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 仁哥儿惊讶地发现他爹虽然还是走到哪儿都不离个水杯茶盏, 对生活却开始懂得享受:一早一晚对着日光月华端坐凝神倒是不曾变过,但饮食上头用心了许多,晚间也多了用宵夜的习惯, 只是奇怪得很,这口味变得浑不像他爹素日偏好的清淡雅致, 却是不知道像了谁的大块肉大条鱼――蹄膀都要整只的,次日连骨头都不见, 也不晓得都喂了谁去?
仁哥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好几圈, 实在看不出他爹养了什么生猛动物在屋里,那边热心热肠特特放下其他事儿来送他去考场的薛大姑父又在催了,只得又给他爹行了一礼:“爹爹等儿的好消息吧!”
王子胜窝在窗边的软榻上, 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看在薛大眼里却和打了个呵欠似的,再听得他漫不经心一句“去吧, 今儿只考默经, 不需作诗,不消担心”,心下却是一凛,又想想家中快要临盆的妻子,眼底原有的三分戏谑忙换做十分恰到好处的亲密恭敬:“舅爷只管端坐, 我保证好生儿将内侄儿送过去、再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说着,还恭敬得有些夸张地作了一个深揖,头几乎触着地面, 比起仁哥儿刚才那个不过上身与地面平行的恭谨多了,好在时人重舅亲,他口称舅亲再这般施为,倒也算不上很稀奇,再没谁想到当日城外看到王子胜与皇帝送别的实不只一个林海。
仁哥儿也没多想,只是摸摸胖下巴,干脆利落屈膝下去,给薛大回了一礼,算是给他爹大咧咧避都不避地受了人一下深揖圆场儿,又转向他爹再道一声别,便不等薛大再说什么,直接拉着他的手,一路蹦跳着出门去。
看着倒不像是去考场,却像是去参加庙会似的。
皇帝昨儿一大早亲自去视察了海船军备,又随船出海大半天,也杀着什么倭寇,却也见识了一番渔民商船遇险时如何自助如何求救、江浙海军又是如何出击的演练,回来又和骥王说了半天话儿,少不得各种劳神;及夜了又和王子胜大战数回,虽说酣畅淋漓的好睡眠,可天还不亮枕边人就惦记着去宠儿子什么的,总让皇帝有些儿不是滋味。
此时在王子胜留下的水镜里头见着仁哥儿蹦蹦跳跳的欢脱样儿,不禁冷哼一声,等过了这只得在原籍考的童子试,等到了京中参加乡试会试殿试的时候,看朕考不考作诗?
再一转头,看到王子胜,就算看不真切他凝神关注得连仁哥儿出去都不过略抬起眼睑扫一眼的杯盏里头有什么风光,但看看自己杯子里头的景象,皇帝却又忍不住傻笑起来。
之前暗卫回报,总说林海教导仁哥儿时,王子胜虽甚少开口,却是宁可捧着茶盏发呆都要陪着,皇帝便是不很将林海看做对手,总还是记在心上,却不想真相却是这样儿的。
陪林海什么的只是顺便,他一直在看他呢!
皇帝于臣下面前威严日重,越发的喜怒不形于色,幸得他宫里头有个穆小七,外头又有王子胜仁哥儿等,能引得他笑则笑怒则怒,面瘫症状总算没有加重。此时一笑之下剑眉飞起,虽是带出几分煞气,但大猫眼笑成了弯月牙,又有几分不好形容却也忽略不去的可爱,尤其里头丁丁点点显然是得意至极才出现的亮光,看得王子胜也是一笑。
唇角牵起原就响动的心弦,越发如挑如拨的轻痒。
今儿仁哥儿去参加的乃是府试,这府试一共三场,说是每日一场,其实并不会拘着非得一整天,早晨入下午也就可以出来了,又是春暖天晴,又有金陵地面上极熟的薛家大老爷亲自领了王薛两家的管事儿们接送等候,王子胜越发不消操心,此时见皇帝笑得意动,他自己又恰好一每天一早三周天的真元运行妥当了,也便顺意由心,顺着和皇帝的那点感应追过去。
这次却没借得烛火,乃是水遁。
皇帝正捧着茶盏傻笑,仿佛间只觉得那个让他怎么看都看不够的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然后忽的一下,如镜水面泛开一阵急速旋转、绕得他瞬间眼花的波纹,再定睛看时,又很快恢复成原先那比宫中的??更平滑清晰的样子,里头景象也依旧清晰,只是似乎,少了什么?
