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瑶华宫, 楚楠还没与大臣议政回来,于是范雪瑶让乳娘把楚煦抱过来, 娘儿俩在地上铺了茜毡, 一起嬉闹玩耍。二月的天,虽然还不是很暖和,倒也没那么冷了。
“怎么不在榻上玩,这地上多凉。”娘儿俩不知玩了多久,楚楠进来了。
范雪瑶站起来, 走过去替他解大氅,一边道:“原就铺着地毯,又加了一层茜毡, 屋里还染着兽炭呢,如何还会冷?榻上窄窄的,施展不开, 恐怕跌撞着旭儿。”
说着, 将解下的大氅递给瑶华宫的宫女春云,又踮起脚,戳戳楚楠的胸膛:“你低一低身,我够不到。”
楚楠依言低头俯身, 范雪瑶便去解他头上的帽子。楚楠低着头,声音闷闷的说道:“榻上窄,就去暖房吧,那里烧着地龙,总比这屋里强些。”
范雪瑶正要接话, 地上楚煦见他娘亲丢下自己,委屈的瘪起嘴就哭了。
乳娘忙要去抱,楚煦却坐在茜毡上挥着手推拒:“不,不,娘……”哭着要范雪瑶。
范雪瑶心里疼他,匆匆把楚楠伺候好了,把楚煦一起抱到榻上,叫他们父子亲热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楚楠不怎么管儿子的缘故,所以楚煦不大亲楚楠。认识倒也认识,可不像黏范雪瑶这样黏楚煦。
楚楠也是,堂堂一个皇帝,明明心里头也是很喜爱楚煦这个孩子的,毕竟是第一个养活下来的儿子,还是他最喜爱的女人生的,长的也是玉雕的一样白嫩可爱,如何不爱?
但是他自幼受礼制教化,总认为自己是男儿郎,是皇帝,和子女过于亲近会导致其不逊。所以虽然心中喜爱,也只是表现在关心孩子的衣食起居,乳娘有没有悉心照料,却不怎么抱楚煦。
楚煦年纪还很幼小,并不知道什么父母情深的道理,他只是出于本能的去亲近熟悉的人,带给他温暖、舒适、饱足感的人。而范雪瑶正是这个人,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会理所当然的把孩子全抛给乳娘看喂照料,关怀一下衣食起居就算尽到母亲的职责了。
范雪瑶是个很贪婪的人,她的独占欲很强。她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心中还有个“副母”的存在,乳娘对她而言,就只是她给银子,她们出卖奶水的人。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对乳娘视若亲母一般。
楚楠看着范雪瑶揪着儿子的小脚给他提鞋子,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件事来,说道:“你兄长今年要春闱吧?”
范雪瑶一愣,眼睛微微睁大了,傻乎乎的点头:“是的,兄长去岁考过乡试,当时妾还说给官家听的。”
“是的,你的确说起过。”楚楠点了下头,他还记得这么回事。“九日就是试期了,不知道你兄长备考备的怎么样了?”
范雪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事,眨眨眼睛,秀美的小脸上满是茫然,只得据实答道:“这些还不知道呢,我在这别苑住着,宫人们都没说起过这些。娘亲来时,也不曾提起过。我倒忘了春试的事儿了。”
楚楠听了这话,很无奈的戳了戳她的额头,轻声道:“你呀,这样的事你也能忘在脑后。”这事换成旁的后宫嫔妃,早早的就会在他面前明示暗示,旁敲侧击他的意思,邀宠献媚,好博得他的欢心给娘家亲人请封,甚至恨不得让叔伯侄儿都做上官才好。
到她这里倒好,别人不提,她自己就不放在心上,忘了个干干净净。
范雪瑶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感到自己这样子是有些不够重视兄长的前程,忙讨好的说:“这不是一时忘记了么,并非不重视。兄长虽无大才,好在自幼也算勤奋,想必就算妾没有督促,兄长自己也能够日日不辍,勤修功课。”
“你兄长的西席夫子是哪位大儒?”楚楠捏了下她的脸颊,不就范雪瑶的话评论附和什么。人人嘴上都是说好话,不是说有天赋,就是说勤奋。但是最后上了考场,终究还是要看真本事的。勤奋不勤奋的,有几分学问,到时候一看便知。
“兄长幼时在家读书,先拜学名士赵思源,父亲闲时也会指点读书。后四年,赵名士对父亲说:‘这个学生将来是个成大器的,我如今没什么教他的了,决要辞去。只是不忍耽误了他,你这孩子虽无十分天赋,可过目成诵。但颇有些灵气。这样好的学生,可莫要叫什么陈腐的给耽搁了。我如今另荐一个好先生与他。’便举荐了礼部尚书周彦,兄长潜心读书,三年前得到周尚书的首肯进学,新近统考成绩一优一平,升做中等上舍生。”
楚楠听说范烨霖进了学,还考成了中等上舍,便感到很诧异,疑惑地问道:“既然已经升做中等上舍,准免礼部考试。怎么还去科考?”
