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寻的床边守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 一宿没睡的赛琳娜便匆匆赶去了机场。幸好前一天离开机场前她嘱咐乔临时预定了第二天的早航班,不然她的蜜月计划可真的要完全泡汤了。
临走前,赛琳娜迅速在千寻的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千寻垂眸一看, 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当场。
那是――一把枪。
“不要急着把它还给我。”似乎对千寻的反抗早有预料,赛琳娜摁住她的手, 沉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你的身边都是黑手党了, 那么应该也能料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没有人能够时刻保证你的安全, 所以你能做到的只有――保护好自己。”
听到这话,千寻终于不再挣扎。
她垂下了拿着枪的右手,低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去混这么危险的世界呢……”
闻言, 赛琳娜微微一愣,随后挑了挑眉, 高深莫测地笑起来, “这个嘛……是秘密。”
千寻乜了她一眼,“这还能算秘密么?随便动动大脑都能猜到你肯定是为了乔。”
“嗯?你最近好像变聪明了么。”
对赛琳娜的调侃置若罔闻,千寻叹了口气,“后悔么?”
“当然后悔。”赛琳娜耸耸肩,然后又揉了揉千寻的额发, 沉声道,“可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想我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换做平时, 千寻一定会促狭地玩笑道――“爱情的力量还真是伟大啊”。
它能将桀骜又自我宛如来去随意的疾风一般的赛琳娜给牢牢捆绑住手脚,甘愿做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千寻一直都为这个好朋友自豪着,因为她能够拥有一份真正的爱情,能够不畏艰难,令那份心动的感觉从最初延续至今。
如今,赛琳娜所拥有的,是她曾经痛彻心扉地失去过的东西。
送走赛琳娜,千寻一个人在吧台后坐了很久,直到把迷迷糊糊走下楼梯的莱娜吓得失声尖叫才回过神,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去盥洗室洗漱。
在红肿的眼皮上划了层宽眼线,又以假睫毛加以掩饰,总算藏起了那份犹如女鬼般的狼狈。合上盥洗室大门时,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荻野千寻,请问哪位。”
过了半天,电话那头了无回音。千寻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再度出声,“……喂?”
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想着可能是陌生人的无聊恶作剧,千寻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谁知,通话挂断后不久,一份简讯就互窜进了她的手机信箱。
发件人依旧是刚才的那个号码。
――阿寻,我在老地方等你。
握着手机的右手吃不住力,手机险些狠狠坠向地面。
在千寻认识的所有人中,只有一个人会唤她“阿寻”,也只有一个人同她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
只不过,那是个本该在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的人。
千寻深吸口气,径自关了手机,系上围裙投入了一天的工作。
傍晚时分,天色逐渐阴沉下来。气温骤降。
疾风撕扯头顶铅灰色的云块,街边行道树所剩无几的枯叶也被晃出几道盛大又宁静的声响。
就像一座无比硕大的沙漏中正有斑斓的沙砾疾速回流。
千寻在店外提前挂上“营业结束”的标牌时,外边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碾压着大地,模糊了世间所有的色彩。
玻璃窗外是一片弥天水色,流淌着雨水的玻璃像是一块融化的水银,流出深长的褶皱。
看着这场来势汹汹的暴雨,千寻皱了皱眉,回到房间关上窗户拉好窗帘倒头就睡。
当天夜里,千寻做了一个梦。
那是个不止一次在夜里出现过的梦境。
梦中有无边无际的草原,还有一色无垠的青空。
那个始终握着自己手的男子忽然将她甩了出去,不知从何而来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但千寻却知道,他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
时间在这一明一暗的对视间悄然拉长。
千寻忍不住好奇,问,“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只是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就在这时,梦境戛然而止。千寻猛地在床上坐起,艰难地呼吸。
窗外晨光熹微,微薄的光从窗帘的罅隙间一缕缕地投射进来。浮沉在圆柱体的光线中游走成通路,犹如一只永无尽头的螺旋。
千寻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愣愣地走下床。她下意识拿起手机想看看具体的时间,却忽然想起昨天清晨收到的那条简讯。
她蹬蹬蹬地跑下楼梯,看向吧台后的石英钟――凌晨五点。距那条短信发来已经过了整整二十五个小时了。
更何况昨天还下了一场夸张的暴雨,那个家伙肯定早就走了吧。
千寻为自己多余的担心感到好笑至极,她打了个哈欠,随手扎起长发,从橱柜内取出咖啡豆开始研磨,然后拉开店门,用“营业中”的标牌代替了“营业结束”,将紧闭的窗帘全部拉开,又将所有桌台擦了一遍,莱娜才慢悠悠地从台阶上走下来。
“老,老大……”收到二次惊吓的黑人姑娘摸了摸千寻的额头,惊恐地说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千寻很是鄙视地乜了她一眼,“……你见过哪个身体不舒服的还有精力早起干活的?”
