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乃帝王贵妃,他竟敢!
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民国,是在上海的医院里,徐迦宁脱口而出:“放肆!”
抽回手腕,她眼中是滔天怒意,对上他的眼,一下反应过来,偏头躲了徐凤举身后。
霍澜庭额角青筋一动,也站直了身体,拿出帕子擦了擦手。
徐凤举是彻底被妹子这嗓子惊住了,他看向霍澜庭,平时多能言善辩,此时脑中一片空白:“迦、迦宁她不舒服,可能有点晕糊涂了……”
玛利亚医院的院长还在一旁等他,霍澜庭折好帕子,放入口袋里了,没有戳穿他的话:“嗯,回去休息一会就好。”
说着让护士给他们开个什么精油,这才转身离去。
玛利亚医院的门诊处,那人站在几个白大褂当中,显得十分扎眼。
他身形颀长,虽身着西衣西裤,但是发色和那明显的东方面孔,更引人注意。徐迦宁坐在门诊的临时病床上面,远远地瞥着他。
她见人,向来过目不忘。
上午才见过,在电车上,在电影院里。
那时他眼帘微动,似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可惜她不受蛊惑,将他归类为邪魅山精,会作祟害人的那种。
没想到下午在医院里又遇见了,她在这里也适应了一段时间,还从来不知道医院是这样的个地方,竟有些方寸大乱,实属不该。
正是稳着心神,徐凤举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你说你让他给你看看怎么了,他是什么人,你还敢说人家放肆……”
徐迦宁坐在病床上,伸手抚额,一时失口:“我又不认识他,有点惊到了。”
一抬眼,徐凤举更是惊讶模样,他眼中惊疑未定,她见他目光,还以为他察觉到妹妹异样,心生警觉,可他只是满眼担忧,一低头,竟是来探她额头来了:“你不认识他?你不是发烧了吧?真晕迷糊了?”
说着真伸手到了眼前,她下意识侧脸,也避开了。
出差错了,那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说话,一开始过来时候就这样,不说话,少说话,身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从中能得到不少消息,等都转变成自己有利,不出错才能开口。
果然,徐凤举没在意她动作,胡乱猜测了一番:“哦,我知道了,你还生他的气,故意装不认识他是吧?行了,咱别惦念他了行吗?那不是咱们能惦念上的,再说你这一时心性不都过去了吗?不是又看上顾家那小子了吗?”
眼看他这话说到头了,还没抓取到有用信息,徐迦宁别开眼去:“过不去,哪那么容易过去……”
那人已走远,徐凤举转身看了眼,才又回头压低了声音,一脸正色:“妹子,什么事都好说,唯独这件事,千万记住了。霍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七少是什么人,要不是咱妈看顾过他拼死拼活救过他,他们家存这点善念,人认识咱们是谁?哥能有今天,全依仗霍家,这是我和你说,你觉得过不去那就放心里,见了他别像仇人似地,人不欠咱的。他不喜欢你,总还有别人喜欢你,这世界上人多了去了,知道吗?”
三言五语,从中捋清了些许关系。
昨日在电车上相见,难道那时他就打了她主意,有心让她帮忙逃脱身边盯梢的人?
这么重要的人,为什么不在原主的记忆当中,自己竟然差点露出马脚,徐迦宁心中暗惊,面上不露一分:“知道了。”
护士给拿了精油来,赶紧先在太阳穴两侧抹了一点,这药味道诡异,迦宁打了两个喷嚏之后,竟然赶紧舒服点了。徐凤举见她好转,扶她下地,这回也不敢再让她坐汽车了,叫了黄包车来,哥俩直接回了徐家。
徐家突然发迹后,才搬到上海的华安街附近,说起来,这可是徐迦宁在印象当中,第一次回娘家。
华安街在黄埔大街后身,巷口里一溜独立小院,徐家过来之后买了两个,改建了一起,此时大门紧闭,门口两个小黄狗来回跑过,见了人也不咬,戏耍着来回跟着黄包车跑得欢快。
徐凤举叫车夫停车,然后下车来扶妹子,迦宁都不知自家大门朝向哪边,她不确定是原主没想过,还是人根本没放心上,更小心翼翼地,只说自己头晕,眼也不抬。
其实坐了黄包车,被风一吹,早不晕了。
巷中第一家独门大户就是,到了大门前,徐凤举推开虚掩着的大门,扶了迦宁往里走。
徐迦宁暗暗记住方位,才要随着哥哥脚步往下走,突然传出了一声惊喝来:“呔!”
