亲近的兄弟,只剩下他们两个,若是某一个能在这一战中身亡,岂不是全了兄弟君臣的情分?
这一战获胜,林纵的人望更胜,而林绶却倒了霉。他受伤并不太重,但因好强失了调养,竟然渐渐不起。最终勉强回京,却已经不太能支撑。最终思索良久,密令林纵入京,将玉玺交付给她,并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虽然对她不起,但皇后仁德,太子年幼,平常总在我面前维护你――我对皇后不公,你若也如此,我就死不瞑目了!”
林纵并不作声。林绶拉住她的手,要求她必须答应,只要给皇后太子一个闲散宗室的名分足矣。何况,皇后是嫣然的闺中好友,当初嫣然招婿,是她向林纵辗转传递了消息!林纵最后坦然应允:“若臣有一丝加害之心,神明所鉴,万箭加身!”
林绶就此呜呼。林纵令人去通知皇后太子,自己慢条斯理换上孝服,召集内阁重臣,出示遗诏。按照礼法,嗣皇帝要在清和殿受重臣贺才能开始理事,就在林纵登上宝座之时,内侍前来报丧,皇后太子皆亡。林纵面色不变,重臣噤若寒蝉,唯有她的护卫武士率先叩头朝贺,万岁,万万岁!
楚承嗣自杀身亡,柳倾斛逃亡不知所终。林纵大权独揽,之后借口自己无子,便令藩王及近支宗室将子嗣全部送入宫中教养,一是为自己择嗣,二是作为人质。之后便着手立后。
礼部及重臣皆反对,认为林纵暗地里无妨,但不可这样有亏大节。嫣然也并不赞同――她对自己并不在意,但担心林纵身后的名声,而且也放不下楚家一应事务。
然而林纵此时心底只剩下一个嫣然,故此绝不肯让楚家分嫣然的心――她一意孤行,找来杜隐和萧仲卿两个没上奏章反对的人商议。杜隐表示,他也是性情中人,但对林纵此举无法反对,亦无法赞同。“陛下立后,与朝政实无大损,只是,千载之下,后人评论,只怕没那么好听了。”林纵冷笑道:”先生说得是心里话,我也以心腹之言相告。后世之言,我是丝毫不惧――我争的是这一世的江山,管什么千载后人?“萧仲卿放声大笑,赞同林纵的话,同时表示愿意一力承办,林纵当即升他为礼部尚书。
杜隐离开宫殿,心里怅然若失,他不是因为林纵对他的某些若有若无的权谋手腕而伤心,而是突然疑惑――自己侍奉的主公,是不是选错了?这样激烈的性情,不是给她自己带来灾祸,就是容易给百姓造成灾难,林纵最后会成为哪一种呢?
之后萧仲卿紧锣密鼓的准备,林纵为了说服嫣然和不影响楚家的名声准备了一封长长的诏书,表明嫣然玉洁冰清,自己强硬地令其入宫(这根本就是掩人耳目)然后最后还是不敢公开发出来(她知道嫣然很注重楚家的名声),先送去给嫣然过目。
然而第二天上朝,嫣然却从午门自行上书,自请为后。
我只要天下都知道,不是林纵看上了楚家的权势,也不是她昏了头强占――是我楚嫣然,把自己许了林纵。你若必得个荒唐的昏君名声,那我也只要作一个惑上的妖女。千秋万载,铁笔丹青,再无更改。
杜隐此刻方明白了此举用意,只觉一股冷意只冲肺腑――这两个女子,都痴得疯了。林纵明旨,立楚嫣然为后,天下咸闻。
之后林纵伐越,然后从越国就道伐陈,陈军屡败,之后却突然出现一位名将陈默,与齐军相持。林纵听说此人是斡度人出身,觉得有机可乘,便令人设反间计离间李焕,最终陈默被抄家灭族,千刀万剐而死。之后林纵顺利攻下陈国,正在庆贺之余,却得到了消息――陈默就是隐姓埋名的林绪,他的儿子就是林绮唯一的独生儿子!