什么叫做中等上舍生呢,其实“舍”是太学里考核学生成绩和升等的一种制度。太学的学生分作三等,新入学的学生是外舍生,在外舍习读,然后经过两试考核,再参考平日的行艺,升补内舍。内舍生两年考试一次,考试成绩优异的则升做上舍生。上舍生分作三等,一等是上等上舍生,既释褐授官。也就是无需经过科举,无需命官,直接赐绿袍、靴、笏。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第二等是中等上舍生,也就是范雪瑶她大哥,范烨霖的等级,可以准免礼部考试。
考中中等上舍生的意思也就是说,她大哥不需要科举就是进士了,只是没有释褐授官的荣誉罢了。这有一样不好,不参与科考就不能评状元、榜眼、探花。都是不用考试就能授官,上等和中等的差别就在于荣耀上,中等要薄上一些。
舍生制度里,难免有些官场上的龌龊事,比如花钱买生员资格之类的。所有有些生员的学问水分很大。因此,比起正经经过科考录选的官员,出身上要薄弱一些。
而第三等则是下等上舍生,准免解试。大梁科举通常是三试,初试为解试、二试为省试,最后还有殿试。也就是说,下等上舍生可以免去参考第一场考试,后面还需要考省试,以及殿试。
正因为考评优异就能授官,所以考中了却还要去考科举的,就好像是闲着无聊,顶着考不上的巨大后果的穷折腾。
范雪瑶倒是知道内情,她解释道:“其实这是兄长的意思,他说想看看自己有多少学问,习读这些年,在大梁的学子中能评第几名。因此坚持要参考。依妾的想法,他有些多此一举了。说到底,一篇文章做的好不好,皆是由人来评判,既是人来评判,原就有主观因素掺杂其中。同一篇文章给一百个大儒看,评价绝不会一致。科考时的成绩,很大一部分因素要看主考官的喜好,有的主考官古板,就喜欢稳重的文章。有的主考官年轻,喜好风花雪月,就喜欢辞藻细致华丽的。有的偏于欣赏清新洒脱的文风。原本就有这么句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正是这个理么?”
楚楠听完她的这一席话,神色有些惊异,看着范雪瑶深邃的眼中,充满了欣赏,和浓浓的喜爱,忍不住赞叹道:“瑶娘,我竟不知道你竟然有这样的见解。倒比那些追逐名利富贵的文人要通达明白的多了。”
范雪瑶俏脸浮出粉艳的红,羞赧的垂下头,声若蚊呐:“哪当得起官家这样称赞,妾这样一介女流妇人,整日只读些伤春悲秋的诗词歌赋,才将名利看的开些。而文人学子大多是为科举而习读四书五经,这样的人能看破功名,才叫嵚崎磊落,是大智慧的人呢……”
“总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可世人见了功名,又有几个看得破的。”楚楠似笑非笑的摇头。
说到功名利禄,楚楠就想起些糟心事,摒弃那些不开心的事,转头扯开话题:“你兄长既然有这份志气,必然也是个心中有想法的儿郎。待到中了进士后,可有想过是要留在朝中,还是外放为官?”
这点她大哥倒是没有提起过,不过她可以想到,以她父母兄嫂的想法,自然是留在朝中比较有利。留在朝中的话,大约就是在翰林院任职。后宫有她这个宠妃妹妹吹枕头风,前朝有父亲的人脉支助,剩下的就是熬资历,攒功绩。
只是范雪瑶也拿不准,是在朝为官比较好,还是外放出去,挣下些功绩的好。
不过她还是当机立断有了决定。
“妾是不知父兄心中是如何思虑的,依妾的想法,自然还是外放比较好。”
“哦?”楚楠微微挑眉,饶有兴致的让她继续说下去。
范雪瑶悄悄深吸了口气,她其实不像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淡然,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基于拥有楚楠的爱和信任,一旦楚楠开始质疑她是不是有野心的时候,她的意图就会出现巨大的掣肘。对她而言,什么太后皇後大臣后妃的,那些都不算什么。
只有楚楠,楚楠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
楚楠爱她,想让她尊贵无比,那么她就能尊贵无比,别人不愿意,他想办法也能给她。可是如果楚楠自己不愿意,那么她就算想升位都难,更别提将楚煦推上太子之位,承继帝位了。
如果楚楠质疑起她来,只要一道圣旨,就能将她与宫外断开联系,任她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开。
楚楠他现在有些想法要帮扶她的娘家,他想帮扶她娘家的原因很简单,一来她是大皇子的生母,将来她肯定不止是昭仪。
二来她也是他心爱的女人,虽然有皇後在,但是贵妃之位也堪配她。
在范雪瑶势必要迁升高位的情况下,娘家就一个父亲是五品官,实在太低微了些。而且根据范雪瑶平日里的言行所透露出来的范家的情况,三房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她的二叔三叔既没有才华,德行似乎也不堪入目。所以扶持范雪瑶的二叔三叔的想法被他默默打消了。
那么眼下就只能先扶持范雪瑶的同胞兄长了。至于其他的人,再慢慢冷眼观看,若是将来可受的起抬举,再抬举也不迟。
只是现在她位份不高不低,往上还有些进阶的余地,娘家官阶不高,她才进宫两年,娘家就是想结党营私也没那么快的,所以谈不上有什么权势。所以楚楠现在没有外戚之患的顾虑,但是时光易逝,时移事改。
盛宠不衰之下,她迟早会进封为贵妃,谄媚者蜂拥而来。趋炎的压脊挨肩,附势的吮痈舐痔,到那时,范家人脉广了,在朝堂上权势作大,楚楠还会一直信任她吗?
