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夜晚很安逸。

轻柔的夜风顺着树屋的缝隙钻进屋子里，又从木窗溜了出去, 只留下一阵清爽的凉意。

远处有一两只夜莺低低地啼鸣, 并不刺耳, 唱着催人入睡的夜曲。

西维里斯在这种静谧的环境中从梦中醒来。

抬眼就是熟悉却有一丝陌生的屋顶。

这是在亚特兰，属于他自己的树屋。

但西维里斯睡得并不好，无数的光影碎片在他的梦里，有在拍卖场的，有在旅途中的，最后都变为在莱恩的分别，半巫妖施与的浅浅一吻，和她穿着黑色斗篷的背影。

一个多月来，西维里斯的梦境里永远伴随着与半巫妖的回忆，而这次的更加糟糕，他梦见赛尔娅再次从拍卖场带回了一只精灵, 他曾经的一切都被替代，即使是从梦中醒来，那种心慌的感觉都没有完全消散。

他转头看向屋角，依靠魔法阵生存的冰上花静静立在那里, 花心里的雪兽依旧睡得昏天黑他，顾不上主人繁杂心思。

西维里斯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起身从树屋里出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不远处的树上，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还沉睡着，这大概是这么久以来他们睡得最好的一个月, 失散的亲人安全地回到了故乡，最小的妹妹阿黛尔还依恋地缠了他大半个月，最近才乐意回自己的树屋睡觉了。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他自己。

睡觉的时候没有了熟悉的冰冷身体，有时候他下意识地去追寻那双紫罗兰的眼睛，却只能看到属于精灵的尖耳朵，甚至连那只白骨森森的左手都有了温柔的色彩。

我们还能再见吗？

分别的时候西维里斯差点就将这句话问出口，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一只光明精灵和一只邪恶的半巫妖，光听起来就足够荒谬了。

西维里斯告诉过母亲是一只半巫妖帮助了自己，温柔的女性精灵脸上流露出隐忍的厌恶，“我很感谢她救了你，但是西维，巫妖都是狡诈而且邪恶的，一个心向光明的人不会选择那样的死灵法术转变自己。一个巫妖的目的不会那么单纯，尽管她帮助了你。”

对啊，西维里斯想，她的目的是拥有一只精灵。

但他再无法像之前父母教导的那样厌恶她。

事实上，他很想念她。

这种想念是无法诉诸于口的，因为没有精灵会理解他，他的父亲和母亲只会觉得他被巫妖蛊惑了心智，他的小妹妹会觉得他在想念一个可怕的怪物。

只有我觉得她那么好。

西维里斯这样想，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他低低地唱起一支歌，不想打扰到任何的精灵，将自己的情感唱给了永久安静而包容的自然。

.......

“你怎么啦？你看起来不太好。”阿黛尔抱着哥哥的脖子，有点担忧地摸了摸西维里斯的额头，“你没有睡好吗？”

阿黛尔是只新生的小精灵，年纪只有五岁，留着浅棕色的卷发，有和西维里斯一样的绿色眼睛，她生得很漂亮，并且十分贴心，因此受到了所有长辈和哥哥姐姐们的宠爱。

西维里斯无法回到亚特兰的时候，总是惦记着这个小妹妹，但当他回到亚特兰，惦记的就又变成了另一个。

“没有，我睡得很好。你呢，阿黛尔？”西维里斯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

“好极了，”阿黛尔和他如出一撤的绿眼睛笑得弯弯的，“不过很晚的时候，我好像听到有精灵在唱歌，他听起来很伤心。”

西维里斯微微一愣，“是吗？”

阿黛尔肯定地点了点小脑袋，“是的。”

西维里斯揉了揉她的头发，“或许他感到很为难。”

“为什么？”阿黛尔仰起头，眼睛里有不知世的天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能让精灵为难到这种地步。

西维里斯无奈地笑了笑，“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阿黛尔鼓了股腮帮子，气呼呼地说，“连西维也开始说这种话了。”

金发精灵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腮帮，“阿黛尔，如果你有一个很想见的朋友，你会怎么做？”

听到哥哥问话的阿黛尔顿时就将生气的事情抛到脑后了，她眨了眨眼睛，“你是说艾露莎吗？我如果想见她就去找她了呀。”

她看着西维里斯的神情，歪过脑袋，“难道不对吗？”

西维里斯微微笑了，在她发顶上吻了一下，“你说得对，亲爱的。”

阿黛尔说得对，至少他应该去见她一面，把事情都说清楚。

做下了决定，真正实施起来却有些困难。

没有进行成年礼的精灵是不被允许离开族群的，即使进行了成年礼，也一定要得到族长的同意才能离开。

距离西维里斯的成年礼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但西维里斯并不打算等到那个时候，更何况即使度过了成年礼，他也不认为族长会同意自己去见一只巫妖。

所以只能一个人悄悄地溜出去，避开在领地边界巡逻的精灵士兵们。

.......