皇帝挑了挑眉,身子随意往后一靠,果然,那人大白天的就跑过来了。
果然是短相思兮无穷极啊!不过一个时辰分别,就忍不住了~
皇帝面上嫌弃:“朕今天还有事,可不得闲陪你混闹。”心里却是得意得很,总算不是他一头热地巴着子胜不放了。
虽说老是在下位有些没面子,不过能这样拿捏
王子胜揽住他,无所谓地“哦”了一声,下巴搁在他肩窝里头蹭了几下,环住他腰臀的手也不老实,捏得小皇帝又有点精神起来,奈何一来皇帝正经有事儿,也不是个为了一时欢愉过分放诞的性子;二来虽说王子胜几次下来那几样原本没正经施为过的法术用得越发顺当,皇帝夜里不管如何尽兴,次日起来总是精神奕奕,身子骨也无甚不适,喉咙也比平日没特意保养时更舒服……但又如何真能忘了夜里那从密处燃烧到全身的癫狂,和几乎哑到极处将要冒出火来的嗓子?
时间还有点,皇帝却没把握能在爽快一回之后挣得开王子胜,也没把握自己能不经睡眠休养就那么快就心态恢复过来,也只得忍痛坚拒了。
……虽然那滋味其实很不错,整个人似乎连灵魂都一道儿燃烧起来的爽快,还真是除了王子胜之外,再没谁能让他品尝到的滋味~
皇帝一次、一次、又一次,拍开王子胜往他腰臀上捏的手,平息小皇帝的精神颇耗了些力气,喝斥王子胜“别闹”的语气也越发严厉认真起来,心里的小人儿却正乐得满地打滚儿。
朕的魅力果然天下无双啊,看子胜这总吃不饱的猴急样儿~
一边将王子胜的手扯开,一边却状似无意地拿唇瓣在他脸颊蹭过,皇帝心里的小人儿眯着眼睛滚啊滚,滚足六十九圈之后才认真咳嗽两声,看看天色:“朕真不能耽误了。”
王子胜又是一声“哦”,貌似通情达理,手上却依然环住龙腰不松开。
皇帝无奈,有心纵容他多一会,偏骥王最是个守时的,说好卯时五刻来陪他用早膳,就绝对不会多拖出半点去,此时恰好在外头通报了。
皇帝一时犹豫,拿不准是要让子胜回避或者为他引见骥王――倒也不是说王子胜见不得人,只是江浙大营里头忽然冒出个陌生人来,虽说不解释骥王也不会问,可天家兄弟之间情谊再好,到底有些个忌讳,骥王又最是个豪迈爽快之下藏着细心敏感的,一个处置不当,逼反这最亲信的一位亲王倒不至于,但他正琢磨着要好生建设水军,也好与倭寇一战――骥王正是他得用的,若因着多心耽误了事儿,岂非不美?
外头又是三声通报,然后就是一声儿“进来吧”――声音极其熟悉,却是皇帝自己的声音。
在皇帝没有下定决心的时候。
回头待要嗔这自作主张的小气人一眼,却不想入眼直接就是悬挂在后头的一把长弓,皇帝不禁“咦”了一声,手上一紧,环住的手腕依然在,只是眼见着的却似乎是他虚屈着手做钩状,又有耳边一声带着温热气息的低笑,虽看不见人影,但脸颊顺着那声音蹭过去,却是他近日越发熟悉的触感。
这人,居然……
皇帝又好奇又好笑,稀奇那神话志异里头瞬息千里隐身无踪的本事居然世间真有,又忽然再一次正视王子胜的年纪――这人说是当爹的,其实也还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再有神通,童心也还不小呢!想是幼年时没个放心怀抱尽情撒娇,便都在自己身上找补回来了罢?难怪皇后背地里教侄女儿,都说对自己的男人就要和对自己的孩子一般,纵着宠着不计较着么……
皇帝其实更是个没得撒娇的,未会说话时便已经略知道些好歹,七八岁上头更就开始不拿自己当孩子看待的,所谓上树摸鸟蛋、下河捉鱼虾,与其说是为了玩乐捣蛋,倒更多的是为了他那总也填不饱的肚皮。因此后来对待儿子,不分嫡庶,不论长幼,连中宫那颗还不会走路的肉包子,都是训教居多,陪着玩乐、纵着宠着由着他们发展童心享受童趣什么的,咳咳,那是做梦都不用想的。
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愿意配合王子胜一回。
哪怕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搂着挑逗着,却要在弟弟面前若无其事的用餐,其实不是容易的事儿。
哪怕不动声色如皇帝,也有好几次险些儿绷不住听漏了骥王的话,却好歹还是绷住了,也大致听齐全了。
并且此后大半日,巡视布置接见臣下均是如此,倒也,别有一种刺激。
仁哥儿好容易熬得大半日回家,却接连两天没得第一时间见着他爹,每次总不是“大爷先喝点汤”就是“大爷且洗洗脸提提神儿”,真不知道他爹身边哪儿冒出来这般伶俐的小厮!
