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四外茫茫皆不见的恍惚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 燕九少爷的力气和五感渐渐从离散中重新汇聚起来, 眼前也逐渐清晰,敞窗,厅柱, 大理石地砖,闹中有静的大厅, 惊愕地望着这厢的人群,还有……
怀里正被他紧紧抱着的姐姐。
没事, 没出什么事, 一切都好,身体无恙,没有痛感, 只是皮肤的表面还有一点点发麻, 汗毛似乎都还竖着。
只是……他什么时候抱住了姐姐?自己和她之间还隔着个元昶,自己的动作不可能这么快, 刚才甚至连躲避那团球形闪电都来不及。
“没事吧?”还是忍不住问了问正从怀里直起身的她, 然而这一声才刚出口,他就愣住了。
――这个声音――怎么是――怎么是元昶的?!
“没事,小九呢?”姐姐竟然绕过他,几步去了身后。
燕九少爷迟疑地跟着转过身,然后看到了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姐姐的双手正搭在他――燕九的双肩上, 关切地问着他“感觉如何?有没有伤到?”
――他的面前竟然又出现了一个燕九!――和他生得一模一样,毫无瑕疵!
燕九少爷尽管平日再淡定再处变不惊,此时此刻也无法定下自己纷乱的心神――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两个自己?为什么姐姐对自己视若未见, 反而去认对面这个做燕九?
以及……元昶呢?
在燕九少爷震惊的注视下,对面的“燕九”也正同样震惊脸地看着他,半晌听得这个“燕九”冲着他一声断喝:“你是谁?!怎么变成我的样子?!”声音是燕九少爷的,可语气神态完全不像。
燕九少爷眼前又有点儿发白,语声艰涩地慢慢问出一句话:“你又是谁?”还是元昶的声音。
“老子元昶!你他娘的到底是谁?!”对面的“燕九”暴怒,一把拉了燕七护到自己身后,怒目握拳地对着他。
燕九少爷又有点儿全身发麻四肢无力了。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在了什么地方。
他扭头望向旁边的窗玻璃,玻璃在外面漆黑的雨夜背景映衬下,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脸。
一张元昶的脸。
燕九少爷脑子里一片轰鸣,但片刻后他长长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冷静了回来。
“我是燕九。”他平静地说,然后望向对面长着自己的脸的元昶,“现在你听我说,要想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跟我来,这期间不要发问,不要闹。”
“……好。去哪儿?”元昶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元昶,惊怒过后很快便压制住了汹涌的情绪,同燕九少爷一样地平静理智,伸手拉了燕七跟在了他的身后。
燕七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最后就从嘴里蹦出一声“卧槽”,然后就没话了。
寻了个西园专为商户和顾客准备的休息间,燕九少爷带着元昶和他姐推门进去,而后反手关了门,望定这两个人。
“我想你大概也猜到了,”对着元昶说,“刚才那团闪电光球,让你和我互换了身体,或者说是互换了灵魂――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但事实就在眼前,就算无从解释,这件事也已是真实发生了。”
元昶紧紧皱着眉,好半晌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话:“草……这他娘的……闹鬼了!”
三人里面最淡定的却是燕七,指了指自己:“不难理解啊,我不就是先例?就是和你们的形式不一样罢了。”
元昶看着她,突然一声吼:“――不行!我怎么能变成燕九!我得变回去!我――我日老天爷他大爷!快把我变回去!”说着就要往门外冲。
“别冲动啊。”燕七偏身拦在头里,元昶此刻却无法冷静,伸手想要拉开燕七,可是拉了两下后才发现……他没有了原来的力气――他没了元昶的力气――他现在用的是燕九的身体――燕九那只弱鸡的身体!――嗷嗷嗷嗷嗷!
“你不会是想着再去让闪电劈一下吧?”燕七看着他,“你可得想清楚,让雷劈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事,劈不好人就死了,更说不定连身体都能烧焦糊了,你能保证再劈一下就能恢复原样吗?”
元昶在原地粗喘,他得承认燕七说得有道理,他不敢保证,他什么都不敢保证,这种开天辟地都未曾听说过的怪异事不知道为什么会降临到他和燕九的头上,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他头一次对事情毫无办法,他只有满心的对自己束手无策的浓浓的不甘!
“小胖,”元昶眉头紧锁地双手握上燕七的肩,“我变成燕九了,如果我们不换回去,你……让我怎么娶你?”