顾央的一个多月过得十分悠闲，关于时间加速和时间减缓的魔法阵研究又有了新的突破，管家埃文从远渡重洋的书籍中找到一种全新的烹饪方法，让他的主人能更好地享受到口舌之欲。

今天晚上的餐后点心是一种口感十分酥脆的小圆饼，咬下去会簌簌地掉碎末，流出里面的牛肉酱，美味无比，顾央忍不住多吃了几个。

不过没有人拜访的房子在今晚迎来了客人。

埃文打开了门，对站在门外的客人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他点了点头，道，“夜安，先生。您是来找主人的？”

“夜安，”西维里斯道，“是的，她现在有空吗？”

“主人在二楼书房，”埃文微笑道，在他身后经过的女仆海伦友好地冲西维里斯眨了眨眼睛，“知道您来了，她会很高兴的。”

西维里斯没有接话，只是对着埃文笑了笑，他胸腔内的心脏已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

他像没有离开前一样走上楼，敲了敲书房的房门，有一瞬间几乎忘记了一个多月的分别。

直到半巫妖说了“请进”之后，西维里斯才回过神，有点忐忑地推开了门。

顾央依旧在羊皮纸上写着些什么，坩埚炉子上的火灭着，桌子边上摆着一小碟点心，还剩下三四个的样子，银壶里的咖啡冒着热气。

她抬起头，然后扬起了眉骨，“有什么事么，西维？”

一切都没有改变。

有个声音在西维里斯心底说，让他感到一阵酸涩。

“我想，”他有点儿干涩地开口说道，“我们应该谈一谈。”

“过来坐下。”顾央放下手里的羽毛笔，用下巴指了指那个精灵经常坐的椅子，然后摆出倾听的姿态，“你想要说什么？”

西维里斯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半巫妖将那碟点心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他感到安然和归宿感。

“我......很想你。”

顾央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西维里斯的尖耳朵，他没有躲避，顺从地垂下了眼睫。

“如果我这么和其他精灵说，他们一定会觉得我被巫妖蛊惑了，没有人会支持我。”他低声重复道，“没有人会支持我们。”

顾央轻声道，“这是事实，亲爱的，这是难以改变的。”

“我知道，”西维里斯没有否认，“但我还是想来见你。”

“现在你见到了。”

西维里斯沉默了，很久之后，他说，“我没有办法，我知道这是很艰难的，但是我还是.......”

“西维，”半巫妖用很温柔的语调说，“你不能期望两件对立的事情达到平衡，选择是必要的，而你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我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顾央安静地看着他，不论是在什么时候，他的身上都像是闪着光的。精灵不会长久地在迷雾中迷失道路，他的信仰和品性足以为他指引方向。

最后金发精灵抬眸对顾央笑了笑，“我只是很想见你，就来见了。”

顾央上前吻了吻他的脸颊。

西维里斯说，“我该回去了。”

精灵像他来时一样静悄悄地离开了，他踏着夜色，背脊上盛满了坚定。

埃文询问他的主人，“您难道不怕他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吗？”

顾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用羽毛笔在羊皮纸的角落里画了一个圈，“我无法控制他的行为，也并不想要一只失去精灵本性的宠物，我在等待他选择我。”

埃文说道，“可我觉得他已经选择了他的族群。”

顾央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

半巫妖在五天后捡到了她的精灵。

他脸色发白，几乎要站不住了，碧绿的眼睛却无比明亮。

半巫妖含着笑意，伸手拥抱了他，在他尖尖的耳旁低语。

她说，欢迎回来，小百灵。

作者有话要说：　　闻到一股完结的气息，不过其实还没完hhh

还有一章成年礼，然后番外，再进入下一个世界

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