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哥儿在西府里头好一阵卖乖,回家见了母亲也并不懈怠,虽晚膳都用过了,却因今儿被王子腾带着两处一折腾,原就晚些儿用的晚膳,刚又陪史氏好生说笑一回,也耽误了好些时候,此时回府里,虽略早了点,母子两个再一道儿用些宵夜却也温馨。
仁哥儿亲为娘亲布了两回菜,张氏又给他盛了一碗汤,两人方各自捧了碗用起来。虽都不过是些豆筋米饼蔬菜汤,难得也都用得香甜,仁哥儿近日又饭量大增,虽是用过晚膳且不足一时辰,此时再吃宵夜,却也是大口吃大口喝,难为他小小人儿,吃得那样急,却不曾在餐桌礼仪上头走了大褶儿去。
但凡这世间做母亲的,除非实在养不起,否则就没哪个嫌自家孩儿饭量大长得胖的,总是恨不得他多吃一些多长壮实一些儿才好的,此时张氏看仁哥儿用得香,宵夜又尽是些蔬果米面所制且好克化的物事,也不拦着他,笑吟吟又给他添了几筷子的菜,仁哥儿纯孝,虽自己吃得急,也并没有忘了娘亲,满桌子一打量,就又给张氏添了两勺子鸡蛋羹。
张氏镇日除了在佛堂里头抄经拜佛,也不过是往西府里头史氏那儿坐坐,饭量不说增长,倒比原先给老伯夫人侍疾时还要少三分,但现在仁哥儿白日习文学武的忙碌,晚膳时还多在西府那儿留饭,张氏见儿子的时候也就这么多,又洗他孝顺,这儿子亲自舀到碗里的东西,就是撑破了肚皮都要吃下,何况还远不及此?
因此张氏这一顿宵夜吃下来,分量倒比晚膳时还多吃三成分量,喜得扫雪直笑:“果然有仁哥儿就是不一样!”仁哥儿听了,也觉得娘亲一人在家用餐不免寂寞,只他年纪再小,也知礼,知道爹爹在家庙守孝是至孝之举,万不能因后宅一妇人耽误了;而嫂溺叔援虽是孟子亲口认可的事急从权之事,然男女授受不亲方是正礼,若说为了满足他又能于伯父伯娘膝下承欢、又不至于让更该孝顺的娘亲反而寂寞了的小心思,就在爹爹不在家时日日让娘亲过西府里头用膳――仁哥儿再是自信,也说不出这算得上事急从权。
可他去西府里头随伯父读书习武也是爹爹亲口吩咐下来的正事儿,让他学习之后不要急着归家,多多在伯父伯娘膝下慰藉其子嗣荒凉也是娘亲一再交代的,仁哥儿挠了半天脑袋,到底想不出好主意来,只好说:“要不以后我在伯父那儿学习时,就在那儿用饭;到家庙里头随爹爹学习时,就回来陪娘亲用饭?”
张氏闻言心中一暖,只她是仁哥儿亲母,哪里会去挑他这个理儿?别说她且心忧着夫君在庶务仕途上头不用心,恐仁哥儿日后需多从大伯哥那儿借力,很有意让他多多去西府那儿走动;就算没有这事儿,只看着史氏私底下婉言求她时说的“都说多看看哥儿,许是下一胎就得个哥儿了――我也不求能有如仁哥儿这般聪慧,只求有他几分壮实孝顺也就罢了”的可怜;再想想两家虽说分府各住,其实并不算正经分家,仁哥儿自家庙拜祭了先人归来,先与伯父见礼才是规矩,陪着用饭也是孝心……也就宁可自己忍着寂寞罢了。
别说这样日子最多不过三年,只要仁哥儿能得了好儿去,就是再三十年又如何?
张氏最是个明白人,当日为了王子胜的孝顺之名,从不敢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和史氏有任何招了眼的争抢,只盯着老伯爷临终前分给他们一房的那些罢了。此时自然也不会给仁哥儿拖后腿,只也不说别的,单嗔扫雪胡说,又和仁哥儿解释她并不是没见了仁哥儿就任性少用饭,只是方才想起老太太有些伤心,一时吃不下,缓过来自然也不会饿着自己……待得将仁哥儿哄得回转,少不得狠敲打了身边丫鬟嬷嬷们一回,也就罢了。
仁哥儿到底心思单纯,张氏信誓旦旦说她好得很,他也就没有多想,出了佛堂就召来长寿问话,很沮丧地发现,他小七哥哥今天还是没来寻他,不由就有些蔫蔫的,又整日习武辛苦,再是精神也是困倦了,撑着洗了澡,便也睡下,睡着了犹握着当日穆小七送他的玉坠儿。
因仁哥儿一心数用,别说他自己,就是笔者也说不明白,这小东西睡着前最后一个念头,到底是“明儿能见着小七哥哥就好了”呢,还是“要赶紧学好变强,好保护娘亲养爹爹”呢?总之仁哥儿今天虽略有遗憾,却也是一夜好眠到天明了。
穆小七却是睡不着,他素来心思重,虽每日也是累极,却总惦记着仁哥儿那日特特从家庙里头追赶他却没赶上,后来次日见了他时,那几乎都要眼泪汪汪的紧张样儿了。虽连每日漱口时,青盐漱口水都是酸的,让穆小七对王子胜实在怨念,可仁哥儿不同于王子胜,那是穆小七的心肝宝贝儿弟弟,此时算算都半个多月没见着了,心里可不念得慌?又担心他被他那不声不响手儿却又辣又幼稚的爹爹欺负了,又担心他久不见自己思念委屈了,可不就三更睡下都且难眠?也亏得王子胜虽说坑得他至今吃喝都只识得醋味儿,到底没舍得坑自家儿子,那神水多带了点子无伤大雅的副作用,该有的却也没少,穆小七就是三更尚且睡不着五更就又该起了,却难得只要睡下也是好眠无梦,倒也不曾损了精神伤了身子……
但就算如此,只那点子“无伤大雅的副作用”,也足够觉察出好处来的穆小七,念起王子胜时,依然忍不住咬牙切齿罢了。
若非自古宫廷巫蛊皆是大祸,穆小七几乎忍不住要打小人!
