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雨后的夜空, 拨云见月。
细碎的星星三三两两,清新的空气带来的清凉。
徐迦宁仰脸看着星月, 想起小时候祖母说过的话, 她说人死了之后, 会变成星星挂在空中,思念的亲人真心祈祷,总会相见的。
小的时候信以为真,长大了以后才明白,那不过是编排的话,她那么想念祖母的时候,梦里都不曾相见。不能见最后一面,一直是个遗憾。
人死不能复生, 真正的苏唯,早就死在了拐子手里。
拐子改变了她的命运,扼杀了她。
而在徐家长大, 从小被徐家父子拉拔长大的徐迦宁, 在宠溺当中,从小不知顺逆,顺境当中获得百般宠爱, 逆境当中, 自尊又强, 接受不了夫家的漠视,一时想不开竟然自杀了。
现在活着的,是她。
真是, 同人不同命。
难免唏嘘。
苏守信上前了来,听见她说有句话想说,当即皱眉:“妮妮,你不愿伤徐家人我理解,但是他们几个人,不必同情,他们不值得同情,你不用劝我了,今天就此做个了断,不扔进黄浦江里,难解我心头之恨!”
徐迦宁刚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地藏王超度心经,回眸看他:“我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我只是想告诉您,死亡并非最终的宣判,就让他们该偿命的偿命,该赎罪的赎罪,该忏悔的忏悔,以此做个了结,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权当告慰十几年骨肉分离之苦,以及……”
以及什么,她没有说出口,只是看了眼苏守信。
他微怔之余,点了点头:“对,你说的对,就这么扔黄浦江里实在太便宜她们了!”
想来,他会慎重考虑怎么处置这几个人的,有的人就该尝尝这种滋味,徐迦宁呼出一口冷气,说回去休息,大步离开了偏院。半夜了,园子里的梧桐树上,不知道什么鸟儿古怪地叫着,她走得不快,高跟鞋踩在青砖上面哒哒哒的。
回到东园,翻出了收藏了很久的心经,站在窗前念了一会儿。
糖球爬了她的脚下直挠着她的裤腿,她没有理会,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读过了心经,才低头将猫儿抱了起来,红玉在一旁等着她,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她逗了会儿猫儿,放进猫窝,也把红玉推了起来。
红玉连忙伺候着她睡下,徐迦宁这一觉可睡得实了。
一夜无梦,她昏昏沉沉睡了好久好久,才醒过来,总觉得有人在旁看着她,耳边也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抬眸就对上了双笑眼。
苏谨霖俯身看着她,见她醒了,一脸笑意:“我说妹子呀,感情昨天晚上你就把我扔在医院了,自己回来的?嗯?你的良心真是坏掉了啊!”
徐迦宁晚上睡得晚,头疼。
不想理会他,闭上眼睛翻身背对着他了。
男人的军靴在地板上轻轻地点了一脚:“昨天晚上我不在园子里,好像出了什么事情啊,气氛怪怪的,你知道苏谨言他怎么了吗?”
她抓过被子蒙住了头:“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苏谨霖的声音还在外面继续,似有魔音穿脑:“别这么无情无义好吗?我昨天晚上可是帮你了的,让你帮倒杯水你不倒,让你在医院陪护你也不陪,让病患上赶着过来看看你,问你点事情,你看看你……”
头疼,徐迦宁的起床气又上来了。
她伸手在旁边摸了一把,随手扯到另一个软枕照着他摔了出去,苏谨霖当即侧身避过,不想她又按响了楼下铃声,他知道很快会有人过来,只得弯腰将枕头捡了起来,好好给她放了床上。
“好吧,那等你起床了,我再来找你。”
说走,人却没有走,目光落了被子上面的那只纤纤玉手上面。
徐迦宁整个人都在被下,只一手在外,她闭着眼睛又困顿起来,可被下闷得慌,还是慢慢探出头来,冷不防半阖着眼,看见男人还在她卧室当中。
她恼怒之余,眼睛也睁开了来:“要不要我去见见二叔,问问他你是不是太闲的了?”
他笑,上前一步:“我就想看看,你能在被下闷多久?”
说着弯腰来握她的手腕,想要给人拉起来,不过才一碰到她手,登时被她拂开,徐迦宁才要开口,红玉和春秀进了房间了。
见苏谨霖在这屋里,奇怪地看着他:“二少爷有什么事吗?”
