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七于皇家尊严其实很在意,只不过他和仁哥儿处得好,真心拿人家当了弟弟看,且更比血缘上的弟弟还重许多,连带着对仁哥儿的家人也自是不同,王子胜又很是在他面前显露了几分手段,那让皇帝拼尽全力都摸不到一片衣角的身手也罢了,这虽说让穆小七今儿晨起勉强进的一盏燕窝粥两块茯苓糕都仍是酸醋味儿、也并不曾确认出那所谓可绝百毒的说法到底夸张几分、但从近来的睡眠品质精神头儿就知道不凡的神水,真个神秘莫测――穆小七且婉转打听过,王家西府里头那位史氏,那一胎原是保不住的,也是王子胜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丸药,只闻了些时日就稳住胎儿,临产前几日吃下去,又果然顺顺当当母女平安了……
如此再看王子胜,可不就与别个不同?况且他父子两个至今也没表露身份,虽看王子腾张久等都是心知肚明的,但王子胜的态度始终未变,想找他茬儿时还是照找不误,该冷淡皇帝时更是说冷立刻就冷了,也不管皇帝如何讨好……如此只当平常对待,王子胜又有那等本事,拿他皇父这个自己死皮赖脸送上门去的当个宠物也算不得什么。
穆小七且还盼着他皇父吃瘪被压呢,哪里会计较这点子不知者不为罪的小事儿?
因此拿他皇父的笑话当大戏,丝毫不心虚。
却不想一时得意,忘了这御阶之上委实光可照人,一般儿的铜镜都是比不得的,低头时就不由露出几分戏谑笑意,皇帝又最是个眼利的,正正儿将他那仿佛吃饱了鱼、正看着爪下老鼠瞎折腾逗乐儿的猫咪一般的笑意,给看了个正着!
皇帝原不是个惯爱眼热别人手里的,他自有野心,但正经自家人手里头的,只要不曾给抢到外人手里去,他也不会特特起什么争抢的心思,当然,前年北蛮的金矿、相邻不足百里处那西野里头的玉石皆不属此列,看上眼了抢回去暖被窝的亦做不得数,只看他昔日嫡兄在时,虽也羡慕他有朝一日九五称朕的风光,却从没想着往他身上施什么手段,连先帝跟前都不太争宠,不过有公事汇报公事,没传召也就乖乖在北疆那儿窝着,得空不过往北往西多抢些儿牛马矿藏土地来,丝毫不曾打过南边儿大好河山的主意就知道,他好歹还有那么点子底线。
虽说嫡兄一病去了,他立刻起了心思,一边儿顺水推舟应下王妃将嫡长子送往京中争宠、一边儿又一如既往在北疆专心做个一心只听父命戍边的好儿子,当然军事之余也不忘北地民生,虽说没那金手指治理出一个北地江南来,却也护得一方百姓安居乐业……但如此种种,也算不得抢了谁个兄弟手里头的,毕竟先帝嫡子也就那一次,后头继后嫡子,说来比他这个先后养出的半个嫡子,也没见得高贵多少,皇位且算不得他手里头的物事哩!
如此皇帝的性子,虽因常年军中故,和好些个俊朗下属少不得有些个强硬的时候,却也只是勉强算得上欺男,且不曾霸女,更不像是个会眼热儿子刻意刁难的。可也实不知道和穆小七那是几世的冤家,他自负有品格有底线,对仁哥儿是青眼有加不假,也只是看他是王子胜唯一嫡子份上罢了,并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却偏看不得穆小七和仁哥儿黏糊!
就是他白日里才和子胜好生黏糊了一回,回头听说了仁哥儿才见过穆小七、就巴巴儿使了人送信往那铺子里去,也不禁牙倒了一回,若非近来睡眠品质实在好,只怕他能酸得一夜睡不着、直接睁眼到上朝去了。待得见了穆小七实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温润笑脸已觉得碍眼,哪里见得他现在这等偷足了腥的猫儿似的笑?就是不笑皇帝且要抽他呢!再这么一笑,虽说当着满朝文武不好真对太子发作,回头太子想借机告退出宫,可不就给为难住了?
皇帝也不多说别的,只说:“朕原想让你尽快对政事上手,不想才半月余,你就那般捱不住,皇后就你这么一个,朕也不好狠逼你。只是这奏折虽不都归你初拟,也总还要学着,又有学业在,再身体这般虚,也该好生儿练练……这外头你也看得熟了,民生如何多少也知道了些,今后就且莫忙着出宫,先好好将自己身体练练,再熟悉了政务又习好了功课再说。”
简单几句,倒是将穆小七日后不知道多久的出宫机会尽皆剥夺了,还让人挑不出什么不是来。惟有穆小七自己略有些心知肚明,一时又后悔自己不该大意、大朝会上头对着皇帝就露出笑影儿来,虽说低了头,可这现世报何其之快也!一时又唾弃皇帝小家子气小心眼子,不就笑了那一下,何至于如此为难人?显见是早起了心思,不过是应了景儿说出来罢了――让他出宫又怎么了?母后不知道,一般儿享受了好些时日酸醋味儿的他还能不知道?就是眼圈再黑上一层,也且累不着他呢!