楚楠今日一心为她顾虑,但谁知他日,他会不会后悔给了她太多的恩宠,兴许到了那时候,最想她跌落下来的,怕就是他自己了。
而范雪瑶不会将自身的生死荣辱全维系在一个男人的爱意和怜惜不忍上,她更愿意自己高瞻远瞩,先三步想到后三步,将一切的危机都扼杀在摇篮中。
“妾兄长年轻气盛,虽故有几分才华,但是没历经过什么险阻艰难,便如温室中娇养的花朵一样,虽然鲜艳好看,却经不起风吹雨打。这样如何成材?与其让他留在京中,在家里的庇护下,任他是篇篇锦绣,字字珠玑又怎样?空有才华,却不通庶务,便如纸上谈兵一般,如何能够报效朝廷,为君分忧?不如让他外放出去,叫他见识见识黎民疾苦也好。妾不指望兄长平步青云,官拜宰相,只希望他能够做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范雪瑶微蹙着柳眉,慢慢说道,表情神态虽然温婉柔和,却难掩其中的隐忧。
楚楠莫名的觉得自己仿佛感触到了她的忧虑,她是不是在担心着她的家人会因为他对她的恩宠而滋生出傲慢不逊之心来,就好比由古至今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外戚一样,变得横行霸道,狂妄跋扈,迷失在权势与富贵之中。
楚楠不禁对于范雪瑶的这份心意感到怜惜和敬重,怜惜她过于自怜,敬重她果然贤良淑德。她会有这样的忧惧,其实正是因为她出身低微,因此才会受到他一点恩宠就开始担忧会不会引起非议与怨恨。
如果今时今日换成是别的出身权贵世家的嫔妃,她们不会感到惶恐,因为仅凭着自家的权势便能够让家中子弟留京,领任的绝对是有实权、有肥水的职位。他主动问起,她们可能会欢喜自己果然深得帝宠,很可能不会推辞他的恩惠,而且还会得寸进尺。
有真本事的就叫人领个好缺。没真本事的,向他讨要个心知肚明的恩典。就是把真正有功绩的人挪走,再把她们家的子弟安插进去等着领功升职都做得出来。只要有了功绩,三年五载的就能在京中任职个四品的官职。到那时,她们家中又多一个有实权的大官。
“你呀,就是想的太多。范家中才几个人,只你大哥一个出息了你都担心。你看京中有哪户人家在朝为官的人不比你娘家多?”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的断网生活,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智商。
我一直以为网线被seeley玩坏了,要么是猫因为高温烧坏了。昨天刚叫了电信的小哥来看,约了两次时间。到了家里,小哥一看我的猫就说,你这是移动的啊,我是电信的。我说移动的?不对吧我是电信的。小哥又看了看,你这就是移动的猫。
小哥人很好,虽然不是他家的,还是帮我看了看。然后问我宽带号怎么和我手机不一样,谁的号。我说是我老手机号的。小哥就说是不是欠费了。
没错,我网连不上,是我老手机号欠费了。
欠费了
欠费了
折腾了我几天,原来就是我弃置在抽屉里的旧手机号欠费了。我已经不知道什么表情好了。小哥怕不是以为我是智障,自己宽带是哪家的都不知道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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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嫣嵐的手榴弹,评论里面谢谢你帮我解释。还有鹿梨忧、罗克万、大明寺家的蚊子的地雷。
其实收买杨大夫并没有问题的。因为收买他不是为了毒死许皇後,也不是让她小产。药是好的,给她治疗肝郁的问题,但是不管怀孕就是了。不涉及到中毒,小产这种造成了问题的后果,杨大夫没有被人怀疑的理由。最多是没有治好许皇後,被许家嫌弃医术水。
可古代中医技术本来就那种水平。治病很大程度看运气。治不好是常有的事。何况是不孕这种病。古代无子的皇后那么多,不照样没孩子吗。难道太医没给治?神医有,可神医也不是万能的,毕竟医疗环境在那里。
所以不存在什么有怀疑不怀疑的。
范家亲自找杨大夫是有些打眼,可杨大夫是有名的妇人科大夫,达官贵人家他是常客。范家请他给长媳安胎守喜很正常。(许家最多是威胁吩咐杨大夫守口如瓶,不把许皇後请他治病的事说出去。让人跟踪他看有没有人收买他是不可能的。古代大夫地位低,许家自恃是国丈家,不会把一个大夫放在眼里。)
而且杨大夫开的药,许皇后肯定会让许家找其他大夫看方子治什么的,才会吃。许家找再多的大夫看,也只会看出那是疏肝解郁的药。不存在谋害她。又怎么会怀疑呢。