莱娜摇着头,一边喃喃重复着“太可怕了”一边转身离去。
至于其他,一切如常。
她依旧在店里忙的不可开交,像陀螺般旋转在各个桌位间,对不同的顾客展现出一样的笑颜。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要不去刻意地想念,她心底被捅破的洞口就永远不会漏风。
蹭蹬日落。
前一秒还擦着茶几的千寻看着窗外欲颓的暮色,咬了咬牙,忽然扔下抹布解下围裙跑了出去,全然不顾身后莱娜“今天晚上还有暴雨”的呼喊。
她跑的如此快,掠过耳畔的风声甚至都被拉成了尖锐的嘶鸣。她感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正随着步伐的迈动以有悖常理的频率拼命跳动着,一下下撞击着她的喉咙口。
在出发的一瞬间,千寻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没有想过自己跑出来的理由,没有想过她曾经说的那句“sayonara”,也没有想过索菲娅小姐。
虽然,当她听见他的名字后已不会有曾经的那种心动的感觉。
虽然,他之于她早已变成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过路人。
即使那份已死的少女情怀再也不会复苏,即使那块遗失的心脏缺口再也不会还原。
她也只是……
气喘吁吁地赶到那条位于草坡顶端的散步道,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道对她而言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如记忆中的那般修长,却瘦了不少。一身白衣白裤衬得他宛如轻烟,随时都有可能散掉。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缓缓回过头。紫罗兰色的双眸在映出千寻惊愕的脸时,他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千寻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白兰眉眼弯弯,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你还没来呐~”
“我凭什么要来?”千寻觉得十分好笑,却硬是笑不出声来,“如果我不来,你就这么一直等下去?昨天淋了一夜的雨还不够,你是不是再淋一晚上才能彻底清醒?”
白兰笑意盈盈,犹如一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可是,你这不是来了么。”
千寻怔在当场,哑口无言。她好笑地移开视线,淡淡地道,“你真是搞笑,黑手党boss就这么闲?”
“阿寻……”见千寻转身欲走,白兰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衣角,沉声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千寻挑了挑眉,讥讽道,“如果我说不能,你会闭嘴么?”
白兰的眼底迅速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他垂下头,小声说,“阿寻……跟我走好不好。”
“……”千寻一愣,“你说什么?”
“跟我走吧。”不知是否是千寻的错觉,这一刻,白兰的声音竟有微的颤抖,“我不会让你受伤的,只要跟我走……我们就可以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你再也不用因为生和死担惊受怕了。”
千寻没有说话,她斜眼瞅着白兰,如同在看一个疯子。
“好不好……?”
这是白兰第二次以如此可怜又狼狈的姿态乞求她。
他曾经也用这般颤抖的声音对她说,“相信我好么?”
虽然彼时的千寻因为恐惧和迷茫狠狠推开了他,但心底却默默给予了他肯定的答复――我答应你,我相信你。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爱他。
千寻抿了抿唇,忽然冷冷地道,“凭什么?”