不过穆小七就是从这个亏里狠得了些好处,却到底还是凡人,再是怨念也伤不着王子胜分毫。
被怨念了半个来月的王子胜,别说多打一个半个喷嚏了,这有儿子解闷又看了穆小七那傻样,也不很担心一二十年内王家的下场,又刚很是整顿了穆小七并脑中小剧场过于奔放的皇帝一番,正是心情儿正好的时候,白日还才发现了仁哥儿总算将那武学功法练出气感来了――
需知这武学上头的气感自然远远不如修行人的炼气之初得个气感的长远好处,但一辈子磋磨在炼气上头的有多少?王子胜拿出来给仁哥儿修习的武功心法又如何难得?等闲练得好了,手段也不比一般的炼气修士差。若再能得个精通,穷酸些儿的筑基修士也比之不得。至于那能凭此入道的……给了王子胜这个心法的那位同门师兄,可是难得一个才刚以武入道没多久,就能过得了长生门登天梯的!现金更是只凭一身普通三灵根的金丹中期修为,就能和王子胜家大师兄打个旗鼓相当!虽说肯定也有鸿匀不曾真个使出炼虚中期修士神通的缘故,但那位罗师兄的武学功底,也确实惊人。
如今,仁哥儿不足一月,就能凭自身努力修出气感来,王子胜如何不欢喜?
照着这个势头,不出十年,仁哥儿便能是凡人之中不出两掌的第一流人物,届时哪怕他犹在炼气大圆满上头耽搁,父子两个联起手来,也足可在惹急了凡人帝皇之后,护着王家至亲从容退去,无论是仍在大庆寻个世外桃源隐居,或者是干脆扬帆出海纵横诸国,都不是问题,王子胜如何不放松?
那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话儿,并不只限于花柳之物。
王子胜素日勤修不辍,说是千年如一日都不为过,在来了此间之后,因夺了此身欠了人情,又算出若是无他介入、王家本该有的运道,又想着万一不能在炼气寿命终了之前筑基,说不定真个回不去碧落崖……诸般思量,少不得在修炼上头又多几分急切。偏又不曾想,他都是第一回炼气筑基了,却还卡在炼气大圆满这儿不上不下的,眼看都将近半年,花费的时间都快比他从刚入此身连气感都无、到终于炼气大圆满的时间都长些儿了,可不就越发急了几分?也难怪他看着初时还觉得有趣儿的皇帝内心小剧场都有些子不耐烦了。
好在王子胜到底是两世重修的,虽说第一次急切这么一回,却正好没个长辈提醒他修行之事最忌急躁的道理,总也不愧是长生门那样的修真大门派都说是极其罕见的生生造化五灵根,临着险些儿被劫雷劈个身陨魂消都能有个神奇的宝珠出来护驾,这一夜也莫名其妙的,一欢喜二放松之下,其实也没比平日多用什么心思修炼――
事实上,还比往日略分些心神,因今日得了仁哥儿的喜讯,就想起他说了好几回暑天将过、那池塘里头的莲花就要谢了好生可惜,修炼之余也顺便将灵气给那莲花分润一二,虽只是小小的、就是持续不断分它千年都不够它开启灵智的分量,却也够它一路开到明春去了。
――可就是这么着,王子胜却莫名其妙的,在入定醒来之后愕然发现,他,终于筑基了!
王子胜这次重修,筑基得居然比第一次还不明不白,第一次筑基时还能给门里的小师弟们讲讲心得体会呢,这一次,王子胜自己都糊里糊涂的,连到底是哪时哪刻筑的基都说不清,何谈其他?
但无论如何,终于筑基了,王子胜也是心情大好的。
不管日后凝不凝得成金丹,好歹又得了千年寿命,想来总够找到途径回归碧落崖罢?
虽说师尊太黏糊、师兄好幼稚、师弟们尤其闹腾,碧落崖外那些个总爱拿他看稀罕的师兄弟们尤其烦人,可到底,那里才是……
故乡。
故土难离乡音难忘,就是修行人,也总还有个眷念难舍的故乡。
此时终于回乡有望,哪怕所望者遥遥难期,王子胜也是欢喜的。
连看到皇帝穆小七,都难得和颜悦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