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束百合放在墓碑前。
一身黑色衣裙的千寻摘下墨镜挂在胸前, 徒手扫开墓前的落叶, 随意地在地面上坐下,笑吟吟地道,“小茜亚, 我又来看你了。”
“我几天前刚从东京回来。对了,你这个没文化的小丫头肯定不知道东京是日本的首都吧?你懂的, 日本是我和你g田哥哥的老家嘛。” 她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碑石, 任由那冰凉的温度倏地从指尖传导至心底, “就是那个樱花盛开的国度。”
“你这个小笨蛋还记得樱花怎么说么?好歹我还手把手教了你半天呢,你敢说忘记了我一定不会轻饶你啊。”
千寻将背倚在墓碑上,视线的坐标落在无垠的青空彼端。
“话说回来, 你的那个g田哥哥……真的很莫名其妙啊。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自己怎么惹到他了, 摆个脸转身就走,我认识他以来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呢。”说着说着, 她忽然笑了出来, “搞得好像他真的喜欢我一样。”
“喜欢啊,真的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情感呢。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愿意掏心掏肺地对她好,会不计后果地向她承诺,只为了能够成功带她走。”
“可是那然后呢?”
“当她真正喜欢上你了以后呢?你反而厌倦了, 寡然无味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抛弃一切一声不响地逃离。”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 说得直白点,都不过一种单方面的自我实现而已。”
额角抵在墓碑上亲昵地蹭了蹭,千寻垂下眼,淡淡地道,“所谓爱情,不过只是一张空头支票罢了,不值钱。”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懊恼地揉了揉后脑的发,斜睨着茜亚灰白色的笑容,“我今天在发什么神经啊,跟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臭丫头扯这么多深奥的大道理,简直是在侮辱智商。“
“不过,我想我并不后悔,自己曾经深爱过那么一个他。”
错的不是白兰,而是时间。
人们总是站在当前的出发点,天真地幻想着地久天长。以为誓言真的能像那根长长的风筝线,飘摇盘旋着蜿蜒出几个光年。
太多时候,永恒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时间这东西啊,我等不起,更无力去挽回。”千寻站起身,将双手反剪在身后,笑得眉眼弯弯,一派轻松的模样,“所以,我放弃了。”
“有的时候我会问自己,爱么?恨么?痛么?其实答案对我而言往往没那么重要。我只知道,自己爱过,痛过,但并不恨。毕竟,总有一天,时光能够教会我感恩。”
说到这里,千寻抿了抿唇,再度蹲下.身,平视着茜亚那双失了颜色却通透依旧的眸。
“有一样东西我私自为你保管太久了,我想现在是时候还给你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戒指。
那是一枚普通的银戒指。
没有钻石和玛瑙的镶嵌,看起来很是低廉。
曾几何时,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在她的手心染上了血色,对她说:
这是茜亚妈妈的……
请一定要转交给茜亚……她的妈妈啊,在生前都没有机会戴一次……
现在的他们,应该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了吧。
唯有史密斯的爱情,永垂不朽。
小心翼翼地将指环藏在那束摆放在墓前的百合花中,千寻后退了几步,双手在胸口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最终定格成一个解脱的手势。
她扬起嘴角,复又戴起墨镜,转身离去。
索菲亚小姐的回归迫使千寻调整作息,开启了工作模式。
要知道,看似优雅斯文的索菲亚小姐绝对是个惹不起的大角色。通常情况下,她笑得越温柔,便意味着千寻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
千寻一直很好奇,她究竟是如何做到挂着和蔼善良的笑容说出让人心痛到滴血的话的。
虽然不得不承认,当年的她就是被索菲亚小姐的笑容骗了,才会亲手将自己推入了灾难的深渊。
每每穿着围裙抱着托盘在店里忙得不可开交时,她都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骂一句荻野千寻真是活该犯贱。
尽管如此,抱怨归抱怨,但千寻对索菲亚小姐还是有一份深藏在心的由衷感激的。
毕竟,当年若不是索菲亚小姐在她走投无路之时为她拉开了一扇门,估计千寻在18岁那年就要暴尸巴勒莫街头了。
下午的时候,赛琳娜特地跑来看她。
波浪卷发,大红嘴唇,漆黑眼妆,眼前的女子明艳动人一如既往。
她大喇喇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一坐,右手撑着尖尖的下颚,目光懒散地上下将千寻打量了几个来回。
“想清楚了?”
“嗯。”
“冷静了?”
“嗯。”
“……嗯嗯嗯嗯什么嗯,你不会说人话了?”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无辜的千寻,赛琳娜打了个哈欠,随手翻了翻桌上的酒水单,点了杯榛仁拿铁。
千寻皱了皱鼻子,“你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赛琳娜好整以暇,“谁告诉你狗嘴里能吐出象牙?你的初中生物是体育老师教的么?”
“……”
千寻正欲反驳的时候,楼梯口处的索菲亚小姐忽然唤了声她的名字,微笑着招了招手,“千寻,过来一下。”
千寻点点头,转而瞪了赛琳娜一眼,“姐姐回头再收拾你。”
“等等。”
“干嘛?”
赛琳娜双手交叠在桌面,圆润饱满的指甲上,血红的玫瑰颜色浓烈得仿佛下一秒便会滴出血来。
她虚起被眼线拉长了眼尾的眸,沉声道,“千寻,切记,一定要小心那个离你最近的人。”
千寻先是一愣,随即嬉皮笑脸地打了她一下,“突然发什么神经,我怎么会知道那个离我最近的人是谁啊。”
说完,也不等赛琳娜回答,便放下托盘转身向楼上跑去。
轻车熟路地行至索菲亚小姐的房门前,千寻抬手,轻轻敲了三敲,过了半晌却杳无回音。
她四下环视了一圈,倒也没多想,径自将门向内推开了去。
房内一片昏暗。明明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索菲亚小姐却将窗帘紧紧拉起。千寻皱了皱眉,拉开厚重的钴蓝色天鹅绒窗帘,用白色蕾丝系带束起,拉至落地窗的两端。
阳光如流水,洋洋洒洒地泻进屋内,将实木家具尽数染成淡淡的蔷薇色。
千寻后退了两步,却忽地被桌上那本大开的护照吸引了注意。
一开始仅是抱着“索菲亚小姐的证件照居然都拍得那么好看”的无聊想法漫不经心地投去一瞥,谁知余光所到之处很快便发现了微的蹊跷。
诚然,照片上淡淡微笑着的女子是索菲亚小姐没错,但旁边的姓名一栏中写着的名字却是――阿曼达?德维奇。
“阿曼……达?”
愣愣地将这个陌生的名字念出口,听着自己的声音在陡然凝结的空气中缓缓下坠,过于专注的千寻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正悄悄地步入屋内。
直到,一只手轻轻搭上了她的右肩。
“千寻么?”
索菲亚小姐依旧笑得温文尔雅,左手不动声色地将那本护照从千寻的手中取出,话音中却分明多了些晦涩难明的意味。
“不经同意就随便动我的东西,可是会让我很苦恼的呢。”
千寻的心跳骤然一滞,她抿了抿唇,结结巴巴地道,“抱……抱歉。”
“不要再有下次了哦。“索菲娅小姐合上护照,眉眼弯弯,“若是被我发现第二次的话,可就不是简单的能以一句抱歉就能解决的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