林纵犹如五雷轰顶(因为林绪是极少数她愧对的人),然而此时却又得到了在京都留守的嫣然病倒的消息,她心情激荡之下,对写起居注的史官无意中冲口而出:“昔年懿宗之事你是怎么写的?不管你怎么评论朕,屠兄弑侄这四个字,你一个字也别少!”
林纵星夜回京,未探望嫣然之前,先去了太庙,在楚王牌位面前跪了一夜。她觉得自己不忠不孝,但求勿累嫣然。之后回宫才从太医口中得知,嫣然的病纯粹是劳心抑郁而起。林纵心情沉重,因为自己把嫣然束缚在宫里,嫣然却不断安慰她,还拿出自己的文章给她看,表示除了江南以外,其他地方的风物她都写齐了。嫣然本意是宽她的心,然而林纵却决定伐晋,乘势一统天下,然后两人就可以不再分离,自己也有时间陪嫣然散心了。
群臣一大半反对,但林纵再次一意孤行,采纳了萧仲卿的意见,先大兵压境,胁迫蜀人同盟,然后两路伐晋。这一次出征,她特地将嫣然带在身边,因为嫣然身体一直不好,想让嫣然稍微散散心。然而这样急于求成的结果,就是蜀人反叛,和晋军一起火烧连营,齐军大败。林纵想要身先士卒去稳定军心,却又舍不得病弱的嫣然。嫣然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我不妨事。你这样反而让我担心――去吧,我等你回来。”
然而她其实已经撑不住了。
这人,还是那副王爷脾气,终究信了自己一生。只是,这一次,我骗了你,你可知道么?
恍惚间嫣然只觉眼前一片夜色,那人立在城墙之上,城墙也不甚高,脚下一片灯火繁华,她背对着自己指点江山,忽然回头,向她一笑,明明朗朗道:“我信你楚嫣然。”
转眼又是一片号角厮杀,那人一马当先跃上城头,满身浴血,却向自己痴痴道:“原来是你。”放眼望去,四十州风物,竟似收在眼底。
纵儿纵儿,此生你只要与我同掌这天下,我如今和你约定,来生也只邀你同游这天下,好么?
是夜楚嫣然崩于齐营。林纵大恸之下三天三夜不眠不食守在棺前,被重臣大将轮番劝谏,最后痛哭道:“嫣然嫣然,我现在还不能随你而去啊!”
然而她虽然清醒过来,行事却仍一意孤行,令大将领兵将俘虏的近十万蜀兵全数坑杀。重臣苦劝无果,林纵恼怒下表示:“你们不杀,朕亲自去杀!”最后杜隐自告奋勇,承担此事。他将蜀兵暗地里全部放走,然后上了最后一道奏章表明自己不忠不义不仁不智,君有过而臣不言,不忠,友有过而己不谏,不义,苍生涂炭,不仁,明知不应伐齐而从之,不智,最后挂冠而去。
杜隐的归隐终于令林纵清醒过来。她收拾残局,巩固了自己攻下来的晋朝和蜀国的几座城池,并诏书这些地方免三年赋税,然后回京。
嫣然的去世,让林纵性情大变,“终生未尝复大笑”,而且对待那些被自己收养在东宫的孩子,也不再放任,而是严苛挑剔。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好皇帝。
而林纵并不像嫣然一样,与这些孩子相处时间很少,加上她的性格原因,故此名为收养,彼此之间相对生疏。之后五年,林纵休养生息,五年之后,再次伐晋。这一次由于晋朝皇帝年迈,数子争权朝政混乱,林纵乘虚而下,账打得很顺利,然而林纵却突然发觉自己遇到了和晋帝一样的问题――她的儿子太多,也开始争权夺势了。
其中林渤性情淡泊,最像嫣然,为林纵所喜,然而那实则是假象。最后林纵不得已杀了林渤――即使大臣认为这样做太残酷,会令其他疏离的儿子更加离心。林纵在第二天立长子林清为太子,并昭告天下。同时表示,天下平定后自己便要退位让贤,去为自己的亡妻编著她的遗作。
昔年我与嫣然约定,二十年她随我在庙堂,之后就随她去山水之间,她虽然不在了,我怎么能卜守诺?之后林纵又去嫣然去世的地方,昔年驻营的地方拜祭嫣然,只带了一个小内侍,因为担心惊扰亡魂。然而就在她打算回营的时候,一群杀手围住了她,意图不轨。林纵并不畏惧,侃侃而言,气度迫人之下,竟无人敢动手。最后一个年轻人突然扯下了面罩:“不管你说什么,我只知道,天下有资格杀你的人只有我!”