“……”
“你不会还以为我喜欢你吧?”千寻轻轻哼了一声,“我想我已经说过了,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不是你,他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再自作多情?”
轰――
一道惊雷猛然滚过天际。
灰色的乌云在一瞬间聚集,阴沉天空中散布的几缕暗淡的光线犹如横亘在丑陋皮肤上的狰狞的疤。
就在这时,千寻口袋中的手机开始猛烈地震动起来。
她深吸口气,没有看来电显示,径直摁下了通话键,“喂?请问哪位?”
“请问,是荻野千寻小姐吗?”
陌生的男声令千寻愣了片刻,“……嗯,是的。”
“那么,你应该认识赛琳娜?温特莱吧?”
“……是。”
“很抱歉,因为温特莱小姐的父母双亡,所以我们能联系到的人只有你了。”
无名的恐慌顿时蔓延至四肢百骸,千寻瞪大双眼,艰难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你的好朋友所乘坐的航班在马尔代夫境内失事了。所有遇难者遗体已送至西西里,希望你能前来辨认。”顿了顿,对方又轻轻叹了口气,“……请节哀。”
啪――
手机猛地坠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千寻呆呆地杵在原地,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大大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脚边的一颗石子,空洞无神犹如黑洞。
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毫无预兆地在头顶上方响起。
“看来消息来得比想象中快呢。”
……比想象中快?
不知想到了什么,千寻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白兰,“难道你……”
“猜到了么?”白兰耸耸肩,弯腰捡起她的手机残骸细细打量,如同在沉思如何修补般漫不经心地道,“飞机被我动了手脚。”
“……”
“还有,阿曼达……不,对你而言还是索菲娅这个名字比较熟悉才对。”白兰抬起眸,似笑非笑,“也是我安排人杀掉的。”
“……”
“你知道么,黑手党家族可不是人说走就能走的,况且她还掌握了家族里那么多重要情报。”耸了耸肩,白兰忽然想起什么般又轻呼了一声,“哦对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那个叫史密斯的男人,好像也是被我错杀的呢。”
巨大的悲伤如滔天的潮水,将她无情地吞噬。
天际的惊雷响了一声又一声,终于,大雨倾盆落下,密集的雨帘接天连地,犹如上帝怎么流都流不尽的泪水。
“你真的是人吗?”
低低的呢喃随后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叫喊,千寻不顾一切拽住了白兰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摇晃着他。
“是不是别人的生命在你眼里一点都不值钱?你知不知道史密斯先生他还有一个身患重病的女儿?!你知不知道索菲娅小姐她已经怀了身孕再也不想和黑手党有纠葛,她只是想以平凡的身份平凡地活下去!你知不知道赛琳娜她才刚刚结婚,只是要跟自己的心爱的男人一起度蜜月而已……你究竟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
“他们……明明都应该活下去的。”千寻缓缓松开纠结在白兰衣领上的双手,抄进被雨水完全打湿的口袋内。右手紧紧握住了那把赛琳娜留给她的手枪。她声音颤抖地道,“可是……你却不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
“你把他们都杀了……全都杀光了……是不是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
千寻无声地注视着他,栗色的眸子内流动着深不见底的恨意。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如此憎恨白兰的一天。哪怕被白兰用枪隔空对着头颅的时候,她都不曾恨过他。那时充斥在胸腔的情感无非是失望和悲伤,别无其他。
可是这一刻,一切都改变了。
白兰默默地与她对视。
大雨将他的眼中的情感淘洗一空,他无声地看着颤栗的千寻,唇角慢慢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
“你根本就是个只会杀人的怪兽!”
冲撞在胸口的刻骨铭心的恨犹如一头肆意叫嚣的猛兽,令千寻的理智全盘崩溃。她抽出手枪对准好整以暇的白兰,眼中滑过狠厉与残忍交织的神色。
下一秒,她低沉的声音穿透了密集的雨水和冰凉的空气。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恨你……白兰?杰索,我真恨不得现在就亲手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