不过是嫌自己碍着他调戏美人儿罢了,却不想自个儿去了好歹还能帮着引开仁哥儿的注意力,没了自己,美人儿的注意力能往他身上放几分?只怕八成都在仁哥儿身上了。
穆小七有心等着看皇帝吃苦头、再来哄着他陪他一道儿出去,只他也思念仁哥儿,这等做法实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笨法子。不过皇帝除开军事上头,原也算不得事事精明细致的聪明人,穆小七空生了一副玲珑心肠,却转不得皇帝的主意,少不得先恹恹应下,又麻利地帮着皇帝将奏折分类整理――堂堂储君,竟做起这等杂事活计,奈何不做也不行,他何时练好身体还能请御医直言、何时习好功课也能信师傅们好歹还留点风骨不一味顺着圣心,可这政务熟悉与否,还真没哪个臣子敢随意评价,就是皇后也说不得,可不就只能由着皇帝说了?
为了仁哥儿,穆小七能拼着顶上一对儿熊猫眼去任由王子胜品评,自己自然也不会放不开架子,别说将奏折分门别类这样好歹还是由侍讲学士等内阁“杂役”做的,就连磨墨捧茶等内侍宫人做的事儿,穆小七都能顶着一张温和笑脸做得足足的,只那唇边轻轻勾起的弧度细看来,不像皇帝不像皇后,偏和那日王子胜端着一盏加料儿神水与皇帝喝时,像了足有七八成,看得被国事绊住无法去寻美人儿的皇帝真是痛并快乐着,且当那闻着清香扑鼻的茶水入口却是足足的陈醋味儿时,又多了几分不自禁的忐忑戒备,但总还是欢喜多一些――太子虽只有那么三两分像皇帝,但加上这么一笑,倒也有一两分和王子胜仿佛,皇帝的脑补能力又不错,看着穆小七,倒像是王子胜给他生的孩儿一般。
自来这做父亲的,对嫡长子往往有多倚重,只免不了狠心磨砺;可对嫡幼子,又或者是心爱宠姬所出的小儿,却不免宠让溺爱几分,因不指望他顶门立户,只看着他像自己又像心头宠爱,少不得欢喜纵容罢了。
这王子胜之于皇帝,咳咳,皇帝现在可不敢再拿第一次见他时的那般只□□宠禁脔的目光待,因他身手好,又总有些连皇帝都不曾见过的神秘奇珍,且他身周的气息实在舒服,皇帝便不敢再拿他当那等只爱一张面皮的小玩意,也不舍得只拿他当诸如前近卫队长那般,不过是无聊了、兴致上来了拉过来互相慰藉一回,回头还是元帅将军皇帝臣下的各自分明。
只要说如对皇后这位嫡妻元后一般儿的敬重嘛,又不止,也不像。皇帝可不会和皇后撒娇求投喂的。
总而言之,那感觉复杂得很,连皇帝自己都说不清是如何看待,只知道如此下去,不消三年孝期足,他就该舍不得真拿对其他人那般的手段待他了,总是又敬又爱且日益敬之爱之。
因此哪怕此时皇帝才看太子不顺眼呢,穆小七又不过略将他们的容貌神情融合了那么三两分,皇帝还是看得怔愣了一下,一时间竟遗憾得很,王子胜竟是个男子,不然他拼着一世名声拼着在元后跟前的义气尽丧,只怕也要将他立为皇后,并肩共看河山,再生几个像他又像他的儿女,复挑一个承继自己的一番伟业……
皇帝想得入神,面上却依然板得严正,穆小七都没发现自己连着皇后,在他的遐想里头都成了他为真爱铺路的牺牲品了,且还自以为得计,正想趁热打铁哄得皇帝消了方才那简单几句就套到他脖子上的禁令,却不妨忽地又冒出来一个暗卫又忽地消散,看着和昨夜那个倒是差不多。
穆小七看着那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信封上头熟悉的字迹,一时情急,也忘了继续哄皇帝,结果等他拆了信看完,皇帝都醒过身来了。
他那计策可一不可再,皇帝显有了戒心,再装也无益,穆小七只好叹了口气,恰奏折也分好了,索性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借了皇帝的御案一角,又自笔架上抽出一根来,洋洋洒洒又给仁哥儿回了好长一封信,不过是和小儿说些琐事,又抱怨他被阿父拘着练身子理家事学文习武等等,竟是连家门都出不得之类的。
皇帝看他恢复了往常的讨厌模样,到底念着方才那一会子的合心意,也没挑刺,任由他借着自己的地方、用着自己的东西、当着自己的面写自己的坏话去。
反正嘛,明儿若无意外,朕又抽得出空会美人去,你就算再写得黑白颠倒又如何?朕天子腹中且装得下万里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