他是陈默的独子。
林纵怔住了,她打量了年轻人一会儿,突然微微一笑:“我与你父亲慕名已久,死在你手里,好极!”
她伸手指了指身上的青衫:“只是,这件衣裳是我妻昔日亲手缝制,你小心些,别射破了。”
年轻人手却抖了起来,一箭从林纵脸边擦过,一抹血痕从她脸上滑落。
林纵哑然失笑:“陈默之子,原来也不过如此。”
她缓缓把身上青衫脱下,放在一旁:“我还是那句话,别伤了这件衣裳。”
然而年轻人却不知为何,仍是不敢,最终还是咬牙招呼同伙道:“一齐射!”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林纵,只听耳边一片箭石破空之声,自己也下意识地拉弓,直到手向背后摸去,竟抓了个空,方知道自己己经把一百二十支箭全射了出去。
他听得耳边破空声渐绝,仍不敢睁眼,直到破空声完全消逝,方才睁开眼睛。
那个风度迫人,让他几乎以为如神的人,终于,还是死了。
太子得到消息前来找寻的时候,那些人早已远去,荒草被烧成了漆黑一片,只有一件青衫奇迹般的完好无损地留在地上。
最终只得以这件青衫与嫣然合葬。太子虽为藩王之子,但是对林纵极为推崇,破例追为□□桓武皇帝。
太子即位,是为成宗。成宗即位第二年,大将将晋朝余下的两州攻破,晋朝新帝投降。自此,战乱终于结束,百余年来万民共望的太平治世终于到来。
懿宗末年患恶疾,病笃,诏楚王入宫,尽以后事委之。是夜懿宗崩,哀后殉,怀太子亦殇。群臣遂公推楚王为帝,是为□□桓武皇帝。正朔,帝即位于昭乾殿,改元兴业,大赦天下,广开言路,诏庶人有策亦可直递禁中。有女楚氏,自投书于午门,上言时弊六条,帝览之大悦,诏入宫。时逢昭乾殿朝会,君臣注目,女了无惧色,侃侃而谈,终言帝后廷尚虚,竟自请为后。群臣争相非之,帝疾步下殿,大笑执女手曰:“娶妇娶德,朕候卿久矣!”遂不顾公议,诏立后,是为孝贤圣文皇后。
时群臣苦谏不得,有以帝年少意气,偶为所惑,激切则愈固,乃欲徐图之者,集重金购韶龄男女俊秀者献入宫中,颇有绝色,望之令人神迷。帝见之大笑,顾后曰:“朕心中磐石,岂他人可动哉!然诚畏卿心动。”后亦莞尔,对曰:“陛下览诗书,岂不闻蒲苇纫如丝耶?”终不假辞色,皆遣之。顾其天年尽时,后宫曾承幸者,唯后一人尔。
吾友程君,父为光禄寺祭酒,尝言:“帝后情笃,每日同燕起,如民间夫妇然。帝雅好音律,与陈战,经年不闻丝竹,前锋获歌伎数千,选色艺双全者十二献之,临营献艺,左右目眩神驰。帝嘉其艺,遣还家,其情贞至此。