站住了,院子当中一个发了福的老男人,穿着古时衣服,头戴花帽手持长1枪,奔着她们就抖起了那手中的红缨长1枪来:“站住!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穿这样的衣服,徐迦宁了愣住了:“……”
徐凤举还扶着她要往下走:“爹,别闹了,难得你宝贝女儿回来……”
枪头一动,直直指了徐迦宁的面前来:“站住,她不是我的女儿……”
徐迦宁那颗沉寂太久的心,突然跳快了些,她不知如何应对,实在有点手足无措,记忆当中是有这个爹的,但可不像这样……
好在徐老爹那绷住的脸,没有坚持几秒,立即笑的像开了花似,说出了下半句:“这般国色天香貌美如花沉鱼落雁婀娜多姿的,啊呀,是九天仙女到凡尘了吧!”
等等,有点接不上,徐迦宁:“……”
徐凤举在旁叹气:“别闹了,别唱大戏了行不行,迦宁这不舒服呢!”
一听女儿不舒服,徐老爹可马上变脸了,花枪也不耍了,撇了一旁,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女儿:“怎么了?哪不舒服?从小到大就没生过病,怎么嫁给他老顾家了还生起病了呢!”
两个人都离她太近了,可她偏偏抽不开身。
前世父兄从未这样亲近,亲近得她有些手足无措,差点乱了方寸。
果然,这里很危险,她不能久留,若是被他们察觉出异样就不好了,迦宁只说没事,爷俩连忙让她进屋歇着去。人的生活习惯,举手投足之间,怎么可能一样,在亲爹亲哥哥面前,她更加小心。
进了门了,暗自观察,这家里虽大,竟然没有一个下人,徐迦宁进门之后,左右看了,真个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真是奇怪了。
进了前堂先坐下,徐老爹殷勤地去倒水,他身形高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偏在女儿面前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快去快回,很快就倒了一大碗水来。
“哪不舒服,先喝口水压压!我折好了不热的!”
真的是一大碗水,而且是白水。
徐迦宁盯着这白水看了看,她在宫里,喝的都是上等的好茶,即便是白水,都是上等的甘冽泉水。左右看看,一个亲爹一个亲哥都盯着她呢,她端起水碗喝了口。
有点发涩,忍了。
徐老爹见她喝水就放心了似地:“闺女你坐会儿,爹去给你做饭,你好久不回来了,想爹的手艺了吧?”
他还会做饭!
徐迦宁心中诧异,看着他眼里都是期盼,心中也生出些别样情绪来,就嗯了声:“真是想了。”
“就知道你想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想了怎不回来,啊呀我这苦命的,从小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给你养大,儿大不由爹呀儿大不由爹……”
徐老爹真是太好激动,在她面前眨巴着眼睛,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好像委屈至极。
徐迦宁:“……”
她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同这位说话。
这时候,该怎么宽慰宽慰他老人家?正是犹豫,徐凤举看不下去了,凉凉道:“从小伺候她又当爹又当妈的,那是我,您别唱大戏了,去去去,赶紧做饭去!”
徐老爹一看演戏演不下去了,白了儿子一眼,哼了哼,转身走了。
好险,幸好没接他的话,迦宁端起水碗又喝了一口水。
徐凤举有心留她住几天,坐了一旁了:“我看你在顾家,真是没一样顺心的,他今天要是来了,置换了地契,你离婚算了,现在离婚不算什么事,大家都赶时髦离婚呢,你回家来住,早晚还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回来住?