“呃草。”燕七说。
这个问题她还没来及想到……她只顾庆幸刚才那闪电没要了两人的小命,换不换灵魂什么的都在其次,人好好儿的就行,现在人是都好好儿的了,但其他问题也就都相应的冒出来了。
比如和元昶的婚约怎么办。
比如燕小九将来要科举入仕怎么办。
比如元昶还要和她一起经营箭馆传授箭道怎么办。
比如近在眼前的――一会儿元昶和小九要回哪个家?双方的家人和身边的下人发现了不同怎么办?元昶还要参加综武赛呢,这要怎么上场?小九上课作文章要怎么向先生交待?
“去吧,你们再去让电劈一回!”燕七让开了路。
燕九少爷:“……”
“那就去吧,”元昶反而拿定了主意,“如果不能换回来,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劈死呢!”
燕九少爷也没有反对,默默跟着元昶往外走,燕七也在后头陪着。
出得房门,外头就是回廊,雨还在下,电还在闪,只是三人在廊下立了半天,也没有哪根儿闪电良心发现再飘下来劈上一回。
“这地方怕是不行,咱们还回厅里去,就在刚才那个地方。”元昶说。
三人移步厅中,在刚才那地方又等了大半晌,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要不就直接站到雨地里――站到房顶上去,离闪电近点儿。”元昶又说。
“等等啊,”燕七说,“小九身子骨可禁不起这么淋雨,再说你俩现在换了身体,谁把谁弄房顶上去啊?”
“只要能换回来,淋一场伤回风也没什么,”元昶白了燕九少爷一眼,然后发现白的是自己的脸,只得闷闷地收回,“燕九你现在试着提气,然后往上蹦,看能蹦多高,用的是我的身体,我身体底子在这儿,只要会提气就能用轻功!”
燕九少爷为了早点儿换回身体,勉为其难地试着往上跳了跳,结果和常人跳得差不了多少,完全发挥不出元昶的功夫底子。
“小九哪儿会运气啊。”燕七给弟弟解窘状,“我背你们上去吧,拿上伞,没闪电的时候撑着,电来了再拿开,别傻淋着。”
目前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三人在西园找了一圈,找到了一个最高的五层小楼,先爬到最高层,然后由汉子燕七一个一个地背着爬到了楼顶去。
元昶趴在燕七的背上愈加郁闷:“小胖,这身体必须得换回来,否则我连摸你都不能摸了,再说虽然咱俩没正式订下婚约,身边亲近的人都也知道了,将来总不能让燕九用我的身体去把你娶进元家门儿吧?洞房怎么办?生孩子怎么办?”
“其实,”燕七说,“如果你不介意一辈子和我做精神夫妻的话,我也不介意一辈子不嫁,就和你这个‘燕小九’姐弟相伴一生,也没有什么不好。”
“……小胖……”元昶禁不住动容,紧紧地将燕七拥在怀里。
燕小胖永远都是那个燕小胖,天不怕地不怕,从不在乎流言蜚语世人看法。
这就是他元昶深爱着的女人,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女人。
“别用我的身体干那些奇怪的事。”燕九少爷冷冷的声音从下头传上来。
燕七&抱着燕七的元昶:“……”
后来三人在楼顶撑着伞等到了凌晨三点多钟,也没等到半根儿闪电落下来。
雨都开始小了。
雷声也渐渐远去,闪电更是一溜光地消失在了天际。
“……先回箭馆商量一下吧。”燕七叹了口气,事情好像还真有点儿麻烦了。
……
进了箭馆,元昶去把自己平时放在这儿的衣服取了两套出来,让燕九少爷换上一套,自己也换上一套,淋湿的衣服脱下来晾,燕七身上也湿了,脱了外衣披了件元昶的袍子,三个人坐到厅里喝热水。
“反正现在是雷雨多发季,以后每次下雨打雷,咱们就出来试,不信一次也试不成!”元昶道。
燕九少爷知道除了这个笨方法可能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因而也未做反对,并且补充了一句:“若是崔做出能引雷电的东西就更好不过了。”
“这都不用他做,雷雨天你俩一人扯个风筝出去放就行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呢,你俩肯定能被雷电给劈成一对糊家雀儿,如果出了意外的话呢,那就能走玄幻路线把灵魂换回来并且安然无恙。”燕七道。
元昶&燕九少爷:“……”
“就先这么定了,总得试试!明天就请崔帮忙做两个出来,先准备上,后头一打雷下雨咱们就立刻去外边!”元昶拍板。
“现在来说说天亮以后的事。”燕九少爷淡淡地道。
“……别用我的脸做出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元昶郁闷,他现在已经不能直视自己的脸了,完全跟平时的他不一样啊不一样,瞅燕九把他的脸祸祸成什么样儿了!