帝性倜傥大度,廷争面刺者不罪。初,帝立后,三日礼成,御史不及谏也。及事定,群臣苦帝自毁清誉,争相谏废后,日呈奏章厚盈数尺,言词激切,帝览之虽有怒极掷于地者,不之罪也。然意终不改。唯每日密嘱宫人集谏章锁殿内柜中,恐后知。后族楚氏世爵豪富,亲朋交结数千辈,皆恐祸及,争相入宫劝之,有声泪俱下竟日不去者。后性柔顺知礼,虽受众责,以为长者,终日不改恭色,亦有怒极垂泪处,然谒帝辄面露欣色,无一语及之――亦恐帝知也。其相护之情若此。
立后次月,逢高祖皇帝冥诞,帝与后共祭于太庙,方欲拜,忽降霹雳,闻之若天怒。他人相顾失色,帝起身持酒,朗声祝曰:‘林纵不肖,忝登大位。然平生所欲,尽扫天下四十州,一也;与楚氏得为夫妇,朝夕相对,二也;二者失一,便为终身憾。今幸上天垂怜,可得其一,不胜感激。至若天下讥讽,群臣纷议,乃至万世之下,人尽非之,皆愿以一身当,勿累他人;今若列祖列宗见责,亦愿以一身当之!’雷愈急,窗棂瓦当格格有声,帝立神主前,无所动。群臣皆跪祷之,唯后起,同拜谢曰:‘幸为君家妇,富贵共享,虽不得分忧止谤,然天将责之,愿与君共。’雷愈响,徘徊殿心不去,不离方寸,二人但执手相视笑,无所动。有顷雷止,礼遂成。
时天下尽非之,然帝后情厚若此,天尚垂怜,人非草木,视此实不得不为所动也。由是谏章物议渐绝。
兴业十四年,圣文崩,□□建一楼,每日政事毕,辄登楼望后陵,流涕追怀,寝食少损。群臣忧而谏之,帝初不应,后手诏答曰:“人间情有重于夫妻者乎?逢变以来,朕隐忍度事,于国不曾偏废,后宫之事,公等亦当容之!”然谏终不止,帝亦不理。唯侍郎徐放妻新丧,求与同望,帝怜而允之。
放每登楼,辄盛装谈笑,下楼始现哀色,如是者再三。帝大怒,令内侍曳之楼下,责曰:“尔无夫妻之情乎?戏朕耶?”
放伏地流涕,曰:“人孰无情,况自幼结发,中道离别,岂无痛哉!然臣妻将去,切切执臣手曰:‘结发十余载,知君为人,死亦无所恨,唯虑君太过伤情损体尔。’臣如此,无他,不忍亡妻九泉之下为臣不安尔!”帝默良久,亦大恸:“吾亦不忍吾妻泉下不安也!”楼遂拆。
越明年,群臣以后宫无人主事,上表请选秀,帝止之。后有欲谗帝者,私寻女子貌与后相似者教演进退礼数而献,外戚内臣皆以为肖,多有疑后复生者,帝独视如无物,曰:“朕得贤后,天赐也,岂凡俗造作者可得其万一耶?”遣之家,诏严禁。
初,后居清和殿西暖阁,帝居东,日夕相对。及后亡,西暖阁陈设如旧,望之若待后归。帝偶夜不成寐,辄入西阁,绕室徘徊,抚案轻叹,由是侍臣宫人尽知帝意终郁郁,不得解也。语之外臣,痛心感慨,无复言后宫事者。
宫中侍者管四值,历事近四十载,尝曰:“□□崩,收旧物存内库。西暖阁床案,皆平整如新,然帝时时抚处指痕深寸许,览之直令人惊。”
顾览□□之为人,民间多言其佼佼不群者,今据此观之,其情深之处,亦超乎常理之上矣!
