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 苏谨言回来了。
他西装革履,低着眉眼, 行色匆匆, 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徐迦宁站在楼上看着他走进一楼客厅, 两手插在口袋里面,静静站在那,一直看着楼下动静。明软还在沙发上面看着书,听着脚步声,回了头。
苏谨言几步到她面前,单膝跪了她的面前:“妈~”
才叫了一声妈,他嗓音低沉,已是哑了。
明软板着脸, 合上书了:“说,哪里去了?这两天都看不见你人影?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没有我这个妈了?嗯?”
他抬起脸来:“医药公司那边出了点事情,我这两天一直在忙着药单的事情, 忙着忘了给您买兔子的事了, 明天,明天我一定给您买了兔子来,好不好?”
他脸上尽是疲色, 唇角处还有乌青。
明软伸手轻抚着他脸, 顿时心疼了:“忙的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了?怎么就忙你一个人了?你这脸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苏谨言伸手握住她手, 神色如常:“今天早上心不顺,跟谨霖打了一架,没事的。”
他们哥俩经常打架, 这么说更不惹她怀疑,果然,明软挣脱了她手,轻轻在他脸上摩挲了两下,叹了口气:“没事你跟他打架干什么,他是军人,你要吃亏的。”
苏谨言嗯了声,依旧跪了她的面前。
女人温柔着的一张脸,更是两手捧了他的脸了:“我的儿子,看看多好看的脸,长得也像我,脾气也像我,这是世上最好的孩子,以后谁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妈,妈去打他。”
他再忍不住,声音已是哽咽:“妈……”
徐迦宁不再看楼下的一幕,转身走了沙发处坐下来了。
苏守信正抽着烟,见她过来,连忙将烟按了烟灰缸里面,他摘下了眼镜放了方几上面,亲自倒着茶,拿着抿了一口。
楼上的佣人,都被他撵了下去,徐迦宁也已经知道了,娟姐为苏谨言所用,所以拖走了。
她拿起暖瓶给自己也倒了点热水,不喝,光是两手捧了水杯暖着手。
“您有什么打算,苏谨言如何处置?”
苏守信靠坐了沙发上,低着眼帘:“当年余百合在孙家生下了他,她说这孩子是学文的,她阅人无数,身边男伴来来去去的,学文哪里肯信。后来孙家败落,举债破产,她闹了一通故意信口雌黄,对你妈说那孩子是我的,将孩子扔在了苏家的大门口。你妈心软,虽然恨她,但还是留下了那孩子,视为已出。后来我解释之后误会解开了,你妈又怀了你,说他是个引子,没想到他是个灾星。”
徐迦宁捧着热水,靠坐了一边:“那他是二叔家的吗?”
苏守信点了头:“应该是的,余百合当年没有理由说谎,现在你妈离不开他,精心培养了十几年,苏家产业多半都与他有关。原来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家财都没放在心上,现在自然不能继续糊涂下去,该是你的,不能落入旁人之手,尤其是你二叔,若不是他惹的风流债,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
他是真恼怒,脸色铁青。
热水凉了点,徐迦宁捧着水杯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他不知自己身世,又依赖母亲,这样也好,让他留在身边恕罪,于他于我妈于苏家,于我,都好。”
苏守信嗯了声,坐直了身体:“以后,爹会补偿你的,这世上什么好的,都是你的。”
两个人之间,总是少许多亲昵。
徐迦宁看着他,自然知道他是真心,她眉眼温柔,露出几分笑意来:“世上什么好的,都给我妈吧,以后都陪着她,她会好的。”
苏守信已经陪了十几年了,以前不觉得能好,只是尽力哄着她。
现在女儿就在眼前,他也似乎看见了希望:“嗯,会好的。”
徐迦宁见他身心放松了些,趁机靠近了些,与他提起了和霍家的婚事来:“还有一件事,我希望您能答应,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他问是什么事,她说是霍家的婚事,希望他能够答应。
苏守信想了下,那日女儿和霍澜庭一起上楼的模样,隐约觉得他们之间的恋情,似乎比他认知地更要好,当即皱眉。
才找回来的女儿,怎么能甘心让她这就订婚结婚呢!
可他似乎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对,只看着她,目光沉沉:“霍家那七小子,你很喜欢他?”