好在喝完汤洗了脸换了衣裳,再来请安时好歹总能见上一面,薛大又不在乎巴巴儿在考场外头陪了一天,回来却没得考生正经家长一声谢儿一顿饭食,他原就非是为着这点子来的,仁哥儿又确实有福气儿且出息,便非为其他,为仁哥儿一个也值了。
到得第三天,府试最后一场结束时,王子胜总算知礼周到了一回,特特出来迎接辛苦考了三天的日子――虽是走得慢悠悠的,恰好在仁哥儿进二门时他才出得穿堂来;又准备了一桌饭食,也没备什么大席面,不过几样清淡的蔬果鱼虾,皆是这个节气当时的,只难得天南地北各有特有,偏还能极新鲜地聚到一处儿来,饶是薛家商家出身,原就是做得南北交通货物往来的营生,时鲜物事寻常不缺,也不得不暗自感叹一声难得,却又不敢猜测天眷王家真有此等能为,又或者是当今的“天”所为之。
其实不过是修行人的手段,哪儿来薛大想象中那等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旖旎豪奢?便有也不该是与他与仁哥儿吃的。
王子胜照例不多话,不过与薛大说一声辛苦便自顾自吃饭,看得另一处儿捧着杯盏不放手的皇帝直抚额叹息:“朕真是好眼光,找了个架子比朕赐国宴时还足的~”语气颇为慨叹自得。
也就是仁哥儿,打小儿陪着他伯父应酬,又有穆小七一边儿指点着,又有皇帝时而指点时而挑刺各种随心,因此虽不过一个矮墩墩胖乎乎的七八岁少年,拿着酒杯装着清水,与薛大一口一干倒很是畅快,话儿也说得敞亮喜人。
第一句话自然是谢过薛大姑父连日的照顾,薛大可不只这三天接送守护,这本次府试的考官为谁近来偏好何等文章,虽说林海已然打听过,他却也以自己的路子又探得一回,没做什么舞弊之事,却也尽心尽力,仁哥儿说得却轻巧,只说:“大姑父的情分,侄儿都记着,说多谢就反伤了亲戚情分了,总之你放心,等日后表弟进场,侄儿必尽力相护!”
如此,一个没正面说出来的“谢”字倒比千百句感谢之词都得薛大的心,尤其薛王氏眼看着临产在即,仁哥儿这句“表弟”就已然是个好兆头,更别提天眷王家可借的势力。
接下来,果然两人都没多什么客气话,不过是我祝你子孙绵延财运亨通、你愿我一举得中前程广大之类的,祝酒词简单直白,薛大兴致却是极好,陪着仁哥儿一口干一杯,虽不过半两的小杯,却足足干下有三五十杯来,仁哥儿喝得凉白开,都有些忍不住想更衣,他喝的却是上好的梨花白,后劲儿十足,饶是他商场官场各处混下来的,酒量实在,给夜风一吹,也实在有些受不住,亏得此处宅院不甚大,却也不小,饮宴的流觞亭不远处就有一座无名小轩,虽不过三五间的屋子,却也够他住得。
仁哥儿安顿好薛大,才发现他爹不知道什么时候早走了,抚额叹了口气:“爹爹对我可真是放心得很!”胖脸儿上又带出笑影儿来,实在是自打三岁后,他再没缺过父亲的关注,因此也不觉得他爹有冷落他,反有种半大小子给信任重视之后的得意儿。
因心情极佳,虽连着三日考试下来,早出晚归还不得小憩一会,多少有些疲倦,今晚又还要充当主力招待亲戚,少不得又多累几分,仁哥儿的精神却还是好得很,也不马上回自己院里头歇下,反蹦蹦跳跳往他爹那儿去,大抵有些在薛大跟前不好炫耀的得意――此次府试,因幼童均只需默经,连诗都不需做一首,这卷子只要稍微识字的都能判得出来,因此结果乃是当天就出来的。到底七岁略余的小童,在薛大姑父面前表现得再不已小小一次府试为意,总还想私底下和爹爹得意一回。
奈何王子胜又不窥视他心声,又没那等子察言观色八面玲珑的本事,房里的灯早早儿熄了,仁哥儿在窗边喊了两声也没人应,便也只得在门外请了安,恹恹回去与穆小七写信了。
王子胜自然不在金陵房里,所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或许夸张了些儿,但以皇帝的精力,和王子胜近千年才尝到滋味后的好奇配合度,只要皇帝白天念叨起他一声儿,王子胜总不会留在金陵独卧的。
纾解之后修炼起来事半功倍,睡前适当运动之后睡眠质量也会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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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已经给折腾得没力气,否则非得起来跳脚――这么几乎夜夜吃夜夜吃,还每此能从亥初做到寅正,剩下可以睡眠的时间往往不足两个时辰,真真是,适当个屁!