□□少即英决,慨然以天下任,既长,虚心下言,扫胡诛奸,朝野清望争慕附之,奄夺齐鼎。为人英锐明达,收才驭杰,戡乱摧强,遂有四海。然帝性素骄逸,弑兄戮侄,立后屠蜀,皆逞性情而悖理法,臣谏士非,帝不责,亦无所动,终蒙灵丘之祸。是时天下流涕,远近号慕,不可挽也。
噫!顾其扫胡灭陈,吞蜀平晋,巾帼乱世践祚而扫荡天下,千载之下,唯此一人;然若万箭加身,骨焚灰扬,骨殖流离于野而衣冠殓之,成业之主,亦无如是。以是后世多有灵丘仙隐之说,皆伤其惨酷而隐不言,唯国史俱记其事。成宗初年,内侍徐不疑获罪流徙,著《金铛记闻》,始为外人知。
呜呼!其功何其卓也,其祸何其烈乎!盖非常之人,故成非常之业也!
这个才是对小纵的盖棺定论。至于嫣然为何早逝,至于林纵为何郁郁而终,其实只因“然帝性素骄逸,弑兄戮侄,立后屠蜀,皆逞性情而悖理法,”。并非作者不想给主角一个好的结局,但是以林纵的性格和处事而言,并非取福之道,啊,我不是说她和嫣然在一起是错的,但是她性格中的任性骄慢,之后种种心机,多疑,和失去嫣然之后一时激狂的惨酷行事,最终注定了她的结局。有嫣然在,林纵不会蹈祸,但嫣然不在了,以她的性格,就很难了。而嫣然之所以不在,正是因为她志在山水,不愿在高墙深宫之中,又不得不为之――爱不重不生婆娑,但这也正是她为何短命的原因啊。
“惊涛骇浪,成败难测,倾国败家,难得善终”――在林纵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她就再没有回头,也就再无能避免之后的喜怒哀乐,有功业,有欢喜,有恩爱,有别离,也有最终的结局。
虽然作者也想给主角一个圆满,但却是做不到了。很早之前就说过,那些主角早已不受我控制,自己跑来跑去,就算作者想要给她们一个好结局,最终也只能徒叹“南无阿弥陀佛”啊。
最后再多说几句:对于林纵和嫣然,其实对我而言,也是很偏爱的主角了啊。很想很想给个好结局,但世事有因果。对于读者而言,可能是“怎么会这样?”但是对于作者而言,却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歌舞场,眼见他楼塌了”这样啊。
我依然喜欢小纵,即使她是这样的结局。“自古无不灭之国,无不败之家,无不死之人,林纵何人,能有例外?何况四海荡平,子嗣成立,妻亡已久,不死奈何?”
在我心中,林纵的最后,想法就是这样的,再不是那个激昂踌躇的小纵。
是的,那个小纵,一点点在我心中变老,然后死去了。那个鲜衣怒马的小纵,那个拍段栏杆的小纵,那个坦坦荡荡的小纵,那个一点点学会委屈取舍的小纵,那个爱慕嫣然求而不得的小纵,那个在平州两情相悦的小纵,那个灭胡之后春风得意的小纵,那个最后不择手段登上帝位的小纵,那个冒天下大不为册后的小纵,那个灭陈之后又痛楚得承认自己“弑兄杀侄”的小纵,那个因丧妻之痛疯狂的小纵,还有之后没能做一个好父亲/母亲,只知道一味地宠溺或严厉,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选择了自己最不喜欢却最适合帝位的继承人的小纵,还有那个最后在晋朝老皇帝墓前祭酒,承认“论起来,你我儿子能力差得远些,但也有些相似的地方,比如我的儿子也想杀我”,还有最终那个看淡一切坦然待死的小纵。
在我心里,她哭过笑过爱过恨过得意过失落过,然后走过。最后,留下了那一片太平。
她是不适合太平的,乱世天子,在乱世的最后一年寿终不正寝。然而如果再一次选择,是否她还是会选择嫣然,选择如此走过呢?
我想会的。所以我喜欢她,喜欢我的每一个主角。因为他们在我心中的命运都是如此独一无二。
或许粗糙凌乱牵强幼稚,但是,我可以说,每一个我都努力去给她他们自己的人生,而他们也不吝回报于我。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