那可万万使不得。
这才在一起多一会儿,就几次差点出状况,眼下一天都不能久留。
还是顾家那壳子好,至少没有人会发现她换了个人了。
徐迦宁自然是不肯的,她本性身居高位很有脾气,但在父兄面前,也似乎找到了些许亲人的感觉,温顺很多:“我不,我不离婚。”
置换了地契,其实也还亏呢,再说她喜欢顾家的那祖宅,她还想要那宅院,老宅里面园艺更接近御花园里面的景致,最关键的是,那就像是一个保护壳,没有人会怀疑她不是她。
她刚开始发现自己在异世时候,谨慎过了几日,后来用梦境试探下人,才弄清楚所在年份和地点。这个世道竟然没有皇帝了,据说最后一任皇帝还在所谓的皇宫里,但是皇朝已经不复存在。
几千年的皇帝制度,现在变了样,别人相信,她不信。
她要等,等下一任皇帝,皇帝是一国之君,乱世当中,指不定哪天哪位枭雄突然登基,那时候再离婚不迟,她还要做贵妃呢!
不若如此,离婚没有任何意义。
凡夫俗子,岂能入眼?
徐迦宁打定主意,更是拒绝离婚。
徐凤举只当她鬼迷心窍喜欢顾家大少爷,也不多劝了:“你不离婚,那就和顾君行好好过日子,铺子放你名下,以后我贴补顾家点,不算什么。”
顾君行?
他只能是个摆设,迦宁顿时回眸:“千万别,别浪费那钱。”
徐凤举很大方:“没事,哥现在有很多钱了,你随便花。”
徐迦宁心中稍暖:“多谢哥哥惦记,我随便花行,但不能贴补顾家,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这铺子若是置办了来,也在哥哥名下,到时算我借的,我有用,以后挣钱了再给哥哥。”
她当贵妃时候,在兄弟姐妹当中,也有要好的。
但凡是能沾光的,那可都是封爵封地风光一时,这世道还能这么掏心掏肺对妹妹的好哥哥,她当然也想要让他有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光。
徐凤举笑:“还什么,我的就是你的。”
迦宁摇头:“我说借就借,日后也想挣钱了给哥哥置办大宅院,给爹买好东西,是份心意,你的怎么能是我的,你的是将来我嫂子的。”
说到嫂子了,她心中一动,面上顿时露出几分笑意来。
徐凤举先听她说要孝敬他和他爹很是高兴,听到后面有些警觉:“好端端,说什么嫂子嫂子的……”
他都二十八了,还没结婚,这不正常。
他要是结婚了,有了嫂子,也不会把注意力都放她身上了吧,迦宁下意识想磨茶碗,手边还只有一个大碗,心中琢磨着怎么开口问他才好呢,他又急忙开了口。
“你哥这辈子,怕是不能娶媳妇了,你不离婚以后我也不问你,哥不想结婚,你也别问哥。”
“……”
好吧,早晚知道怎么回事,她不问。
兄妹两个都有心事,各自坐了一旁。徐迦宁有些口渴,低眼看着那碗白水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喝一口,她哥突然在桌边倾了身,靠近了些。
“等等,我才发现,你有点不对劲,怎么这么文静雅致还懂事起来了……”
蓦地抬眸,她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恰在此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徐老爹的惊叫声,他迎着人往屋里走,高兴得像个孩子,进门就笑。
他戏服已经脱下去了,粗布衣裤,身上挂着一个大围裙:“今天什么日子啊,我姑爷登门了,迦宁凤举快看看,我姑爷还给我买酒了呢!”
俩人一前一后进屋,徐老爹的身后,果然站着顾君行。
他一身立领学生装,手里还提着两瓶洋酒。
来得刚好,来的刚刚好,徐迦宁暗自松了口气,她得尽快离开这里,他既然来了,铺子应当能拿到手了,借他遁走,赶紧回她的壳子里面去,两全其美。
这么想着,看着他的目光,自然多了两分期盼,还真情流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