徐迦宁还很冷静,故意提起了之前的一段婚姻:“其实老早喜欢他,但因为不能得到所以气的嫁进了顾家,和顾家大少爷结婚之后,他颇为嫌弃我没有文化,今年才离的婚。没想到还能和霍澜庭再续前缘,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而且,他之所以这么急着订婚,其实是因为霍家老太太身体不大好了,我想祖奶奶也惦记着我的终身大事,不如定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就好。”
一听女儿还被人嫌弃过,苏守信更觉内疚。
当年的事,如果再继续深查下去,说不定还有转机,恨不能对女儿是百依百顺,但他还有顾虑,毕竟是女儿的婚事,还想让她再深造呢:“可是……”
徐迦宁嗯了声,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特地清晰地叫了他一声爹:“爹~”
男人顿时抬眸,胸口略微起伏着,心如捣鼓。
她抓着他的袖子,轻晃了下:“人家喜欢他嘛,订婚就订婚了,又不是结婚,结婚还能离婚的呢,有爹了,我怕什么呢,当然是看着眼下了~”
他心肝乱颤,心里又甜蜜又激动,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好,那霍家要来提起婚事,我就应了。”
徐迦宁没忍住笑意,双手合十,对着他轻一点头:“谢谢爹~”
他眼底便也多了几分笑意。
正是说着话,楼下传来了脚步声,苏谨言哄了明软,上楼来复命了。
苏守信听着脚步声,脸色就沉了下来。
很快,男人走了过来,到了面前,轻轻叫了一声爹。
苏守信冷着一张脸,目光沉沉:“你怎么想的,是自己离开苏家,还是我撵你出去?”
苏谨言面如死灰,齐膝跪下:“爹,不是我不舍得苏家的家财,也不是舍不得苏家这个家世,我舍不得爹妈,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您打死我都不解恨,但是当年的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谎。后来徐叔送了妮妮回来,我当时真的以为妮妮已经不在了,看见她眼睛那么像妮妮,我又害怕又后悔为什么把妮妮交给孙太太,真是一时害怕就让人赶走了他们……”
当年他才八岁,害怕也是正常的。
可是一切皆因他而起,因老二苏学文而起,苏守信怎么能不怒。
眼见着他脸上怒意更沉,苏谨言连忙跪行一步:“我从小没妈,现在不求别的,但求让我留下,我于妮妮有用,以后将苏家所有都转到她名头上,我愿一生为她。只求……只求你们原谅,让我继续陪着我妈。”
余百合亲眼目睹儿子被毒打,又被投江,她以为苏谨言已经死了,烟瘾上来了已经疯疯癫癫的了,将她送了外地去,不会再回来了。
余生,就让她体会着丧子之痛吧。
其实,苏家这样的情况,苏谨言不在的话,的确于妮妮不利。
也对明软不利,苏守信清楚得很,他万般恼怒,昨日一顿毒打,已发泄不少,冷静下来之后,就像徐迦宁说的那样。让他留下来赎罪更好。
所以,他故意作出想要赶走他的模样,不过是故意的罢了。
苏守信叹着气,脸色冷漠:“不,这个家是留不得你了。”
徐迦宁当然知他心意,趁机在旁相劝,说给苏谨言听:“爹,您就留下大哥吧,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孝顺您和妈,也让他好好照顾我,就当是我求你了。虽然我不记得他,但是,看在他这些年一直悔恨的份上,就原谅他吧。”
苏谨言顿时抬眸,果然动容。
他一小被余百合打大的,被亲生母亲抛弃的时候,那种又冷又饿的滋味早已牢牢记在心里了。
明软是怎么带大他的,他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妈,依赖得很。
人一旦有了感情,自然是有割舍不掉的牵绊。
徐迦宁在旁看着苏守信,声音柔柔的:“我现在很好,以后会更好,那些不好的记忆,爹就忘了吧,我们都不要记恨。”
苏守信嗯了声,顺势瞥了苏谨言一眼,站了起来。
恨恨从苏谨言身边走过,他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苏谨言还跪在地上,双膝早已麻木了。
他耳中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眼中也什么都看不见,脑中嗡嗡作响,之前一直害怕着的事,又觉得枷锁一下解开了去,全然解脱。
当初的悔恨,还是遗憾,似乎还有机会。
徐迦宁也站了起来,走了他的面前,对着他伸出了手来:“苏谨言,从今往后,你留下了这个苏姓,那就真正成为苏家人,我的哥哥了。”
他抬起眼来,眸色漆黑。
在他的眼睛里面,她就像救世主一样,忍不住的,伸手握住她的手,借着她拉着他的力气,一下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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