当着佣人的面,他好歹还有分寸,悻悻的耸了耸肩,依旧笑意满满。
徐迦宁坐了起来,回手就拿过了话筒,目光却是看向他的:“你等着,你不要走,我让我爹来请你。”
说着拨打着内线,吓得他连连说不,赶紧走了。
将人吓走了,才放下电话。
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发现已经中午了,真的该起床了,徐迦宁起床穿衣,很快收拾了一通。才下过雨的初秋,天气有点凉。
她穿了旗袍和披肩,出去吃早餐。
苏谨言的房间门关着,苏守信不知道会怎么处理他,她有些好奇。
吃过饭了,还没有看见苏守信的踪迹,也没有人知道苏谨言去了哪里。倒是明软照旧在园子里翻腾她的花园,有两个老妈子陪着她,来来去去栽着花,收拾着落叶残土。
徐迦宁在楼上看了一会儿,特意让人去苏婷那问了律师事务所的电话,亲自拨通了陆修远的办公电话,请了他来。
不到十二点的时候,又和霍澜庭联系好了,随后带着陆修远和霍澜庭约在了一家茶馆里面,公证之后,她真正入股医院。
陆修远做好公证手续,立即回了事务所去。
一时间,茶馆里只剩下了霍澜庭和徐迦宁了。
一旦变成了合作人,那么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就密不可分了。
徐迦宁问起老太太的身体,他说早起还不错,还是那句话,希望能早日订婚,了却他母亲的一番心愿。她既然入了股了,当然要说到做到。
闲谈之间,提起了霍麒麟了,霍澜庭说他姐姐早起看过老太太了,今日在恒兴校舍里招生。
她立即有了兴致,说要过去看看。
他这便开车带着她,赶了过去。
霍麒麟招生的事,其实筹划已久,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校舍,恒兴的这大院一给了她施展,立即联系了人来处理修缮,与此同时,宣传招生,建立女子学校。
徐迦宁赶到的时候,来报名的孩子,已经站成了一排,霍麒麟正和另外两名教师在前面登记。
她在大门口站了一站,霍澜庭后锁车门,也到了她的身边。
他看着一长排队伍,很是唏嘘:“女孩子能出来读书,其实很不容易,自古以来,都宣扬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是压迫女人的封建产物。”
徐迦宁也看见了,那么多的小姑娘,大大小小有几十人。
她们多半穿着朴素,当然了,富裕人家的小姐这时候早去读书了,怎会来这里报名。
她站了一站,也是感慨:“国家不强,才谈及压迫,自古以来,谁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富裕人家的姑娘小姐,哪个不读书,哪个不写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拿出去,比起那些状元郎,也不差分毫。无非就是,无女子当权者说话,才流传下来些荒谬的话罢了。”
说着上前,自排尾走过。
旗袍素雅,可她走过眼前,却觉艳丽。
她说的何尝不是,当权者不为女人说话,才处处有人受压迫,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徐迦宁,霍澜庭自她背后,目光灼灼。
孩子们都处于懵懂的兴奋当中,有人小声议论着学校的事情,有人嘻嘻地笑闹。
徐迦宁走过她们身边,站了前面去。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抬眼看见她,天真地诶了声:“你也是来上学的吗?”
这孩子唇红齿白,双眼明亮,徐迦宁嗯了声,与她站了一起。
很快,霍麒麟一抬头就看见了她:“诶呀,快过来,过来!”
说着,不由分说给她拉了身边去,面对着一排学生,与她站站了一处。
轻咳了声,麒麟扬着眉眼,特意推了她上前:“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恒兴第一女子学校的校长苏唯,她为我们捐赠了很多东西,都是为了你们能读书,能有更好的未来,那我们鼓掌谢谢她好不好!”
话音才落,大家齐齐鼓掌说好。
孩子们的眼中,都有什么亮闪闪的。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定定地看着前面的,刚才和她搭话的小女孩,一时间有些恍惚。
就这么恍惚间,小姑娘说原来你是校长啊,突然对着她做了个鬼脸,还对她吐了吐舌头,笑得眉眼弯弯。
她忽然想起来了,是了,在她天真还不知世故的时候,她也曾对母亲做过鬼脸,吐过舌头。孩子们在懵懂无知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不知前路何为,心中藏有希望和憧憬。
如果说苏婷教会她生活在这个时代,时髦和自由论,那么霍麒麟就教会了她,发现希望并且传授希望的心境。
她忽然明白过来,她早已不是什么贵妃娘娘,从今日起,她是徐迦宁也好,是苏唯也罢,她是一个人,是一个可以有向往的人。
她也可以给别人希望,同时给自己希望。
如此想来,心中宽阔无比,抬眼望去,看向霍澜庭的目光,全是笑意。
他也在笑,为她轻拍着手。
只是,她们两个,可能谁都没有注意到,一直低头做纪录的男老师,抬眼看见徐迦宁,钢笔都掉了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