可惜他累得都没心思得意,更没留心王子胜偶然的一句呢喃了。
王子胜的精力简直比他的小气爱妒忌都出乎皇帝的意料!
其术法之神奇也远超出皇帝料想之外。
因仁哥儿过了府试,王子胜便索性留在金陵陪着他等七月底的院试,如此又需三月余,皇帝却是再多军情要务也不能在江浙停留这许久的,更何况五月中是他自己万寿、六月又有先帝的祭日,少不得要先行回京去。
皇帝原十分不舍,不想第一夜歇下来时王子胜如期来报道;第二夜依然来,又第三夜第四夜……有皇帝不紧不慢将原先不过三日夜赶到的路程足足给走了一旬有余,也有王子胜这样,只要皇帝念叨一声,夜夜不空着他,不管离金陵十里百里或者千里外,哪怕是传说中有龙气护佑的皇城之中,也是夜夜不缺席的。
皇帝这才知道王子胜这本事竟是跨得这般距离,不由心惊,又是恼怒这人先前看着自己辗转反侧,偏不肯来见自己一面,非逼得自己快马加鞭赶得小命儿都去掉半条地往金陵求他;又是庆幸总算自己没一味儿和他计较那等子小气好嫉妒的小事,方不至于哪天还没醒过神就白将这般好待遇便宜了别个去――这人这般能为,若是铁了心放手避开,饶是自己贵为九五之尊也留不住寻不回的。
皇帝一想到这点,一颗龙心也不经在胸腔乱撞起来,王子胜再寻欢时,他不免就格外热情又格外狠了些,虽平日也是爪子牙口一起上,这两日尤其不同,也亏得王子胜这筑基期又不比寻常筑基期,肉身委实好得很,任凭皇帝如何连一口能将刀子磕出裂口来的力道都用上了,他那一身皮肉依然好好儿的,倒是皇帝,虽说被服侍得好,一觉醒来全无半点不适,唯那青青紫紫各种痕迹让他都不好意思再让宫人侍浴――实在是连腿根儿都有不好见人哩!
琴瑟和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该是皇帝万寿。
皇帝的生日说巧是巧,说不巧也真不巧,五月初八,那么急,也不肯多忍一天,但他命好,五月初九天上至尊的日子没拖到,五月初七自家祖父的寿辰没遇着,又不是什么元月初一之类贵不可言的大日子,偏兄弟之中那许多,就他得了天下最贵重的一个位置。
不过现在皇帝琢磨的却不是这个,本也不是什么整寿,他去年因算了自己和子胜的年岁差距,寿宴上且极不悦来,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与子胜鱼水和谐也有月余,可怜一次也没能占着上风,总算昨儿提起他生日,因子胜满脸茫然不以为意,总算敲得一句今夜由他在上边的承诺,可不是大喜?
因此满座繁华,皇帝皆不以为意,万岁万岁万万岁都是虚言,“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更是废话,但难得兆头极好,他也笑纳了;便是那等不知死活拿祝愿那等□□十岁耄耋老人的什么“寿比青山不老松”的混话,皇帝也不觉得如去岁那般刺耳,也胡乱应下,并未计较。
一门心思的,只琢磨着如何好生利用这一次机会,如何让王子胜尝过一次就再也不与他争强了。
前儿御驾亲征北蛮时,那军营中的迷梦,有几个倒还真实现了,但他居于上风、又是以皇城背景方演绎得来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皇帝好刺激享乐,便是对先帝英灵有些子忌惮,到底京畿大地动那事儿都过去三年多了,也没见先帝有冒出来托什么梦,又他自己原也是个大大方方将永安伯葬得比谁都亲近的,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忌讳,宴席一散,拉着身边看不见的一双手,只带了三五个近身伺候的开路,悄不声儿就往大殿去了。
与子胜同坐龙椅,同享天下什么的,虽然不能明着做,不过晚间避着人偶尔“做”一回,也好刺激啊~
皇帝心里的小人儿擦着口水,却不知道是谁到了谁碗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