“天亮后你先跟我姐回燕府,”燕九少爷不理会他,只管慢吞吞安排着,“而后照常带着水墨出门上学,到前面绕一圈后回箭馆来,让我姐去书院给我请假,”而后瞟向燕七,“请长假,就说感染了风寒,引发嗽疾,怕是短时间内无法去书院,金石社那边也给我带个假。”
“我也得请,”元昶皱眉道,“但我总不能也说风寒,这种病也就你们这些弱鸡才会得,青竹班那边好说,我随便请,先生不敢管,但综武队武长戈那儿比较麻烦,我身为队长不能接连好几天都不去。”
“这是个问题。”燕七说,想了半天,道,“可不可以说替你姐夫去办事,需要离开几天?武十二叔总不会问到皇上脸上去吧。”
“武十二叔又不傻,”接话的是燕九少爷,用着元昶的脸将鄙视的目光投过来,让燕七倍觉扎心,“皇上能有什么事非得让他去做?皇上手底下就没了别人可用么?这样的智障借口一听就能识破。”
“就说我为了开箭馆需要亲自去盯着弄一批制弓的好材料来,”元昶道,“只不过这借口只能用个三五天,时间再长怕是顶不住武长戈。”
“那就先这样,搞不好明天你们就能换回来了呢。”燕七说。
暂时商量定了,燕九少爷就站起了身:“给我找个地方睡。”
这位现在用的是元昶的身子,天亮后不需要回燕府也不需要去上学,元府那边更不用急,反正元昶经常在箭馆住,忙了大半晚上,又是受惊吓又是被雷劈的,还淋了半宿的雨,早就不开心了,这会子就要去睡。
元昶带着他去了专门备着的客房,家具被褥全是新的,看着这货用着他的身体半死不活地躺上床去,元昶已经完全不能再直视,关上门就回了前头厅里,拽上燕七就要去后面的小黑屋。
“冷静啊兄弟,你现在用的是燕小九的身子!”燕七吓的扒着门框不肯离厅。
“我又不把你怎么着!”元昶愈发郁闷,今天的小黑屋计划就这么被那团突如其来的闪电给破坏了,说不准从此以后都没法儿再和燕小胖怎样怎样了,简直心痛到无法呼吸。
“那咱就在这厅里待着呗,一会儿天就亮了,还得回燕府去。”燕七说。
“厅里冷,四处漏风,我现在用的是燕九的身子,弱鸡子似的,你就不怕‘他’真的伤风了?”元昶道。
“呃……好吧。”燕七只好跟着他去了后头的小黑屋。
说是小黑屋,其实是非常精致的一座小小抱厦,早让元昶装修得里外一新,外头是片小荷塘,塘边种桃花芭蕉海棠,还有几棵盛载着旖旎回忆的凤尾竹。
进了抱厦也不点灯,元昶就拉着燕七坐到临窗的小炕上去,伸臂要把她抱在怀里靠着,燕七吓得头手并摇:“你是燕小九,你是燕小九!”
“我就抱着,什么都不干!”元昶难以忍受这种对自己喜欢的人只能看不能碰还被拼命拒绝的感觉,“没看我都没点灯吗!你别看我,把我当成元昶!”
“关键你声音也是小九的啊,”燕七挣扎,“胳膊还这么细,身上都是小九的味儿,快饶了我吧,否则我回家都不敢直视我爹那张正直的脸了。”
“……”元昶抓狂地扑倒在炕上,攥了拳头狠狠砸了几下炕面,燕七连忙拦他的手:“快淡定,小九这把骨头可架不住这么砸,你快看看他手骨骨折了没?”
“……我傻啊,能照着骨折捶自己吗?!‘他’疼我也疼啊!”元昶气哼哼地仰面倒在炕上瞪着她。
“你快别这样,小九从来不用这么豪放的姿势躺炕上,我都没法儿下眼了,好想笑。”燕七道。
元昶瞪了她半晌,挪开目光看向头顶的房梁,良久才有些恍惚地道:“不能这样,燕小胖,我必须得离开燕九的身体……哪怕是换到狗身上,我还能用舌头舔你两下呢……我不能只这么看着你,我得触到你,我得抱着你,我得让你知道我身上的热度和我心跳的速度,我也需要你的热度和心跳……燕小胖,我不能没有这些……”
“不会没有的,”燕七握住他的手,“你就是你,即便你在小九的身体里,不管是热度还是心跳,都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